又过了数日,暴风山谷外的风一天天大了起来。虽然有四面的悬崖峭壁阻挡,夹杂了黄沙的风仍旧不停的灌入山谷,带来呜呜地唿哨一般的声响。
这天,简桦回到了他和邵续霖的临时住处。进门,看见邵续霖坐在桌边,抱着本书,吃力的研读着什么。
他的听力已经恢复,听见简桦的脚步声,回头向简桦露出了笑容。
“你在干什么?”简桦走到他身边,问。
他看见邵续霖拿着的是一本盲文学习手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寻找到的。
邵续霖笑着说:“我在学习适应一个盲人的生活。”
简桦心中,忽然一阵刺疼。
邵续霖却像是丝毫不以为意,见简桦沉默,他问道:“你累了吗?”
说着他站起身,熟练地绕过了椅子,走到桌边,拿起了水瓶:“我烧了水。”他的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会,碰到了一个没有把手的水杯。
“喝点水吧?”邵续霖说。
“嗯。”简桦点了点头,低下头看了看邵续霖的盲文书籍,然后目光又回到邵续霖身上。
水瓶的口还是太大了,而杯子的口又小了一些,热水倾泻出来,有一半溅到了邵续霖的手上。
简桦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沾到了邵续霖的衣袖上,然后从邵续霖的手上滚滴到地上,邵续霖拿杯子的手马上红了一大片。简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住了已经到了喉口的关心的话语,默不作声地继续看着邵续霖的举动。
邵续霖被烫到的时候,也是疼得浑身一颤。他以为简桦没有看见,于是很快有平静了下来,放下水瓶,把杯子换到没有烫到的手上。把烫红的手藏到了袖子了,回到简桦的身边,水递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问:“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吧?”
简桦从他手中夺下水杯,隔着玻璃材质,都能感受到热水的温度。他拉住邵续霖的手腕,把人拽到外面的水龙头下面,用冷水冲洗他被烫红的手。
邵续霖明白简桦看见了,冷水冲到手上,有一种微微的刺痛,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没事。”
简桦不说话,他的眼前一直在闪现前一世,邵续霖为父亲报仇以后,意气风发的脸。
前世的邵续霖没有瞎,也许是因为他加入了北方城的缘故。
“你不用为我担心,”邵续霖安慰简桦,“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成为你的麻烦。”
“难道你准备好了,当一世的瞎子?”简桦忽然尖刻地问。
邵续霖一愣,脸色暗淡了下来。
简桦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回了房间,说:“你是邵元帅的儿子,你身上流的是军门世家的血,你连平庸的资格都没有。”
邵续霖听着,好像有热血涌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红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愧。
“你现在看不见,但是很快你就会看见的,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拿到解毒素,”简桦咬着牙说,“在我努力的时候,你也不要放弃了希望。”
邵续霖说:“是,哥哥。”
简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了邵续霖的手心,是一个金属的小圆球。
他拉着邵续霖弯下腰,把圆球轻轻丢出,圆球碌碌地滚了出去,撞到墙壁,又弹回了邵续霖的脚下。邵续霖拾回金属球。
简桦说:“你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是你能听、能动,用这个工具,你只能站在这个位置,一个小时以后,你告诉我屋子里有什么,它们的大致方位、体积。哪些是可以动的。”
邵续霖沉默着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金属小球。
门口传来轻轻的声响。简桦向门口看去,刘光站在那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来了。
简桦拍拍邵续霖的肩,让他好好练习,自己跟着刘光走出门外。
“你给你弟弟的训练方式很奇怪,”刘光说,“一方面你说会帮他解毒恢复视力,另外一方面你又让他学会不用眼睛的分辨周围的事物。”
简桦看看刘光,从刘光的神情再一次确信他是他可以信任的人,简桦说:“这是机甲驾驶师的入门课程。未来操纵机甲的时候,驾驶师的应变能力非常重要,机甲武器因为体积的缘故行动起来并不便利,就需要驾驶师在最短时间内对周围环境能有准确的分析。”
刘光看着简桦笑:“果然黄远的那本书你也看过了。他的理论非常新颖、吸引人,但是可行性不太高,机甲从研发出来到正式投入战争,我觉得至少还需要15到20年的时间吧。”
“一年。”简桦轻轻地说。
“什么?”刘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只需要一年,”简桦重复道,“一年以后,机甲战争就要开始普及了。”
刘光大吃一惊,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简桦,从他眼中看见了无限的认真。
“战争的脚步,看来更近了啊。”许久之后,刘光缓缓地说。
“帮我练兵吧,简桦,”刘光说,也不等简桦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心里非常着急,我有种预感,太平的时光已经维持太久了,黑暗正在降临,战争正在一步步的逼近,但是人们还沉浸在醉生梦中,毫无察觉。——包括帝国的军事基地。他们毫无防备,一有外敌入侵,我们将面临全面的溃败。”
他顿了顿,闭上了眼睛:“也包括我的暴风谷堡垒。——我们根本抵不过敌人的六轮空袭。简桦,你告诉我,你怎么看。”
“机甲。”简桦简单地回答。
刘光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暴风谷简陋的军营,苦笑了一声:“如果做不到呢?”
“要么输,要么死。”简桦的回答依旧非常短促,而且很残忍。
“我会想办法的,”刘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简桦,帮我练兵吧。”
“以前我看到你,”刘光说,“只会觉得,嗯,这个人是我疼爱的师弟,他的教官和我的教官是同一个人,我得照顾他。这次我看到你,觉得你身上多了一种气势,——就像是那种见过了战争,仿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的气势。”
简桦默默地听着,确实,前世他无数次从战场上站了起来,见过了太多战友的死亡、反击、胜利和失败,练出了军人的气势。
刘光说:“我的士兵们,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都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上一世,刘光的希望是徒劳的。
暴风堡垒,4000人,全军覆没。
这时,刘光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来不及继续跟简桦说话,接通了对话。
“报告指挥官,有一个男子倒在了关口。”说话的人是暴风堡垒今天的值勤官。
简桦正想回避,刘光拉住了他。
“那有什么?”刘光有些不耐烦,凶巴巴地说,“给送到外面的村庄就行了。”
“可是……”今天的值勤官是索伦监狱时就开始跟随刘光的老人,于是在刘光的怒气前也没有退缩,他说,“这个人长得很像以前的安长官。”
简桦看着刘光,他身边的空气都像是在一瞬间凝固了。
“你跟我去看看。”刘光对简桦说,率先转过身,大步向关口走去。
——安长官,安绿岩。
刘光从前的好友,同事,下属。
一年前,被炸死在索伦监狱。
刘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简桦心头涌过不祥地感觉,但只有短短一瞬间,他甚至都来不及抓住那一丝怀疑。
刘光和简桦匆匆跑到了关口,乘坐简陋的电梯下到了暴风谷口。
那里围着几个人,为首的是已经赶到的医生,
刘光冲到了近前,一个衣衫破旧的人被抬到了担架上。
那人遍体鳞伤,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上,他的半边身体,都有被大火炙燎过的痕迹。
他的半边脸已经破相,但是另半边脸,却是无比的熟悉。
刘光一步步的走上前,低下身,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昏迷中,沙哑地低声地忽然说了一句:“到暴风谷去。”
周围人忽然惊讶地看见,有一滴不知名的水珠,落到了那个人的脸上。
——不记得多少年前。
在首都王城,假期,一群贵族家的孩子,在孩子头刘光的带领下,疯狂的玩耍奔跑。
“你们在这里等着,树上有个鸟窝,等我掏几个鸟蛋下来,晚上我们出去抓鬼的时候当干粮!”刘光说,他小时候的调皮程度,简直能超乎普通家庭父母的想象。
刘光在同伴们崇拜的目光下爬上了对孩子来说高高的树枝,顺利接近了目的地,树梢上的鸟巢。
“什么嘛!什么鸟啊!都不下蛋的!”幼年的刘光失望的说。
这时,树枝忽然断了,在孩子们的惊叫声中,刘光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其他孩子们出于本能,纷纷躲避,只有一个看起来比刘光还稍小一点的孩子,勇敢地冲上前来,在刘光落地前,用手垫了一把。
“你——,你叫什么名字?”片刻后,惊魂甫定的刘光问。
那孩子在刘光落地时候被带跌倒了,半边脸蹭到了地上。
他用手捂住自己受伤的半边脸,鲜血一滴滴的落到了衣襟上。
刘光愣了片刻,忽然对周围的同伴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送回去。”
——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带回去?”刘光对着周围,大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