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的降临,车马的咯吱声在共工祠门外响了起来。伴随着马车上的铜铃声,一个梳着簪满金梳发髻的清瘦女人走出了马车,冰冷似铁的面色与她棱角分明的墨眉勾出她异常严肃的神态,身上这身镶嵌金丝荷叶边的黑色长裙垂坠及地,由显庄严。
跟在她身后缓缓下车的另一名女子就温婉多了,虽然头上罩着墨色的薄纱,却依旧可以辨得出两人的眉目相仿。同样梳着高高的盘发却不簪一丝金饰,只是突兀的在身上装点累累,好似要补足头上的暗淡。
无视身后的众位侍女提灯点火,清瘦女人转眼看向眼前的共工祠大门。里面的一道牌坊上赫赫的闪现着“水神祠”三个青绿色的石雕神刻。
“共工祠……本皇要的神之血脉尽在此处了……”
眼中闪过一丝期盼,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她精巧勾画出眼角的黛色斜红与眉间生硬苍劲的血色花钿丝毫掩饰不去她老去的面容。她这次会踏足这让她回忆痛苦的地方,只是为了身后女儿能够成就西王母家的大业,别无他求了……
这就是西王母,作为刑律一族监视整个神之血脉,她没有温柔有的就只是铁一般的纪律和冰一样的冷漠。除了作为司刑的西王母,更是作为一位母亲。她就是杨橼祖,西王母的母皇。身后的年轻女子就是渊珀未来的妻子,以天女之名命名的大公主杨遥姬。
牌坊下的琉璃宫灯一一自燃,苓兰青色的裙摆出现在大路中央:“橼祖大人来的似乎有些迟了。”
作为女娲手下两位神明遗族之一的‘二代神族’共工族,比起位列山海经统领黄山众妖的‘三代神族’西王母家,要高贵的多;而作为家主,舞弓的地位也比橼祖高出不止一个阶层。
橼祖对于眼前这位大小姐根本不看一眼,扬了扬下巴颇具威严的问道:“凌舞弓呢?怎么不来迎接本皇?”
虽然不能够直接对舞弓不恭,但是她收拾苓兰这个大小姐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个只因早出生而位列共工族中长女的大小姐,在强势的凌舞弓和拥有强大灵神的凌苓蕙之间显得相当卑微。
苓兰抿了抿嘴上浅点的颜色,知自己被看轻,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脸相迎,让人看不出她的喜怒。“橼祖大人好大的气性,苓兰自小见过甚多人,却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把自己当回事的‘老女人’。哎呀,橼祖大人只怕莫要怪罪晚辈直言不讳才是……”
轻蔑的笑声让橼祖动怒,却只觉得身旁一种无形的压力将自己的心肺牢牢镇住,直喘不过气来。她愤愤的拂袖而去,径直走入大殿。
留下一旁侧立的苓兰,看着她汹汹而去,这才默默地叹了口气。
橼祖大步迈进水神殿,映入眼帘的是懒散坐在主位上的舞弓。“哼!你!……”她正欲抬手直指舞弓要说什么,却看见一抹白袍上绣着墨绿色鸾凤的人影从宝座后的水神分流屏风中走出来,站在舞弓身边冷冷的用那双如启明星一般的眼睛盯着她。
‘地藏幽蛇’还是少触碰为妙,苓蕙会这么及时出现,橼祖始料未及,她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实在识趣。
正在这两人对视之时,一旁的舞弓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座下紧张的橼祖,她轻蔑笑出声来,打碎了这场僵局。
“哟,橼祖大人啊,本宗还道你这是路上遇上什么变故了,迟迟不来,本宗都睡着了。”
“‘老女人’苓兰的称呼真是一点没有用错,不过她自己也是老女人,只是她只怕总比这家伙‘年轻’一些吧?”舞弓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她觉得庸俗老气横秋的晚辈,自己的年龄高出橼祖一辈,上天眷顾水族给她留下一张微皱的面皮,以至于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了。至少比眼前这个浓妆艳抹还尽显老态的‘橼祖大人’……。
舞弓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自己泛白的头发,口中小声呢喃着:“老女人就是老女人,除了让自己取笑你也没什么可用之处了呢。”
舞弓的直言讽刺,让橼祖的脸微微有些涨红,她比舞弓显老是不假,可那是因为西王母家有太多需要她操心的事情。相貌之说本就是虚的,但她还是厉言相加:“如今你共工族本家第三代只是一个独女,对我族来说自然在没有什么变故了!想当年,因为应龙家悔婚之事吾妹跳下黄山以身祭涯后,我西王母家得黄山庇佑再无风波!”她试图在空荡的主殿里挽回一点地位。
橼祖的妹妹橼否与苓兰苓蕙二人同辈,当年她以身殉涯之事也的确有些触动。可是那好像是因为没人娶她才出的事情吧……舞弓想到这里不由嘴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这种事情也要摆在面上说?她杨橼祖还是嫩了点。
“啊啦,橼祖大人这话说差了。当年应龙家所收养的‘双龙殿下’阳幽轩与阳宣蛊殿下以及作为现在的‘大龙王’阳藏殿下,可都是未婚之人。而吾的二女婿幽轩殿下仅仅只是作为西王母家婚配候选人之一。”既然有人主动给自己提供笑料,舞弓自然很乐意的故作回忆一样的回敬了橼祖一把。
她自然的拿过一旁的茶杯,用杯盖轻轻的刮去伏在面上的茶叶,又接着缓缓地说道。“如果本宗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橼祖大人的妹妹橼否小姐相貌平常不说,灵力还异常平庸,以至于幽轩殿下的弟弟宣蛊殿下当时还笑话说,以此女之资质,逆鳞无法压制直接拒绝了橼否小姐与双龙殿下的联姻意向。”口气平淡却带着无限的挑衅,仿佛是在说一个自己觉得不好笑又能让他人贻笑大方的笑话一样。
提及到应龙家双龙殿下退婚的事情,橼祖不由一震。她的妹妹橼否本就不长进,这也是她心知肚明的事情。说实话她自己也不曾看得起这个妹妹一眼,在她看来,妹妹的死毫不起眼,但就算她死了也至少要对西王母家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若不是你的好女儿苓蕙!魅惑当时的逆鳞大殿下!你共工族难道能风光如此!橼否是真心爱上阳幽轩的!是你女儿从中插足……”
舞弓还未等她说完便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不依不饶的口气,“唉唉唉?橼祖大人,这话可就又说错了。幽轩殿下那时候似乎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实话。您自己也不要把自己妹妹看得太高吧?”
这算什么?自家的丫头嫁不出去反倒怪别家的女儿太乖巧?舞弓本来就对眼前晚辈没有一丝好印象,如今又下跌了几分。
“若是本宗没有失忆的话,最让您的妹妹可悲的还是阳藏大人的做法。他那时似乎意识到幽轩殿下他俩不允,你西王母家自然会找上自己,似乎当机马上迎娶爱慕已久却一直未曾表白过的烛阴家位列冰夷礼家的小姐,那般急匆匆拉着礼家小姐冲入共工祠要求举行大婚的匆忙劲,如今本宗还记忆犹新呢……”
索性连本身想要隐瞒的事情也省了,既然自己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舞弓整起人来不留情了。
要知道这些才是橼否死去的导火索,像橼否这样的孩子,她西王母的前任母皇只怕也是看不上的。出现这样的事情,那自然更加厌恶她、驱逐她,才有了造成她当年怀着对西王母家的眷恋,跳崖自杀的场景。
被当面掀出自己老底的橼祖,听着舞弓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不由舔了舔惊慌而干涩的嘴唇。还未等她张嘴言语,晃眼见舞弓身边少了些什么,再一睁眼,苓蕙已经从台阶上闪现在她的面前:“吾与幽轩真心相爱!还望橼祖大人高抬贵手勿要在污蔑吾之丈夫。”
当年的地藏幽蛇与应龙逆鳞大婚之时,论是哪一位大族长都毕生难忘。那既是异常烈火烹油,又大起大落的婚礼,更是一场展现出苓蕙恐怖灵力的婚礼。
苓蕙的灵力因为回忆而压制不住开始漫散出来,座上的舞弓随即感应到了动荡的气息。“都已经是那么久的事情了,橼祖大人如今沉浸在回忆中就不怕失礼了阳渊珀殿下么?”她本还想多看看座下这个笨蛋的好戏,只是自己的女儿……
如果一直提及当年的事情,苓蕙的心自然会受到创伤。现在表面上看去苓蕙还依旧是那样强大,可事实她的内里如何,只有她与舞弓清楚。
“哼!那如今阳殿下在哪里?”
橼祖也顺从了舞弓的意思,毕竟再在苓蕙和已逝的幽轩身上多费口舌实属无意,当务之急是要建立应龙殿下和自己女儿的感情。
眼下这又改演待嫁心切了?舞弓一挑眉,眼中流露出异常可笑的表情。
“如今正在为明日早晨的会晤净心斋戒,御风殿已经打开并清扫出来了。今晚就请遥姬公主入殿梳洗好好休息,待明日殿下召见吧。”
还未等橼祖做任何回应,舞弓便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直接起身准备要离开。不过她又稍微迟疑了一下,眼神犀利的看向站在台阶下的橼祖,似乎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眼前舞弓冰冷的目光让她感觉脊背发凉,她好像意识到舞弓在等待什么,转眼看向身后的杨遥姬。
“如此看来本宫只能等到明天了!”
杨遥姬也立刻会意了橼祖的意思,怯怯的上前两步,娇气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向舞弓行了一个端正的欠身礼。
“这样最好!那本宗便不陪你了,橼祖大人请自便了?”舞弓看着行礼的遥姬,嘴角斜斜的一扬,心想着这代西王母家的血脉优异么?长出这样一个不错的女儿,虽不及共工族路来的美貌,脸蛋却也不差。只是这么矫揉造作怯生生的样子……
话毕,舞弓也没再多想,她再次整了整衣服,转身带着苓蕙离开了大殿。
目送着舞弓离去,橼祖也并没有再去追问,随手一摆示意侍女引路,便头也不回的走出正殿。往御风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