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宥真有些艰难地问出声,苏溪这才发觉其实陆宥真当日的否定多半是替自己否定的,他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是否还有其他内情。
陆宥真……其实很痛苦吧。
舅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不,当然不是,你无须怀疑这点,你爹又不是什么忠孝节义的大英雄,做不出牺牲自己儿子换别人家儿子的事来。”
所以他应该为有个这样的爹而高兴吗?陆宥真不知该怎么接话,苏溪却想起陆宥真发烧的那日,她公公来看望时说的话,顺口提到:
“公公有说过的,他当时赶到东宫时已经晚了,司徒幼熙已经中了一箭。”
伏明夏点头,闭上眼睛说:“事发后,我曾偷偷去过东宫,那孩子……才这么一点大,胸口对穿了一个窟窿,鲜血止不住地流,浸满了他的衣襟……
“也不知这样小的身躯中怎么流的出这么多血,呵呵!”
伏明夏干笑了两声,听得苏溪把心一揪。她听见身旁的陆宥真低声说道:“那个果然是假的。”
“罢了,随你吧,”伏明夏说着就站起身朝外走去,即将跨出门槛时,他转过头对陆宥真说:“只管按你的想法做,一切有我。”
“舅舅……”他喉咙微涩,看着舅舅远去的背影,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这时,香兰和香草从外头走进来,香草一见苏溪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她跑上前抱住苏溪,哭着喊“小姐”。
苏溪拍拍她的背,哄了几句,香兰也在一旁劝,好歹劝住了香草。
陆宥真虽觉得不合规矩,却也感慨这苏溪与这两个丫鬟直接的感情,他没有出声打扰,径自去了后院。
苏溪这才知道屋里的布置都出自香草之手,难怪苏溪觉得看哪都舒服。
当时陆宥真为了掩饰苏溪被掳,说他们要来京城探亲,作为苏溪贴身大丫鬟的香兰香草自然要跟着的,所以她们先苏溪一步到了京城。
三公子来接她们去寻苏溪时,香草有些水土不服,赶不了路,便留在京城,等伏明夏找到了宅子,香草便过来承担起打理布置的任务。
见苏溪喜欢她的布置,香草笑得很是开心。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见三公子领着一个略显清瘦、文质彬彬的男人进来,那应该就是四妹苏彤的未婚夫卢洲吧。
苏溪听三公子说了,他们原本约好结伴上京的,因为苏溪的事情,三公子得提前动身,他与卢洲说了此事后,卢洲表示要和他一起寻人,两人便沿路追寻到京城来。
三公子一进城就去他们之前住的客栈找卢洲了。
苏溪还是第一次见卢洲,他清朗温和、气质卓然,叫她很有好感,苏溪朝他笑了笑,道:“连累卢大哥一路辛苦。”
“二小姐能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卢洲示意她不用多礼。
苏溪便没再多说此事,而道:“三哥和卢大哥就住在这里吧,这里宅子里的屋子虽不大,房间却不少,周围也够安静,正好方便你们读书。”
这是陆宥真与三公子在路上就说过的,京城地界上,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打从一开始就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像这处焦柳巷的宅子,倘若不是伏明夏出面,仅靠钱财未必买的下来,不是说会有多贵,只因它处于西城而已。
除了皇城周围,众人皆以能住在西城为傲,哪怕家族再如何破落,只要住在西城,他们便能以贵族自居,可以堂而皇之地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这附近住的大多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底层贵族和破落贵族的子弟,当然也有一些不得皇恩的清贵人家,然而无论如何,以苏家的地位是怎么都买不下西城的宅子的。
苏文海和卢洲是奔着做官来的,自然是住在西城比较有利,单就住处拿出来与人一说,也会收获一片关注,于他们打入官场氛围很有好处。
所以当陆宥真知道伏明夏给他找的宅子位于西城时就同苏文海说过此事,以三公子与卢洲的才华虽无需用一幢宅子来证明,但会省去很多麻烦,比如嫉妒。
当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靠山时,理智尚在的人便不会因为嫉妒随意得罪他,至于毫无理智的蠢材,你觉得三公子会怕吗?
苏文海接受陆宥真的提议,他回客栈一是为邀请卢洲一起,二也有收拾行李的打算,所以卢洲肯定也知道的,不过苏溪此时再诚恳邀请一遍主要怕怠慢卢洲。
卢洲倒是没有过多的心思,很坦然地接受了,没有苏溪想象中那股文人的“矫情”劲儿。
苏溪吩咐香兰香草把客房收拾出来,又叮嘱负责厨房事物的刘三娘一家准备一桌丰盛的洗尘宴,忙完之后才往后院走去,边走边欣赏这幢不知要住多久的宅子。
她有点想爹娘了,还有奶奶、大哥和苏云,苏家的每一个人,你们都还好吗?
当晚的洗尘宴非常丰盛,苏溪四人围桌而坐,谈谈国事,聊聊家事,甚是愉快。苏溪举杯道:“预祝三哥和卢大哥金榜题名,官运亨通。”
四人碰过杯,三公子为大家重新斟满酒,举杯道:“祝溪儿一生平安喜乐,这样哥哥们的努力才是有价值的。”
三公子说完一口闷了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敬陆宥真:“从前不觉得有谁能配得上我们家溪儿,今日我却诚心诚意敬佩你、感谢你,来,喝!”
三公子先干为敬,陆宥真却没跟着喝酒,他道:“溪儿是我的妻,我所做之事,无须三哥来感谢。”
“好!”三公子大笑一声,说:“那我祝你京城一行顺利,寻到你想要的答案。”陆宥真这才仰头喝下,任由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落。
见他喝完,三公子转头望向卢洲,道:“卢大哥的学识与气度是我所钦佩的,能有幸与卢大哥结识是我之幸,我敬卢大哥一杯。”
卢洲举起杯说:“文海兄无需客气,你是四小姐的哥哥,该是我敬你才对。”四小姐指的是苏彤,两人还未成亲,他又不是苏溪与陆宥真这般随性的人,是以称呼上仍旧很克制。
三公子却摇摇头,坚持说:“等你与四妹成亲,我自然要拿出做哥哥的派头的,可如今你是我所敬重的兄长,当然是我敬你。”
两人因一杯酒争执不下,叫苏溪与陆宥真好好见识了一番“文人的执着”。宴席持续到夜深,连酒量不错的三公子都有些微醉了。
苏溪扶着坚持要走直线的陆宥真慢慢往寝屋走去,银白的月华映照于廊下,苏溪抬头望去,只觉这京城的月亮不如四方城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