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的战事并未蔓延到偏远的靖南县,南峭仍旧过着平和安稳的日子。
他最近已经能完全拉起五斗弓并射中箭靶,涂先生说可以学七斗弓了。教文的柏先生开始教他们诗赋,他最喜在上课时吟哦自己的诗作,然后讲述这首诗赋的背景。比如经过某一座山,觉得风光奇丽,或遇到某件事,心中感慨。
大家都很喜欢诗赋背后的故事,从中了解秀丽山河或世俗人情。但诗赋本身,包括南峭在内都不擅长,气得柏先生常骂“愚不可及”。
除诗赋外,还有个必学的功课是制作竹简。
这时代的文字流传方式通常为帛书或木犊、简犊,帛书极为昂贵,只用于重要的记载,如南氏族谱或君主懿旨等。木犊和简犊乃常用书籍,市面上有空白简犊卖,但价格不低,自然是自己做更好。
简犊的制作方法最简单,取一段笔直的青竹,将其蒸煮或火烤,脱水干燥后削制成大小相若的狭长竹片,再以线绳编连成书。
另一个世界读书人的行头是笔墨纸砚,在这个世界则是笔墨刀砚。读书人都有一把专用的小刀片,在竹简上写错字时,就用小刀片把字刮去重写。所谓的刀笔吏,就是这个意思。
制作竹简的新鲜感过后,南峭也考虑过是否要造纸。但他只在网上看过造纸术,并不知该如何实践,而且南家寨也空不出人手。光第一步的伐木,剥树皮,泡烂,捣碎等步骤,就得用上大半南家寨的壮劳力,更别提没有数据的熬煮,调制,不花上几个月是不可能的。族人哪有空陪他这小孩研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纸。
还是得将来有钱了雇工匠研制比较好。
在这期间,涂先生答应小河的请求,允许他到族学习武。
南家寨只有几家有奴仆,寨中少年对奴仆尚未有贵贱歧视的观念,既然先生同意了,他们便不反对,于是小河便随侍在南峭身后习武。
他的天赋比南峭要高多了,习射虽不是箭箭中靶心,也能达到半数之上。族中少年调侃南峭:“小巫祝,小河可比你厉害多了。”
南峭不以为意,小何却吓到了,一回家便跪下谢罪:“小人无知放肆,请君子责罚。”
南峭哪会怪他,温言温语说了一通才让他安心,小心翼翼道:“君子,小人明日还能去学吗?”
原是怕恼了南峭,不让他学。
“自然。”南峭笑答。
先生只答应教小河习武,其他是不教的。但南峭身为现代人的观念,不太能接受十多岁的孩子大字不识一个,便自己在家中教小河跟山竹习字。见豚儿每天满身泥巴跑来跑去,也揪住他一起学。
豚儿顽皮,一刻都呆不住,坐一会就想往外跑。南峭道:“你想不想自己写二桃杀三士和约法三章的故事?”见豚儿有些心动,又道:“你若能自己写出这两个故事,我就再给你讲一个新故事。”
“好,大兄不可食言!”豚儿立即欢欢喜喜答应了。
如此两个月后,南峭能顺利拉开七斗弓并射中靶心时候,小河被涂先生赶出族学。
事情有些突然,小河惶惶不安的跪下问:“不知小人哪里做错,惹了先生厌弃,先生只管打骂,求不要赶小人走。”
涂先生摇头,神色复杂:“你很好,就是太好了,我不能再教你,否则你就要威胁到寨中安危了。”
小河怔了怔,以额点地,跪拜道:“小人虽被逼为奴,但幸得服侍君子,非但不嫌小人低贱,还教我识字,更放我自由。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涂先生未视小河为徒,小河却一日不敢忘君子与先生的恩德,绝不做伤害南家寨人之事!”
这时代对知识抱的是敝帚自珍的态度,例如柏先生,绝不允许小河旁听他授课,唯恐自己的知识被外人学去,这才是正常反应。如南峭和涂先生这般无偿教导外人才是怪事,是以小河极为感激。
只是涂先生怎样也不肯再教他,南峭见他已有自保之力,便给了些钱放他离去。
小河眼眶含泪,再次跪拜南峭后方离去。
此后不久,南峭因已能拉开七斗弓,终于得到允许下山。因担心他安危,族长还派了南裕和南契陪同。
靖南县是附近十几里村寨唯一的县城,倒也勉强能说得上一句繁华。当然,在南峭眼中仍旧属于贫困程度。富人集中的区域建筑都只是黄泥为主的土木二层结构房屋,其他区域基本为木棚草屋。原主记忆中那个繁华的,人们摩肩接踵,衣冠整齐,生活高贵而奢侈的地方,是澎城,并非此处。
南裕知南峭不常下山,便兴致勃勃带他去玩。靖南县只是个小县,几乎没有娱乐项目,唱戏的戏班不特意花钱都不会来,茶楼也还没有说书先生的职业,逛一圈买买东西便完了。
见南峭兴致不高,南裕与南契便带他到县里最豪华的酒楼用餐。没想到下山的小河竟在此处当伙计,南裕正准备招呼他,却见他一转身,躲到后厨去了。
南峭与小河虽已无关联,但双方曾为主仆,小河还是南峭好心放的,照理说他该过来拜见一下才是。但他却一副与他们素不相识的陌生恣态,简直气人,南裕一拍桌子,便欲跟上去教训他。
南峭拉住他,摇了摇头:“无妨,是我答应过见面只当不识。”
小河临走前,求南峭答应他,再见面时只当不认识他,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与他说话。南峭只当小河耻于曾经为奴之事,并不介意。
放走小河后,光山竹一个小女孩打扫整个房子太辛苦,宗老又将老巫祝曾经送走的老仆送回来。
那老仆四十多岁,在南家侍候多年,老巫祝见孙儿天真无知,担心奴大欺主,遂将老仆送走。但宗老见南峭沉稳有度,不是会被欺负的人,又将他送回。
老仆名叫田埂,据说名字源于他娘亲怀他时在田埂上摔了一下,他便出生了,于是取了这名。顺便说他爹不姓田,这时代庶民和野人取名很随意,不怎么在乎姓氏。
总之,自从田梗来了后,南峭的衣食住行被管理得井井有条,比山竹小河两人都做得好多了,南峭极为满意。
他并不反感有人侍候的生活,但须得你情我愿,记忆中小河跟山竹是被人绑着手脚,满身伤痕送上来的,又是那么小的孩子,他使唤起来心里都不舒坦,干脆便放了。想来那对小河来说也并非好的记忆,他不愿认便罢。
之后南峭又下了几次山,也碰见过小河。小河过得不错,很受那间酒楼掌柜宠信的模样,看见他只做不识,南峭也不理他。
原本南峭下山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开拓的经济项目,了解后方知,靖南县人穷地方小,没什么经济来源,人贩子生意居然是主体经济。靖南地处偏僻,逃到这的野人多,常有人往山里找一圈便能遇上几个,通常大的杀了,小的抓去卖,实力强的人贩组织不怕大的反抗,常一起抓到城里卖。
南峭见过被从山中抓出的野人,衣衫褴褛,被绳子串着蹒跚而行。南峭心中同情,无奈人小力微,救不得人,心中郁郁。
据南裕说,人贩子背后坐着县大夫,县大夫最清楚哪些村寨是交了税的,凡交不上税的便按野人论处。南家寨因此曾遭过县大夫围剿,后因豪强插手方作罢,是以南家寨无人愿投靠县大夫,也不敢让重要的巫祝随意下山,唯恐被抓,令寨中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