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星的协调配合下，西邨成功地完成了与北京市政府的多重会谈，达成在北京投资、创办实业的多个项目。按当时中国政府的政策，“西邨跨国集团公司”决定先在北京注册设立了一家“外资独资”企业、两家与北京市国有企业合作的“中外合作”企业，一家与石柱子施工队“中外合资”的房地产开发集团。
与石柱子合作的方式同与萧木匠合作的方式完全一样，西邨为公司注入十亿元人民币的资本，派出高级管理人员、世界知名的建筑设计师和其他高级工程技术人员，引进现代化的施工机械设备，在北京四环路与三环路之间“吃”下一百多公顷土地，设计建造世界一流的写字楼宇、商业大厦和住宅公寓。
与萧木匠不同，石柱子对西邨的回报性“合作”和举任欣然接受，并发誓要把公司做大做强，造北京市最高的楼，建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大厦，成为北京地区房地产企业的龙头老大，把公司打造成金字招牌。西邨听了当然满意，“柱子，我相信你能做到。你就放手大胆地干吧！为了确保工程质量，也为了公司今后的发展，我提议你专程去把佟彦泰和黎纹林二人请到。他们二人都是古建筑方面的专家，尤其是黎纹林，他曾是梁思成的学生，你务必替我请到。”“为什么这个好人让我去做？”“我不想让他们有别的顾虑。”“你啊，西邨，你真是良苦用心啊！”“记住，给他们定的薪水不能太低，甚至可以超过关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你这是要报答他们！”“还有，请你务必记住我的托付，把企业盈利的一部分捐给紫禁城的修缮工程！”“您放心吧，我石柱子不是贪得无厌之徒，赚到的钱我一定统统交给您！”“那就不必了。公司盈利部分你可以用于改善员工的福利待遇，给百姓多做好事，如果还有盈余，就转成股份奖励给对公司有贡献的任何人。再有，除了公司的重大决策应该由总公司批准外，公司的日常工作的运作我就交给你和关星了。”“行，我绝不会给您丢脸的！但是您不能撒手不管！”“我会关注你的。”
办妥这些公司所有的法律手续、把管理人员安排到位、在公司正常运营后，西邨抽身了。连轴转了一两个月，谈判、开会、参观、考察、接待、应酬，他太累了，累得疲惫不堪筋疲力尽，他要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好好地休整一下身体。去哪儿呢？他想到了海兰。
找到海兰并不难，二十五年前他到过海兰的家。可是，当他来到记忆中的那条小巷子的那栋小楼的时候，门上站着铁将军。他确信没有走错地方。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海兰外出采风去了还没回来。他扫兴极了，好不容易充盈起来的情绪一下子泄了气。在来的巷子的拐弯处是个菜市场，虽然已过了买菜的旺市，但旁边卖烧烤羊肉串的小老板的吆喝声却格外地响亮，胡椒粉夹杂着羊肉的香味随风飘进鼻子里，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喷嚏打过，人似乎轻松多了。羊肉串？说起来真是可笑，以前听人说起过，可至今还没有机会尝过呢。啤酒将着烤羊肉串，那该是多舒坦啊，一定解乏。百无聊赖的西邨走过去，在烤炉旁的凳子上坐下来。“来一百美金的！”
卖羊肉串的小老板疑惑地看了看西邨，随后把西邨送过去的美钞反反复复地摸，摸够了还不放心，对着天空中的太阳照。“小老板，别照了，是真的！”西邨就手拿起几串羊肉串边吃边看他的疑惑的模样。
“大老板，我估摸着只要一张‘大团结’（指面额为拾元的人民币）就足够您吃的了，换一张吧。”“不好意思，今天我恰巧没带人民币。你是怕假币吧？喏，你在里面随便挑一张，两张三张都可以，今天我要敞开了吃的。”羊肉串的味道还真是不错，西邨又从架子上拿起两串。
“大老板，真的不好意思，这么大面额的美国钞票我找不开，您到大酒店去消费吧。”“咦？你这个小老板真够滑稽的，哪有赶走顾客的道理啊！”“求求您了大老板，您就别来胡搅蛮缠了！否则我就报警了！”“喊警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以为我是小混混来骗吃的吗？瞎了你的狗眼！”
本来是一句骂人的气话，却不料骂对了人。这世界上无奇不有，还真有人的眼珠子是用狗眼替代的。这卖羊肉串的人就是一例，他的一只眼瞎了，就装了一只假眼珠子——狗眼。卖羊肉串的人以为对方是成心来捣乱砸他的生意的，恼羞成怒之下嚷着“谁给我去打110报警？”有人自告奋勇说：“我去！”
海兰恰好从外地回来准备进菜市场买点菜回家做饭，见一群人围着一个穿着考究的老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便驻足观看。听了一会，她听明白了，便挤进去走到卖羊肉串的小老板跟前，从手袋的钱夹子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小老板，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大家街里街坊的，别把事儿闹僵了，我替他付了。够吗？”然后对背对着她的西邨说：“同志，您就别坐在这儿了，带上几串赶紧的离开吧。”
好熟悉的声音！西邨笃然回头。“咦？海兰！”“您是——”“我是西邨啊！”“西邨？你不是死——死了吗？”“谁说我死了？”“你妻——叫金莉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真是你？是胡州许姤的徐西邨？”“那还有假？怎么，我变得让你都认不出来了吗？”“是不敢认！”
这时，人群中有人瞪着西邨问道：“您就是香港来的大老板徐西邨？”说着，他展开手里的报纸，端详着报纸上的新闻图片，“是的，大家看，这是市长接见他的合影照片，是的，是他，‘西邨跨国集团公司’的董事局主席徐西邨，报纸上写着呢！”人群一下子把惊羡的目光投向西邨。海兰似乎还不信，问西邨：“是真的？”西邨点点头，“我来北京快两个月了，今天专门来找你，可巧你外出采风去了。走吧，去你家！”说罢，他随时掏出几张百元面额的美钞扔在小桌子上。“小老板，说真的，你的羊肉串烤得真不错，再给我烤几串，我要带走。”“得嘞，您等着！”
“乖乖，国际级财团的老总都来吃地摊？卖羊肉串的，你好大的面子吔！”围观的观众评论起来。卖羊肉串的小老板一边烤一边答话。“是，给我面子！”“卖羊肉串的，这么大老板会给您假币？您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看走眼了吧？今天您是遇上美国的赵公元帅布施来了，那是美金，比‘大团结’翻十倍呐！”“是，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要不是人家大老板大人有大量，早扇你的耳刮子喽！你把咱北京人的脸都丢尽了！赶快收您的摊卷铺盖回您的新疆老家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我不是新疆的。”“哈哈，你不是新疆的？你是看了陈佩斯春晚的小品之后冒充新疆人来欺骗咱首都劳动人民的？”“不不，咱这新疆人是假的，可羊肉串是真的，绝对的比陈佩斯烤的好！真的，不信大家都来尝尝！”
“噢，小老板，你冒充新疆人？那你尊姓？什么地方人呐？”西邨饶有兴致地看着陷入窘境的小老板。这时，他才注意到面前这位小老板看上去快有四十岁的光景了，个头虽不算高，但脸盘子还算周正，尤其是那额头、眼、鼻子、嘴和下巴，活脱脱就是记忆深处某个人的脸，十分的眼熟。
围观的人中又有人起哄：“你看人家大老板多有礼貌！快说真话吧，又有奖啦！”
卖羊肉串的小老板挠挠头，不好意思似地说：“我姓黎，黎明的黎，是北京郊县的。”
“北京郊县？姓黎？”西邨一惊。“有个在北京古建筑施工队当队长的人也姓黎，好像也是北京东郊的，你可认识？”
卖羊肉串的小老板很骄傲地回答道：“他是我姥爷，去世好多年了。”“啊，你是他外孙？那你母亲是谁？”“黎纹萍。我随母姓。”“你母亲是黎纹萍？”“老板，您认识我娘？”“哦，不不！”
这卖羊肉串的小老板居然是黎纹萍的儿子！这是西邨万万想不到的。难怪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呢！西邨很尴尬地看看海兰。
其实海兰也觉得卖羊肉串的小老板面熟，很像她的同班同学黎纹萍，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罢了。现在被西邨追问之下卖羊肉串的人道出了真相，她反而有些厌恶，并且不相信他说的话。“小老板，别听了他们的起哄你就顺杆子往上爬！你能是黎纹萍的儿子？告诉你，真正的黎纹萍得了精神病离家出走途中掉在河里早就淹死了，怎么可能有你？快烤你的羊肉串吧！”
“真的，阿姨，我真是黎纹萍的儿子，我叫黎小平，我娘就叫黎纹萍，真的！”卖羊肉串的小老板是真急了，倔强地解释。“我娘不是神经病！医生说是患了神经错乱。那年她徒步上北京城来找我姥爷的途中不小心掉到了河里，恰好我爸路过，把她救上了岸带回家了。”
“然后他们就住在了一起，就有了你？”西邨顺口问。“那你娘现在还好吗？你爸呢？”
卖羊肉串的小老板——黎小平沉默了许久。海兰仍认为他在编造谎言，催促他回答。他的神情很痛苦，尤其是那只假眼，看上去令人胆寒。“我娘在我八岁那年得了重病，我爸是个哑巴，又没有文化，家里又很穷，没及时送医院，死了。没几年，我爸也走了。”“哦，你就成了孤儿了？”“不，不是的，我还有一个舅舅呢！”“舅舅？叫什么？”“黎纹林。”“啊，黎纹林？”“对。老板，阿姨，我没骗你们，我干嘛要骗你们嚒！我舅舅现在在北京建筑规划设计院，是高级设计师呢！”
这下彻底证实了，面前这位自称为黎小平的小老板应是黎纹萍的儿子无疑。西邨心头掠过一丝悲凉和愧疚。当年黎纹萍对他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明目张胆，西邨厌恶地像扔一块臭抹布一样赶走了她。现在想来黎纹萍是有远见的，她的爱也是真心的，所以西邨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至少从处理方式上来说简单了些。可是他没想到，黎纹萍居然因此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发了疯，又居然被一个哑巴带回家当了老婆。可她哪里是嫁人呐，分明是被哑巴趁虚而入糟蹋后霸占了。可是，如果遇不上哑巴——卖羊肉串的爹，也许她早几年已经死在河里了，哪来的儿子？虽然一只眼是假眼，可人却是真的，算起来该有三十七到三十八岁了！而自己呢？虽然有文化，仪表堂堂腰缠万贯，却不如哑巴，是半个太监，至今连个女儿的影子都没有！从这点上来说，哑巴比自己强上好几倍，无论如何他还留下了后代，而这个后代却不是哑巴！
悲凉与愧疚过后，西邨生出了怜悯。“黎小平，你不用烤了，我问你，你可愿意跟我走？”“跟您走？去哪儿？”“去我的公司上班！”“您的公司？在哪？”“就在北京。告诉你吧，我公司的人这会儿可能正在找你舅舅黎纹林呢。你去还是不去？”“您认识我舅舅？”“这你就甭管了，你只要表个态，愿意还是不愿意？”“如果我舅舅也去，我也去！不过，您的公司是做什么的？您让我去做什么工作？除了烤羊肉串、打杂、捡破烂，我可啥都不会干。您不会是让我去天天给您烤羊肉串吧？”“哈哈，你脑子转得挺快嚒！安排给你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给这位太太当——哎，海兰，现在北京人对以前的佣人叫什么？”
海兰愣了，诧异地看着西邨。“你——，你让他给我当佣人？不行不行！一是不需要，二是这算什么嚒！”“你别急嚒，你是画家，脑子里成天在构思，哪有心思和精力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他的薪水按北京同类职业的五倍计算，有我的公司按月支付。”
卖羊肉串的黎小平听了欢天喜地，“您说话当真？不诳人？”西邨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诳得了你吗？你这个月拿不到薪水下个月还会干？是不是？干好了，主人满意了，额外有奖！”“那我干！”
西邨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拿着，按上面的地址找到公司的任何人，然后找一个姓石的负责人，把我刚才答应你的话告诉他，他会安排的。”
“现在就可以去吗？”黎小平迟疑着。西邨微笑着回答：“任何时候。”“他们会认我？”“你去了就知道了。”“那什么时候去这位阿姨家里？”“听她的通知。”“得嘞！”
黎小平把烤好的羊肉串交给西邨，“大老板，您吃着！”又把没烤的打好包塞给海兰，“阿姨，您住哪儿？我把这烤炉送您家去，我到您家来上班的时候再给您烤！”
海兰像赶苍蝇似的连连挥手：“不用不用！你不带走就扔了！”
西邨猜想，海兰对黎纹萍的成见还没消除，现在迁怒于她的儿子了。他要说服她。“黎小平，这些东西你收走吧。我们先走了。”
西邨推着很不开心的海兰离开了菜市场，“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