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西村、桥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盛大节日来到了。近三百户村民兴高采烈地忙着乔迁入住新楼。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地晴好,风和日丽。新城似的西村到处鲜花满地,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鞭炮震耳。一万只多姿多彩的纸鹞婉如朵朵祥云从天而降,遮天蔽日。架在街心花园高照灯柱上的高音广播里向四周播送西邨儿时最喜欢的、在西村流行的童声小合唱《放纸鹞》:

“咿哟,嗲格(西村语:什么)飞鸟呒(西村语:没有)羽毛,

咿哟,嗲格筝弦天上叫?

呀吔,呒羽毛,天上叫?

哎哟,五彩纸鹞赛飞鸟,呒羽毛,乘风扶摇,直上碧空九霄!

哎哟,玲珑风筝似古筝,天上叫,声声呼号,带走尘世烦恼!

呀吔,纸鹞呒烦恼,风筝离喧嚣!

吔呀,手牵长线奔跑,心愿飞向九霄。

蓝天多美妙,不似红尘皆泥淖!

放飞,

丢掉烦恼,呒嗲(西村语:没什么)懊恼;

牵线,

仰天长笑,呒嗲可笑。

咿呀呀,从此自由飞翱,

把幸福寻找,

把理想昭告,

把灵魂逍遥!

咿吔,春风哎,

你快环抱,

蓝天啊,

你快拥抱!

红楼高又高,

灯笼似吉星高照,

嫦娥等得心焦,

吴刚已把庭院打扫,

吾要品尝神仙的味道!”

原本凄凉哀怨的歌声今天变得悠扬而又激越,动人心弦。广播不停地轮番播送,勾起人们对过往的记忆。

人们就从四面八方涌来。

省政府秘书长送来了省委省政府联合签发的贺信。贺信称赞西邨是热爱国家、胸怀民众的富商巨贾,是胸襟博大、品格高尚的英豪人杰。胡州市的市长带领一群干部来了,送来了市委书记亲笔题写的“鹞子翻身福佑乡梓”的巨匾;许姤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带领县直机关各部门的负责人和各乡一二把手来了,带来了县委县政府赠送的一面巨大的锦旗。锦旗上秀着“百姓福星干部楷模”八个金字。他们既是来喝喜酒的,也是来参观和考察新西(村)桥(庄)现代化新农村建设的样板的。

“西邨跨国集团公司”总部和各分公司的代表陆续赶到了。在担任接待人员的黄子长和唐弭的引导下,老靳和老肇扶着腹部已经微微隆起的婉晴去老房子向西邨的先祖行了叩拜礼之后去城堡式宫殿休息。公司的其他代表向老房子里的西邨先祖遗像敬献了花环后被安排在新建的宾馆里小憩。

从北京赶来的石柱子和海兰的大哥佟彦泰、黎纹林以及黎纹林的外甥黎小平也去老房子瞻仰西邨先祖的遗像并施三鞠躬。之后,他们绕有兴致地去参观西邨的杰作——城堡式宫殿和西村、桥庄数百栋风格各异的建筑。到此时,佟彦泰和石柱子才发自肺腑地心服口服。可从此之后西邨成了他们心中无法解开的一个迷。

关星意外地来了。不仅她自己来了,而且还把西邨早就遗忘的左璇和邵华庭一家带来了。还有一个令西邨万万想不到的人也来了。他是冀团长。虽然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在唐山原来的警卫员小鲍的搀扶下,精神矍铄,神采飞扬。

西邨的三妹西圃、四妹西园两家子早几日就回了娘家,帮助西邨筹备婚礼。

金莉的姐夫袁白隔夜就从上海提前到了,带来了一群子孙。可是,姐姐金艾没有来,说是十多年前就得了肝癌去世了。见到小姨子金莉成了植物人,袁白无限的心酸。可听完海兰的介绍后,他对西邨又是无限的钦佩。金莉是不幸的,前半辈子几无幸福可言,可她又是幸运的,虽然不省人事却依然活着,住在宫殿般的洋房里还有心爱的人陪伴着,而他的爱人却早已离他而去。幸福的人早逝,活着的人却感受不到幸福。世道就是这么奇怪。

该来的和不该来的都到齐了,预定的良辰吉时也快要到了,西邨让金莉的外甥抬着金莉、让两个妹妹搀着婉晴和海兰各上了一辆轿车,他去老房子捧上太爷爷、爷爷和父母的牌位,与两名保镖上了另一辆他的私人房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汽车缓缓地驶离西村。早在公路上等候的县公安局派来的几十辆摩托车和警车前后护卫,驶向胡州军民两用机场。到了机场,一行人随即登上西邨的私人飞机。飞机载着他们飞临西村上空,在人们头顶上盘旋。

地面上的人欢呼雀跃,啧啧称道,抬头仰望。徐家的鹞子变了,变硬变大变神了,脱变成飞机飞上了天!徐家翻身了,一个筋斗翻上了天,从天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飞机上的西邨一手挽着婉晴另一手挽着海兰面向四座牌位再次举行了跪拜仪式。激动无比的三妹和四妹也向来到天上的父母的牌位连磕了三个头。静静躺着的金莉虽然一言不发却面带笑容。三人向金莉默默地鞠躬致谢。在西邨的授意下,两名保镖迅速打开飞机的底舱,向着地面,瞄准欢呼的人群,投下一只带着降落伞的大包裹。临近地面三百米的时候,包裹犹如爆米机爆炸突然打开,一万只血红的红包在天空飞舞,飘飘洒洒,落向地面。人们争相捡拾。红包里除了八张百元美钞外,还有一份西邨亲笔签名的感谢信。

飞机离开了西村上空,飞向胡州机场。

正当人们在议论这场闻所未闻的婚礼的时候,天上又飞来了三架直升飞机。直升机机翼刮起的飓风驱赶了飘忽的纸鹞,五彩“祥云”霎时洞开。两架直升机先后停在城堡式宫殿的平台上,金莉的外甥从机上抬下金莉,三妹和四妹搀出婉晴。第三架直升机绕西村一周,也停到了平台上。西邨率先走出舱门,高举双手。身穿洁白婚纱的海兰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朝地面仰望的人群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地跨出一步。西邨立即上前紧紧地把她抱住,搂在怀里。

徐家人从天上下到了人间。真真切切,亲眼目睹。地面上爆发出阵阵欢呼,阵阵惊叹,阵阵骚动。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省里、市里、县里来的大大小小的干部们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自惭形秽。唯有“西邨跨国集团公司”的来宾齐刷刷地毕恭毕敬平静地站立着。老靳和老肇脸色阴沉,时不时接听手提电话,情绪焦躁。冀团长扶住小鲍,朝着西邨行了军礼。关星惭愧地低下头。石柱子、佟彦泰、黎纹林、黎小平微微弯了弯腰,送去衷心的祝福。

站在平台上的西邨俯视人群,像在接受朝拜,更像在检阅,感觉志得意满。他真切地感受到徐家的鹞子彻底翻身了,定格了,展开巨大的翅膀作了最辉煌的亮相。这只巨大的鹞子让有些人眼花缭乱,让有些人追悔莫及,让有些人自愧弗如,让所有人惊羡不已望尘莫及。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晚了,徐家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这只鹞子是实实在在地翻身了,告别了过去的苦难、心酸、忿恨、冤屈、羞辱,告别了一切。这只鹞子的翅膀硬了坚强了,不再惧怕任何风雨,可以全天候上天了。过去几百上千次的翻转终于定格。过去的翻转是为了今天的定格。过去经历的苦难、心酸、忿恨、冤屈、羞辱是值得的。火凤凰必须从烈火中重生。他感觉此刻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事业有成,走上了人间极地,令万众瞩目。一双妻妾身怀徐家血脉后继有人。徐家的鹞子必将越做越大布满全球所有天空,如日月星辰辉映天下永放光芒。成功了。成功原来是如此的美妙!翻身原来是如此的荣耀!“感谢各位的光临!感谢各位的捧场!都入席吧!”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进酒楼、西村村民的小别墅。省、市、县来的领导被迎进城堡式宫殿。西邨携海兰、婉晴向贵宾一一施礼。主宾刚刚落座,老靳和老肇迫不及待地闯进来。西邨十分不悦,说天大的事等宴会结束后在公司的年会上说。二人只得退了出去。

“流水席”撤了一批又换上一批。省、市、县领导们吃饱喝足后纷纷告辞。

老靳和老肇站在送行的西邨身后,焦急万分。西邨感觉到了。送完最后一位贵宾,西邨终于问:“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老靳和老肇哪里还沉得住气!他们已经忍耐了大半天了。今天是他们的总裁大喜的日子,他们不忍心搅了这喜庆的场面,不忍心给这么浩大的婚礼投下阴影,所以一忍再忍。可是,他们得到的消息事关公司的存亡,公司到了破产的边缘,他们的精神快要崩溃了。老靳跺着拐棍,大声说道:“徐总,是大事!大得天要塌啦!”老肇要稍许冷静一些。“徐总,公司快要破产啦!”

“什么?!”西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司要破产了?屁话!你们两个脑子有问题吧!”

二人不由分说把西邨扶进宫殿的西邨办公室,未及关门就汇报起来。

他们说,事情来得十分的意外更十分的突然,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

去年,他们在西邨的指导下,已经成功地应对了从下半年开始刮起的第一波和第二波亚洲金融风暴,公司虽然遭受了损失,利润滑坡,销售迟滞,业务萎缩,但在亚洲尤其是香港大多数公司遭受重创的情况下,本公司总算幸免于难,躲过了一劫,总的来说没有伤及公司的根基,只要调整经营策略,他们有信心用最短的时间挽回损失重振公司雄风。可是,今年夏季刮起的第三波金融风暴来势凶猛,似乎就是冲着“西邨跨国集团公司”主要产业与行业而来的。他们依据前两次的成功经验再次沉着应对,千方百计规避风险,暂时稳住了局面。接到出席西邨婚礼和在西村召开年会的通知时,他们还看不出有特大风险的端倪,于是,经过严密论证,在向总部各部门部署了相关应对措施后,他们与各分公司的掌舵人陆续来到了西村。可是,从昨天开始,一场犹如雪崩的风暴瞄准公司突然袭来,公司在香港本地和欧美日等国上市的股票一泻千里,昨天一天就蒸发了近万亿美元,今日又是大跳水,看趋势,这股颓势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险,所以总部频频告急,一上午他们的电话快要打爆了,二人如蚂蚁掉进了热锅里,哪里还沉得住气?

西邨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头脑清醒多了。

自从去年下半年离开香港来到内地后,他就全身心投入到内地各个分公司的设立和投资开发中,很少顾及、也是没有精力顾及总公司的业务,甚至连国际形势和全球经济走势都无从获知真情实况,成了总公司的局外人。没想到仅仅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公司遭遇前所未有的岌岌可危的困局!用老肇的话说“要破产了”!难道自己不该脱离总部?难道不该把公司交给靳、肇二位?难道真有金融大盗瞄准自己,扼杀新贵?难道风起亚洲的金融风暴真的势不可挡,公司的命运要到此终结?难道世事轮回有这么快,刚刚上天的徐家鹞子又要翻转重回地面?这是对这次过于张扬的排场的报复还是虚荣心作祟的恶果?

西邨不相信也不愿承认。没有时间召开公司年会了,没有任何侥幸可以等待,必须迅速回到香港总部的总裁位置上掌舵,力挽狂澜,扭转危局,保住公司。他来不及告别亲友,匆匆吻别海兰和金莉,带上婉晴和公司的其他人员悄悄地离开西村,去胡州机场乘坐他的私人飞机飞回香港。

“流水席”还在热火朝天地继续。热浪一浪高过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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