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周暮缓缓声唤，语意如沐春风，是从未有过的安然。
这是她酝酿之后最先开口说道的两个字，可是仅仅这两个字，却是含满了万千丝缕的感怀。也仅仅因为这两个字，便让周晨先前宛如寒夜覆霜的面容即可软化了下来。
之前在妙仙居内，虽然也听到周暮喊了自己一声“姐姐”，但那是因为她急着要找人，完全可以理解为情急之下的本能叫唤，或许根本没有任何情感在里面。而这一次，却是不同，酝酿良久，开口便是如此，她听得出个中情分，虽有些生疏，但依旧温暖如初。
从周暮逃离周家开始，两人足足五年未见。周暮带走的不仅仅是这个姐妹之间最为平常的称呼，还有那与生俱来谁人都无法切断的亲缘关系。可是，两人都懂，彼此之间命中牵扯住的那根线一直还在，不管上面缠满了多少怨恨与不满，也不管那根沉重的线有多锋利，哪怕割进血肉里，也依然是坚韧无比，从未出现裂痕。
周晨看着眼前自己从小陪伴着长大的妹妹，想起小时候的每年夏日，她们一起跟随爹娘步上南山，在那里看着漫山的萤火虫翩然起舞，流萤如溪，她们嬉闹追逐，扑散的萤火虫仿佛是离了花枝的蒲公英，飞速散落，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很喜欢萤火虫，她觉得能发光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她也曾点着琉璃萤眸，笑着对自己说：“姐姐，等到哪一天，如果我会发光了，我就走在你和爹爹还有娘亲的前头。这样，等到夜来了，我就能替你们照亮前面的路了，姐姐你就不会害怕了。”
她知道自己会怕黑，或许这也是她那时候喜欢光的原因。可是，年岁累加，时光似乎也会变得有些残忍。自己明明怕极了黑夜，却拥有了与之相似的灵体。而她，虽然有了光的灵体，却也变得很不快乐。
直到爹娘出事，两人分崩离析，南山上那些饱满的金色蒲公英便再也没有吹散开来。自己依旧会在黑夜之中彷徨害怕，而她也并没有走在自己的前头，反而跑去了很远的地方，让她找寻不到。
一切，都似乎没有变，但却也什么都变了。
不变的依旧是那些否坏壅塞之物，而变了的永远是美好泰善之事。
……
在那两字依旧萦绕在两人脑海之中时，周暮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目色婉转柔和，看着周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晨有些迷离的眼神在顷刻泛出一丝光芒，她的呼吸有些迷乱，需要有很强的定力才能稍稍安抚下来。然后，她看着周暮，嘴角淡淡一扬，轻声应了一声。
“嗯。“
周暮很开心，她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事情。所以，她打算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其实姐姐一直都很辛苦。别人家的大小姐都在织锦绣衣，看山游水，过得很是自在逍遥。可是姐姐不行，因为家里的情况特殊，姐姐必须扛起很多原本不应该由你来承担的事情。我也明白，皇城施压，敌家侵榨，姐姐有时候会撑不下去，所以才想让我嫁给千修皇子，以保周家平安，换取一个有力的靠山。“
“可是，姐姐当真以为那是一个靠山，而不是一个深渊吗？就算我如姐姐所愿，嫁入皇城，可爹娘他们…他们依旧还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么？以后的以后，周家到底还是不是周家，这些姐姐都能保证吗？“
周暮停住不言，看着周晨白皙的脸颊渐渐又变得难看起来，只是这一次没有半点怨恨和恼怒，而是完完全全地悲伤和哀愁。
“姐姐的话，对我来说其实就如同爹娘的话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原本应该低头接受。可是我真的不愿，我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我不想让我的命这么荒谬，而且这也并非是我自己选择的荒谬。“
“我想靠着自己去改变一些事情，所以我才会离家出走。我知道我的灵体中看不中用，但是我还是想试试。而且，这并非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有人为我指明了一条路，让我觉得我的想法是无比正确的。“
说带此处，周暮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某个人。
周晨见她面色微变，知道她心中所想之人，便是她说的，对她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
“命理已在我手心里，一条是姐姐你给的，哪怕我心中百般不愿，还因此离家与你闹起了别扭，我可还是知晓自己没办法完全拒绝掉，毕竟家族希望在此，我也不希望成为罪人。而另一条，便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想要继续走下去，和我的这些朋友一起。我知道这不容易，最后失败的结果可能会比第一条痛苦千百倍，可我依旧想要试试，试试自己有没有资格走在姐姐前头，为你驱散一路的夜幕阴霾。“
周晨的身子震了一下，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言的东西搁在了喉咙，让自己说不出话来。眉头皱起，周晨愣愣盯着周暮，刚才的话语和年少往事一起涌入心头，回想起先前自己的作为，周晨第一次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
周暮见她一直沉默不语，红润的嘴唇轻轻咬了咬，然后坚定地说道：“姐姐，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如果我失败了，我便听从你的安排，毫无怨言。“
在周暮看不见的身后，秦墨的身子突然一紧，表情虽看似平淡，却透着一丝复杂。
周晨的情绪稍稍安稳，有些决定也已经重新立下，她看着周暮，面色恢复以前的冷漠淡然，点点头说道：“好，我就给你时间。待你十八岁之时，若你依旧无法改变周家的迫境，你便要老老实实回家，服从我的安排。这些年里，随你乐意，修灵也好，与你的朋友一起也罢，只要你觉得能有所作为，便去做。“
她眸子突然温柔下来，轻声叹道：“小暮，若行在前头觉得累了，便回头看看，姐姐一直都在你的背影之下。“
话刚说完，周晨却是突然拂袖转身而去，留下了有些滞愣的周暮。
原本立在周晨身后的周泰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周晨唤了一声：“还不走。“这才快步跟了上去。只是，他在回身之时，看了一眼周暮，眼神微明，有着同周晨一般的敬重之意。
……
周暮呆立良久，在她身后秦墨等人也陪着她静静站着。秦墨、白靖仇、沐婉儿三人自然不必多说，而胡震同样没有打扰，想必刚才的一番话，让他也颇有触动。
一声轻轻的叹息传来，周暮的背影一下子轻了不少，如释重负。她回过身子，对着众人粲然一笑，明媚无比，红暖至极。这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神态，让秦墨四人不由一愣，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走吧。“
周暮淡淡说道，语气难掩的喜悦和动人。接着脚下微微起花，朝着林中小径走去。
……
“大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周泰跟在周晨身后，却因为她行路的方向而困惑不解。
“吩咐下去，其他人全部回府，你与我一同赶往都城千阴。“周晨命令道。
周泰有些吃惊，问道：“我们去千阴做什么？“
“联姻之事总要与皇城那边拖一拖。“周晨说道，语气有些疲乏，接着面色一动，又说道：“还有…去看看那灵师竞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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