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夫人,也就是那日的钱太太,现下正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钱少康,坐在上房里和林太太闲话家常。
原来钱太太自打那日林琼玉满月的时候来林家走了一趟,就深深的为林家的富贵气象给折服了。
于是她回去的时候就和自己的丈夫商议着,要和这林家结亲家的。
她丈夫是个县里的主簿。要说起这主簿的官职来,其实也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主簿是个典型的文官,日常所处理的无非也就是一些文书,以及迎送宾客的事儿。
按说这主簿好歹也算是个官,日子总该是比平民百姓过得好吧。可这主簿也就是只是个文职儿,每日里面对的多是文书,哪里有人会有事求到他身上来的?没所求的,自然也就是没有什么灰色收入了。只凭着这主簿的官职每月里微薄的薪俸,只能是保证顿顿不喝稀的罢了。哪里比得上县尉,是个武官,主管的是治安捕盗的事,每日里有的是人求他,日日的吃香的喝辣的呢。
而这钱太太又是个好高虚荣的主儿,日常最见不得那个县尉的太太没事就在她面前显摆的,所以没少埋怨自家丈夫。
只是她那丈夫就是个踹三脚都蹦不出来一个屁的人,再埋怨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少不得的也就只能自己动脑子了。
于是这脑子就动到了这林家身上。
钱太太现下正坐在林太太屋子里的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因着天气尚冷,椅子上铺着软垫,搭着秋香色的花卉刻丝椅搭,和林太太说着:“哎哟,自打那日见了你们玉姐儿一面之后,我这回去就想的跟什么似的,忍不住的就又想过来看看她。”
林太太现下是有了个女儿,左看右看都觉得是好的。所以她听了钱太太的这一番话,也不疑其他,忙高兴的就转头吩咐着:“彩云,去把玉姐儿抱过来。”
一面又回过头来对着钱太太笑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女儿的,索性便自己生一个也是好的。”
钱太太现下是打定了主意要恭维着林太太,因此上便又笑道:“我便是生了一个,又哪里能生出似玉姐儿这般长的齐整的女儿来?不是我说,也亏的你会生。这嫡出的女儿,就是跟庶出的不一样。想那日我也看了你家姨娘那个生的女儿,瞧她那尖尖的下巴,生就一副克夫的样儿的,将来肯定是嫁不得什么好婆家的。”
她要是光夸奖林琼玉也就罢了,可还顺道把林琼芳给损了一顿去,林太太如何会不喜?
她当即就将钱太太引为知己了,恨不能就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的了。
林琼玉这当会正好被彩云给抱了出来,听到了钱太太的这番话。
她当即就翻着眼睛看着屋顶挂着的那盏珠子吊灯,心里想着一句老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太太一见彩云将林琼玉抱了出来,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接。
接在了手中,她打量了林琼玉两眼之后,就笑道:“林太太,你看看你这玉姐儿,啧啧,生的皮肤雪白,面如满月的,天生就是个旺夫相呢。将来也不知道是谁会有了这么大的福气能娶了你家玉姐儿呢。”
林琼玉,也就是周晓薇,上辈子正是长了个圆滚滚的脸,任凭她如何的减肥,哪怕是身子都瘦的跟个麻杆儿似的,那脸依然是又大又圆。所以现下她听了钱太太说她脸圆的这句话,心里就立即悲愤的骂了一句。
你才面如满月呢。你全家都面如满月。
骂完之后,她就着在钱太太怀中的功夫,得空儿也就瞅了她一眼。
这个钱太太吧,她长了个不成形的圆脸。
她这张脸,从额头到脸颊这半截儿那是标准的圆脸。可是从脸颊开始到下巴的这段距离,却是一点过渡都没有,突兀的就尖了下去。
林琼玉霎时就笑了。
亏的你刚刚还有脸说人家林琼芳生了个尖下巴,克夫相,就你这尖的跟个锥子的下巴,不知道得克死多少丈夫呢。
她这一笑,旁人自然是不知情的,倒还都以为她是喜欢人家钱太太呢。
钱太太当时就道:“哎呦,林太太,你瞧你这玉姐儿在我怀里笑的多欢。教人看了,怎么不爱了?”
一壁说,一壁就将领口的那枚银叶子别针解了下来,塞到了林琼玉的手里。
“我也没带什么的,这枚别针是我最爱的一件饰物,就给了玉姐儿玩罢。”
林太太连忙推辞:“钱太太这是做什么?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玩这些。快收了回去。”
但钱太太死活不收的,最后林太太也只得收了下来。
她吩咐彩云将林琼玉从钱太太的手中抱了回来,邀请她坐下来吃茶,又说了些闲话。
只是吃中饭的时辰到了,还不见厨房里送了饭菜上来。林太太虽然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异状来,但心里还是着急的。
说到底,她也是个虚荣的人,不想在林太太面前失了面子。
于是她就推说更衣的,出了屋子,暗地的叫来了彩霞,让她去厨房里催一催,饭菜怎么还没有送来?
彩霞是个做事勤勉的人,林太太既然吩咐了,她立时便去办了。
只是到了厨房里,烟熏火燎中,见周秀兰腰里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面炒菜的。
彩霞面对着这一屋子的烟雾,一双纤眉皱了皱。
而后她抬脚进了厨房,出声问道:“秀兰嫂子,中午的饭菜还没得么?太太急等着要呢。”
周秀兰闻声回过头来。
这大冷的天里,她还是一脑门的汗。
她捞起腰里的围裙擦了擦手,也来不及抬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的,就陪笑道:“能不能去对太太说上一说,让她等上一等?我这实在是忙不开手来。”
彩霞是个好性子的人,便也好脾气的说道:“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今日只怕是不行的。太太等着请人呢,总不能误了这中饭的时辰,让人家笑话了去。”
周秀兰为难的摊了摊,指了指灶下,又指了指锅里的菜,这才说道:“可我这一个人也就两只手,实在是忙不过来太太要的那些菜。”
彩霞在厨房里瞧了一遍,就皱起了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打下手的小丫头呢。”
轮到大厨休假,小厮的媳妇子上灶的日子里,为免她们忙不过来,所以这几日都是另有小丫头来给她们打下手。但添禄媳妇子既然是存了心不想让周秀兰好过的,早就是将今日那打下手的小丫头支使开了。
她就等着看周秀兰今日出的笑话。
“那个小丫头,添禄嫂子过了来,说是有活要让她去做的,早就将她叫走了。”
周秀兰也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转头就在彩霞这里告了添禄的媳妇子一状。
彩霞的一双纤眉果然是皱的更厉害了。
这要是彩云,她眼里是个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听了周秀兰的这话,只怕是撸起了袖子,立时就会去找添禄的媳妇子,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问着她为什么要将打下手的小丫头支使走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欺负人家周秀兰?
可彩霞是个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多多少少有些冷心冷情的人,所以她听了周秀兰明着交代那个打下手的小丫头去了哪,暗地里却是告了添禄媳妇子一状的话,并没有想着要去追究谁的责任。
她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灶台上的菜。
饶是这一上午,太太交代下来的菜,这个周秀兰就没做好几样。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最后自己挽起了袖子,在厨房里拣了一张围裙系在腰里,走到灶台边,对着周秀兰就道:“你去烧火,我来烧菜。”
林太太的上房里也一般的有个小厨房。平日里林太太忽然的想吃什么了,不想让大厨房里做,倒多是在小厨房里做的。
小厨房里掌勺的正是彩霞,所以她的厨艺自然是很不错的。
而周秀兰听了她这话,一时只喜形于色。
林太太吩咐下来的那些菜,倒有一多半儿她是不会烧的。就是烧好的这几道菜,只怕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的,她心里正自担心着,可巧彩霞就这么说了。
她当即就将灶台让了出来,自己跑到灶下烧火去了。
彩霞不愧是经常做菜的,做菜的速度很快不说,且色香味都是俱全。
将林太太吩咐的菜都做好之后,她解下了腰里的围裙,将一开始挽上去的袖子放了下来,开始动手将做好的菜都放到了一旁的食盒里面。
周秀兰一见,忙过来帮忙了。
彩霞将所有的菜都装进了两个食盒里面,正待一手一个的拿了就要走,周秀兰忙说道:“彩霞姑娘,多谢你刚刚帮我做这些菜。这个食盒,我便拎一个,帮你送到太太的屋子里去吧。”
彩霞望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媳妇子好不晓事。想这个食盒,原本就应该是你将菜做好了,而后送到我们太太那里去的,怎么现下倒说是帮我了?
不过她面上却是一丝一毫的不满都没有露出来,只是依言将一个食盒递给了周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