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唐山的回乡真如蜻蜓点水,风一阵来风一阵去。他自己并没有把说过的话当回事,他也明确表态不插手地方的事,不评价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他走了,也就把这些忘了。但胡县长和姚部长他们却把他说过的话当了真。按理说唐山是军队的首长,是管不到地方更管不到县里的,决定不了他们头上的乌纱帽,可是,在胡县长和姚部长看来,他毕竟是军长,是指挥千军万马、杀东洋鬼子和美国鬼子连眼睛都不眨的将军,是高级干部,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说的每一句话的分量不同于一个普通人说的话,如果他把回县里听到的看到的事捅到胡州市的某个领导那里,或者传到省里的某个领导那里,哪怕是一件小事,那就是大事,市里的、省里的领导只会相信他的话,你连解释和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在涉及他的老朋友徐雪森的问题上,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急着回老家,又是专程去了徐雪森家,这行动本身就是态度,就是向县委发出的无声抗议。他说红的就是红的,说白的那就连一点黑点都没有。徐雪森的问题可能还会引发其它的问题。必须严肃对待,而且刻不容缓。姚部长立即建议胡县长召开县委常委会专题讨论徐雪森的问题。

胡县长想的要比姚部长更多更复杂。他的汇报不仅没有得到宋将军的肯定和夸奖,反而遭到明确无误的批评和责问,他就预感到县委前阶段所做的一系列工作存在问题,至少是不对高级领导的胃口。虽然他还不清楚还想不明白前阶段的工作究竟错在哪里,该怎么纠正,但是,他是聪明人,他的政治嗅觉和政治敏感性特别强,唐山在激动之余无意中透露的中央对***的态度使他嗅到了一种味道,模模糊糊看到了正在逆转的风向。宋将军是高级干部,他会拿这么重大的政治问题开玩笑?会无凭无据瞎扯谈?他的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他的话就是中央精神,就是中央文件。尽管将军的话十分刺耳,但坏事变成了好事,他们县的几个领导比别的县提前知道了中央的内幕,提前听了中央精神的传达。中央都认为前阶段犯了极左冒进的错误,在检讨,在纠正,为什么本县还咬着原来的老调不松口?赶快采取行动,立即刹住脱缰野马似的***车轮。这既是改变本县在全市乃至全省的后进形象、扭转落后局面的历史机遇,更是他华丽亮相闪亮登场、显示他个人政治才华、实现个人政治野心的天赐良机。如果以前县委所决定的事项都是极左行为,犯了重大的政治错误,那也应由县委领导班子的班长裴书记来承担责任,而作为县委副书记、县长的他现在更有理由站出来纠正。裴书记现在成了活死人,虽然还活着,还有一口气,还没被免职,却开不了口更上不了班了,正好可以把所有错误全部推到他的头上。如果率先在全省采取纠正***错误的行动,那么,一定会震惊省、市,原来的后进县一夜之间就会鹞子翻身甚至是咸鱼翻身成为全省闻名的先进县,成为先进的典型,领导一定会对他个人刮目相看,县里的一把手就非他莫属,“代理”二字可以马上去掉,说不定还能得到提拔重用,去胡州市当市长。那可是司、厅级啊!如果风调雨顺,省长、副省长都是有可能的!开会!

县委九名常委除了还未免职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裴书记和一名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之外,其他七名常委都参加过接待宋将军的座谈会,都听到唐山讲的话,所以,所议事项没有太多分歧。大家心里又都十分清楚,未来县委的第一把交椅一定是胡县长坐的,就跟裴书记在位时一样,当家的胡县长怎么说就怎么定,会议开得意外地顺利,真的开成了一个团结的会议,一个胜利的会议,一个统一思想的会议,一个划时代的历史性的会议。会议很快形成几项决议,其中之一是立即放慢***的速度,降低***的调门,修改***的口号,削减原定的各项高指标。二是立即采取措施实施救灾救济,允许农民用来年应交的余粮做抵押向各公社粮管所借粮以渡过当前的饥荒;允许农民在不超过人均三厘地的前提下在自家门前屋后补种以自食为目的的蔬菜和山芋、北瓜、豆类等作物,以填补粮食缺口。三是调整各级领导班子以适应新的形势和新的任务,体现新县委的新面貌。调整的原则要体现既纠正***中的极左错误又不全面否定***,既要把***中表现突出的同志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以承担新县委确定的新任务,又要严肃处理个别群众意见大、反映强烈又没有正确执行县委意图的领导干部。

作为县委常委、专管干部工作的组织部姚部长心里明白,胡县长提议调整领导班子的目的是借纠左来组织他的班底,是他对未来正式主持全县工作的投石问路。说老实话,如果班子不合班长的意,成员不是班长的意中人,成员与班长离心离德,那班长是难以实施指挥的,换作谁当一个单位的一把手都会这么做。对这一点姚部长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胡县长的提议的确有理。前阶段潮水般的运动中的确有一部分干部起了推波助澜的坏作用,也的确涌现出了一些好干部,这正如洪水退后,是泥是砂都得到了沉淀,是龙是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干部应当调整。

根据常委会确定的干部调整原则,姚部长提交了一份干部调整的方案,这个方案中涉及的人有:撤销老梁代理西桥公社书记的职务,依然当他的一般干部;恢复刘书记的西桥公社书记的职务,免去老金工业局局长的职务改任西桥公社社长仍与刘书记搭班子;重新起用张副社长回工业局当一把手局长;为西桥大队徐雪森同志平反,恢复大队书记和西桥公社党委委员职务;突击提拔一批在***中表现出色的年轻人,其中包括立即发展东葛庄大队现任副大队长秦凤鸣入党并任西桥公社妇女主任兼团委书记。

姚部长没有对这个方案进行解释,他自以为这个方案完全符合常委会关于调整干部的原则精神,也迎合胡县长的意图;其他常委也觉得无懈可击,建议通过。但胡县长觉得这个方案在某些方面的胆子太小而在另一些方面的胆子又太大,体现不出新意,体现不出新县委(也就是他)的新局面,难以在全市和全省引起瞩目,他认为老梁虽然工作作风粗暴,缺乏领导艺术,群众意见很大或者缺乏群众基础,但却是紧跟县委、对县领导的指示不折不扣执行、敢作敢为敢于冲锋陷阵的不可多得的好干部,县委在任何时期都需要有个像李逵那样的急先锋。他解释说,梁山上的宋江为什么重用李逵?就因为李逵有闯劲。宋江知道李逵是看不清形势分不清路线的蛮汉,宋江要的不是李逵的脑子,要的是李逵的献身精神。两军对垒,是需要有人打头阵的。这老梁就是打头阵的人。但是,对李逵式的老梁不能赋予太大的权力,主帅是当不得的,可以当个副帐——社长。让谁去管住他呢?老张。张副社长(以前的张副局长)工作经验丰富又是稳重的人,是被裴书记的一句话削了职的,为体现新县委纠左的彻底性,提拔老张任西桥公社的书记,让他与老梁搭班子。原西桥公社的刘书记是众人公认的谦和君子,办事稳重遇事有分寸,放得下拿得起,尤其是在前阶段的浪潮中表现突出,可以建议苍州市委提拔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为他在农业方面分忧。现任工业局局长的老金,应该作为纠左的反面典型一撸到底,降为办事员回西桥公社另行分配工作。现任人武部副部长的龚炳勋本来就是正科级的国营工厂的书记,可以调任工业局局长。至于徐雪森的问题,县委常委会原本是议不到一个连国家干部都不是的基层大队书记的,可他的问题特殊,是裴书记点过名戴了帽又上了县委的简报的,带着浓烈的政治问题,问题的性质既敏感又复杂,不议不行、议也不行。肯定徐雪森必然是不言而喻地否定包括裴书记在内的县委领导和县委以前的决策;否定徐雪森、继续压着不给平反又不行,他是宋将军的老朋友,宋将军对他的评价是那么高,不解决恐怕会引发其它的问题出来,胡县长犹豫再三,决定县委不发文件,不表示任何承认错误的平反和道歉,可由西桥公社去宣布恢复徐雪森原任的所有职务,并要求徐雪森本人把县委的决定写封信报告宋将军以慰他对家乡的关怀。对姚部长调整方案中提到的其他人,胡县长责成组织部协同有关部门一一落实。

经过这次常委会,不仅姚部长读懂了胡县长,与会的其他常委也看清了胡县长的真面目。从领导作风来说,现在的常委会与裴书记领导的常委会是换汤不换药,还是“家长”——班长说了算,用共产党内的术语说叫“一言堂”、“家长制”;但从开创性和胆略来说,胡县长要比裴书记略胜一筹,政治权术更是无可比拟。常委们从此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开会时能不说的尽量不说,必须说的也等胡县长说了再说,能少说的尽量少说让胡县长多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红的时候说错了说成是白的也是红的,照办就是了。功劳是班长的,当然错误也是班长的。天塌下来由班长顶着。这年月风云变幻,就跟炎炎夏日一般,说不定哪天又变了天气。谁也料不透明天是阴是晴是多云还是下雨。说多了、走得远了也就暴露了倒霉了,成为徐雪森那样的人,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别人评判、批判、攻击的靶子,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不如白落得躲在大树底下乘风凉。何乐不为?可是正因为如此,在一方面助推了胡县长的独断专行的家长作风的同时,在另一方面又把胡县长推到了风口浪尖,使他意外地得到了锻炼和显山露水的机会与平台。一方面是胡县长的政治敏感性强会看“天气”,另一方面是他的运气要比裴书记好遇上了好几天的“好天气”,遇上了一段风平浪静的“好路程”,所以他在不久之后就摘掉了“代理”的帽子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县委一把手的书记,再过几年又心想事成当上了胡州市副市长和市长。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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