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他知道又能怎么样,拿这个来威胁你?就算让陈锐他们都知道你是沈源的儿子,而不是王圳要维护的那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明明你的父亲才是你进这一行最好的引路人,为什么一定要跟他撇清界限,我想不通。就算你过去是为了保护沈岩,可现在他已经他长大了,你没必要还要像护着一个孩子那样护着他,他有自己的担当,有些东西他迟早要面对。”
“跟他没关系。”沈翊声音微弱,“我父亲当初离开是叛逃,阿岩出生之后他就不想再混下去,那时候地界乱,势力也多,每个人的防备比现在更重,谁也不会放他,入了行想出去,除非进了棺材给人抬出去。妈每天都希望他早一点离开,他承受不了压力,就背叛了吴爷,把他们的很多事情出卖给了警察,可当时出了意外,他供出的很多资料都莫名的消失,警察抓了一个泰国的军火商,但其他人受到牵连的很少。警察没有做到答应他的承诺,他就在我十八岁那年设计杀害了吴爷,隐瞒了我们,说事情已经解决。”
“你爸是卧底?”我大为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沈源出卖了自己的大哥,又在事情失败后,亲手杀了他,这一切在他们那个世界里听起来是最忌讳的两件事全占了。他既不是一个好人,又没有做到他们的忠义,可我现在听着,却好像能理解他那时的作为和心思。
而且这话里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沈源给的那些材料,为什么会消失,难道在那时候,警局里就已经有了内鬼,扣下了这些东西?
沈翊表情平淡,默了默说:“不是,只是线人。”
我怔怔,他呼出一口烟,接着说:“在当时吴爷的势力范围下,把热兵器用的最好的就是陈锐,能把炸弹神不知鬼不觉的安装好,时间也计算的刚刚好,而且藏的位置能在车主检查时找不到痕迹的,只有他的嫌疑最大。陈锐能去对他下手,可能就已经知道我父亲跟警察合作过,还害死了吴爷的事,我不能冒险,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定会对我产生芥蒂和怀疑。百乐不是那么好进的,特别像我这种没有什么成就一开始就站在别人之上的情况,我需要一个保护伞,那个人不可能是陈锐,我只能继续做好沈易,利用这个身份去找王圳搭这条线,走一条弯路来保护自己。”
我抿着嘴角消化着这些话,没留神见他已经拧开药瓶的盖子倒了两片干吞了下去,等我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伸出的手又耷拉了下来,张开的嘴巴也吃了个瘪,有些丧气。
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他却还是要靠谢文初的这些毒药丸来让自己好过,暂时的去压制身体里那些不安分的人格。
我垂了垂眼,看着脚下的地板,忽而想起来抬眼问他:“你说来说去,到现在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到底是为什么非得要进百乐?”
而且拉都拉不走,明明讨厌的要命,却还要跟那些人斗来斗去,争权夺势,说起离开,又是一副对那个地方忠心耿耿的样子。
“因为714。”这一次他没有沉默,“那件事之后,陈锐找了我五年。我没法儿躲,就算我不进百乐,也过不上普通人的生活,还不如主动去为自己找一条路。”
“那714呢?你又为什么要去砚青山?”
“有一部分是因为元仲,他在我父母死后帮过我,我跟了他几天。”
是帮他处理那些痕迹?
可这还是不对,“那另一部分呢?如果你是跟他的话,干嘛要跟杨岳林他们搀和,你说你不是中立,但你又每个都帮一下。”
这种态度让我觉得是种玩弄,可以他当时的阅历来说,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他背后一定是有人帮他的,而且不会是元仲,因为那场枪战里,元仲一点便宜都没占,反倒是陈锐成了最大的赢家。
沈翊眼神有些放空,手下换了支烟,良久,倚在床头的枕头上把烟扔在了桌上,说:“很模糊,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事情我是做了,为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不清楚,也许有时候会记得,但又会忽然就忘记了。”
我沉默,他有时候就好像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似的,会告诉我很多事,话也说得多一点,有时又很不耐,想把什么都瞒着我,或者说,是瞒着任何人。
我不知是怎么想的,坐在椅子上,莫名的问了一句:“你希望你爸还活着么?”
如果沈源没有死,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抱起手臂低了低头,声线不变的冷淡,“活着又能怎样。我们没多少感情,或许对沈岩来说会有不同,但对我都一样。以前我总是觉得他再怎么样,我们骨子里流的也是一样的血,我应该去理解他,理解他的处境和选择。他让我学武是为了自保,要求严格是为了以后少出错。带我见他的朋友,接触那个圈子,是为了扩展我的人脉,多打下点基础。让我一个人去面对伤痛是为了让我早一点学会**,去适应未来的生活。让我保护沈岩和妈,也是为了让我学会担当。我一直告诉自己他其实是一个好父亲,可他临死之前把我推出车外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照顾好沈岩。他当时为沈岩安排好了退路,有人会照顾他,也给他留了一笔钱,足够他读完大学,而我自身难保。”
他顿顿,轻声道:“我承认他的能力,承认他对沈岩的爱,承认他教过我很多让我现在在百乐受用的事,或许也应该感谢他给我留了一条活路。但很抱歉,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再自欺,他从来都没有为我想过,我讨厌他强加给我的一切。如果他活着,我会亲手杀了他,但他已经死了,我再恨他,也只是给自己添一份不快。连个报仇的机会都不给你,你明白他的残忍了吧。”
我缄口不言,或许是出于对他那种事不关己一样的语气,总觉得背后一阵阵的发凉,心揪了起来。
我望着他,过了会儿,低声问道:“你会不会讨厌阿岩?”
沈翊看了我一眼,说:“这跟他没关系,我没那么不讲道理。”
“你有时理智的可怕。”我抓了抓他的手,看着他掌心的那些纹路还有挑断手筋时留下的疤,说:“你嘴上说着恨他,其实你还是对他有感情,不过你现在愿意承认也是件好事,总比麻木的什么都感受不到强得多。我看等你什么时候肯真正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出来,这病也就好了,心病还须心药医,你也该放过你自己了。”
他静静地没有说话,我抬起眼皮看着他,说:“我还想问你一件事,石添口中说的沈正则是怎么一回事?”
沈翊皱眉,看着我似乎无奈,“你又知道了?”
我抿了抿嘴角,“在你说完他做过线人的事之后忽然想到的,青玉巷的那副字‘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是离骚里的话,前面就有一句‘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正则是解释屈原的名‘平’字的寓意,是公正法则的意思。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他既然能给你换一个身份,为自己做一个假身份也不难,取这个名字,是对自己以后生活的警示吧,只是没想到还没用到就出了意外。”
沈翊嗯了声,眼神沉黯。
竟果真是这样,我当初还费尽心思去猜测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他的父亲,没想到其中一个居然是假名。
只是,石添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想着直接问出了口,沈翊又有些失神,说:“石添曾经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之间没有隐瞒过任何事,我跟沈易做交换的时候他还帮过忙,那时候对我不错,他以前还送过我一把短刀,只是在爆炸后丢了。”
我这一会儿的功夫得到的信息量有点太大,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你们之前就认识,那你去谈拆迁的时候就认出他了?”
沈翊说:“那天我拿到资料的时候怀疑过是他,但看到的时候真没认出来,在他露出那个图腾之后才确认是他。他从我们进门就没正眼瞧过我,在我说了王圳的名字之后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说我结婚了,是想告诉他我带你去的目的,他算是我的长辈,我想让他见见你。他应该也是那时候才认出我的,问我的名字,说话管不管用,试探我在百乐所用的身份和现在地位。我们之间隔着苏娜,话不敢说的太直接。他骂我是畜生,疯的还不够,其实是担心我在这时候结婚能不能保证的了你们的安全,会不会变成一种威胁。还有那块名牌,按他们当时的规矩,留了名是不能消的,牌子不会落到个人的手里,只是吴爷死了之后就乱了。我还给他,是希望告诉他,他以后的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
我缓了缓,回忆着那天石添所说的每一句话,一瞬间有些乱了,说:“那他把我自己单独留下,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的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全都是在试探和提醒你,末了给你面子,算是过了他那一关,得到了他的认可。”他说:“他拿水泼我们就是让我们快走,各过各的谁也别揭穿谁,以后别再联系。”
“你们脑子里的弯弯绕子也太多了吧。”我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过度解读了?”
沈翊挑眉看着我,说:“那我们就不会搭上话了,他看着我长大的,我想什么他心里门儿清,对他我也一样。”
“他说你空手套白狼是奸商呢?”
沈翊把头转回去,“那是真的在谈生意。”
“……”
“很多都是真谈,边谈边聊。”
“你差这一会儿的叙旧么?”我更无语。
说着说着,我想到石添已经死了,心里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滋味,自己却先有点难受似的,不是为石添,是为他。
我们两个彼此沉默着各想各的事,过了许久被敲门声拉了回来,回头看到王圳推门进来,看着沈翊说:“这几天陈锐打你手机也不接,时间快到了,你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