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在合作社里干活的日子是平稳的。何时下种、何时收割、播种什么,今天干啥活计,都由社里统一安排,用不着各家各户操心。社员们白天听到铜锣声后嘻嘻哈哈地下地从事农业生产,天黑了,夜幕降临,没有更多的文化生活,就早早地熄灯上床,干起人口的“生产”。西村、桥庄以及周边村子里的人口急剧增长起来。

农户添丁加口,就有了起房造屋的必要,造房必不可少的砖瓦就有了市场。西桥乡原来的砖瓦场出产的砖瓦成了紧俏货,供不应求。合作社的社长徐雪森看在眼里,有了独立建办砖瓦厂的打算。

制砖烧窑,成本底,产出高,是赚钱的好买卖。农民本来就是与泥土打交道的人,和泥、制砖、烧窑,工艺简单,大多是力气活,只要请几个师傅加以指导,泥巴立马就能变成钞票,既满足了农户造房的需求,又为社员开辟了生财之道,这是何等的美事啊!

西村东北角有一大片乱坟岗,向西紧挨着荒地,建一到二座轮转窑绰绰有余。荒地的西面是“凤凰河”,不仅有充足的水源,而且水运方便;更主要的是,荒地北部的“山”字形土岗的粘土是制砖瓦的好材料,还不用花钱。徐雪森让宋树根计算了一下,按照一月出产八十万到一百万块标准红砖的生产能力,这土岗足够砖瓦厂连续开办十到十二年,经济效益相当可观。

徐雪森把想法告诉了刘副乡长。正如老话说的,英雄所见略同,刘副乡长也看到了商机,便提议让西桥合作社出资并由乡里担保向信用社贷款建办一座自负盈亏的砖瓦厂,厂长就由徐雪森兼任。

但是,在砖瓦厂选址问题上二人意见不合。

徐雪森不想把生产砖瓦的窑建在紧靠他家屋后的荒地上。原因其实很简单,却也很现实。这片荒地是他父亲从清兵光棍老汉手里接下的“风水宝地”,是徐家发家的发祥地。虽然入了社,村子里所有的土地,无论是水旱耕地还是荒地,都属于合作社集体的了,但合作社也得给农户留足宅基地。如果把砖瓦厂高大烟囱的砖窑建在自家屋后的荒地上,就占了今后想翻建的宅基,这是自己给自己“断了后”。所以,徐雪森便提议把砖窑建在“山”字形土岗东面的乱坟岗。

可刘副乡长不知道徐雪森肚子里的小算盘,完全从窑厂的实际问题考虑。他给徐雪森算了一笔账:如果把砖窑建到乱坟岗,那儿离西边的河远了许多,不但送水不便,还增加了短驳距离,无形中增加了砖瓦的成本,减少了利润。

徐雪森无法否认,但仍不能接受。

刘副乡长又说,有着高大烟囱的砖窑建在他家屋后的荒地上,烟尘肯定是少不了的,吵闹的噪音也不会小,建议徐雪森搬迁,把三间茅草房拆了,把地基腾出来让给窑厂,由合作社出面在乱坟岗旁边选址为他家造四间砖瓦房,材料由徐雪森准备,瓦木工等一应工资由将来的窑厂补贴或者干脆就由建造窑厂的工程队承建。刘副乡长说,这样做,既解决了窑厂的用地,也实现了他家梦寐以求想造砖瓦房的计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由窑厂补贴瓦木工工钱或者承建,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按照西村及周边农户建房的一般规律,造砖瓦房是“一料一工”。就是说,买一百元的材料,人工费——瓦匠、木匠等费用大约也在一百元左右。如果听从刘副乡长的建议,把家搬到乱坟岗去,造四间砖瓦房只需二间房的钱。这是多大的便宜啊!这是老朋友在暗中送给他的一个大人情!

徐雪森觉着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趁建办窑厂的机会,把西邨娘日夜唠叨的砖瓦房盖起来,也算完成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件大事、难事同时又是件喜事,还免了许多的麻烦,耳根边也可清净了。

可是,徐雪森高兴不起来,无法接受刘副乡长的建议。

这几年中,靠着西邨娘的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如同蚂蚁搬家,已经陆陆续续买回二万多块青砖和三千多片本瓦,都堆在茅屋的西山墙墙根。可买回家的砖瓦离造四到五间的目标还缺一大半,还要买立柱、桁条、椽子、门窗用木料,还要买石灰、纸筋等辅料。这些钱从哪里来?而且,最重要的是,西邨娘未必肯答应搬迁。刘副乡长送到怀里的人情却无法接!

刘副乡长看出徐雪森不肯搬迁,便劝说道:“俗话说的,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非要守在那片荒地上?”

徐雪森不想把家里的家底告诉刘副乡长,便推说是西邨娘不会答应。

刘副乡长说,如果你本人没意见,嫂子的思想工作由他去做。

徐雪森笑笑,依了刘副乡长,二人来到西邨家。

可西邨娘还未等刘副乡长把话说完,立即打断,把个手摇得像搧扇子:“不行不行!刘乡长,吾什么都可以依你,唯有这件事不能听你的。为啥?一是吾家不能揩公家的油,沾集体的光,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吾们住在里面也不踏实也不光彩。二是,把新堂堂的砖瓦房造到乱坟岗,这不是诅咒吾家祖宗吗?不是要绝吾徐家的子孙断吾徐家的后吗?凤丫头她爷爷当年是没办法逃到乱坟岗的‘太平府’去的,到头来怎么样?家破人亡!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合作社要办窑厂,吾一个妇道人家阻止不了,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让吾家搬走腾地方,不行,就是他爹当厂长,也不行!吾坚决不走,不到那个乱坟岗去与死人做伴当邻居!”

徐雪森预料到西邨娘会反对,坐在一旁默默无语。

西邨刚开始倒是很赞成刘副乡长意见的。他去北港村小六的同学家见识盖房,听到了有关造房很艰难的话,如果服从刘副乡长的建议,他们家不但可以省掉一大笔开销,而且还可以马上住上敞亮的砖瓦房了。可母亲说到小凤家的“太平府”,触动了他淡忘几年的伤痛,想起了秦伯惨死的情景。如果真的把新房子建到乱坟岗上,非但是小凤,就是他自己也会时时想起“太平府”,夜夜梦见秦铁匠的白骨。因此,西邨便支持母亲的意见,不赞成把家搬走。

徐雪森朝刘副乡长狡黠地一笑,意思是:怎么样?让吾说中了吧?看你有啥能耐!

刘副乡长没想到西邨娘会用这么一套迷信的话来反对。是啊,不能把人赶到乱坟岗去与死人为邻啊。如果硬逼,倒是乡干部太不近人情了。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西邨出了个主意,说,他们家不用搬迁,把茅草房西边到河沿的空地作为今后盖房的屋基,茅草房北面留下二丈远左右的空地作为后院和柴房、羊圈,再北面由窑厂砌一道高一点的围墙,以减少烟尘对他家的影响;如果窑厂的场地不够宽,可以把制砖坯、堆砖坯的场地向东、向乱坟岗延伸。但是,既然窑厂占了他家屋后的宅基地,合作社应给些补贴。

刘副乡长听了,觉着这不失为是个好办法,也同意由窑厂适当给些补贴。徐雪森没想到儿子竟然比自己想得周全,但不同意窑厂给补贴。“那成什么了?不能揩公家的油!”

“这么着吧,窑厂出了砖,留下一万块作为补偿。”西邨建议。

徐雪森朝儿子瞪了一眼。“一块都不行!好好学你的医,用自己赚的钱造的房子住得才安稳!”

“你爹说的对!儿子,听你爹的!”娘劝说。

设想一定,便马上上报向党委乡政府。金书记表示同意,但加了二条条件:一是窑厂需向乡政府上交部分利润;二是,砖瓦厂属于工业,为了加强对工业企业的领导,乡党委要选派一名干部参加窑厂的管理。

徐雪森一听,来了火:“金书记,这窑厂是吾西桥合作社出资建办的,法律上是自负盈亏的企业,赚钱赔本都由吾们合作社承担。赚了钱要上交利润,如果赔了本,亏了,乡里给不给补贴?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嚒!还要指派干部来插一手,是来监督的还是来监视的?”

“你这叫什么话?”金书记遭到了顶撞,马上表示出反感,拉开喉咙大声说:“你以为西桥合作社是你徐雪森个人的?糊涂!砖瓦厂是你私人企业?糊涂!私人企业也得接受党的领导,也要交税交管理费!你很要不得嚒!派干部就是加强对企业的领导,就是监督,就是防止摆脱党的领导,防止窑厂走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你反对派干部就是想摆脱党的领导,这很危险!”

徐雪森心里想,他娘奶奶的,听你的就是接受党的领导?你派个人来就是加强领导?你不过是个乡书记么,不比老梁高明到哪里去。心里这么想着,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

刘副乡长知道徐雪森的牛脾气上来了,生怕徐雪森再犯顶撞领导的老毛病,结果把事情弄僵,不但窑厂办不成,恐怕连徐雪森社长的位置都保不住。他一把按住徐雪森,让他坐下,马上说:“徐社长,向乡政府上交一定比例的利润不是金书记个人的决定,这是县里工业局有文件规定的,任何工业企业无一能够例外。金书记,考虑到他们窑厂刚开办,还要还贷,是不是开办的前几年暂免上交,至于免几年,乡里可以研究一下。”

“嗯,老刘的意见可以考虑,可以考虑暂免几年。”金书记不像梁书记,还是能够听得进别人意见的。

刘副乡长接着说:“派干部嚒,徐社长,乡里的工业企业还不多,还缺乏对工业管理的经验,由乡里派干部参加管理,也有利于乡里了解和掌握情况,便于对企业的指导,这对你们的窑厂没有坏处嚒!再说了,给你派个人帮帮你,又不在你们窑厂拿工资,不要你们窑厂负担,怎么,你还嫌人多吗?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好吧?俗话说,一个篱笆还要打三根桩呢!金书记,你准备派谁去啊?”

“好吧,金书记,派人可以,但要派个懂行的,不要来个外行捣蛋制造摩擦的。”徐雪森明白,反对派人已经不明智了,便提出了条件。

“老梁。”金书记不假思索。“他的察看期早就过了,他来找过我几次,要求乡里给安排工作,我一直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毛主席说嚒,要给干部出路。”

“什么?老梁?不行不行!金书记,老梁不欢迎!你还是重新换个人吧!”徐雪森一听,安排来砖瓦厂的人是老梁,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连连吐吐沫。

刘副乡长也没想到金书记会派前任乡党委书记老梁与成见很深的徐雪森共事,这不是明摆着在徐雪森身边放颗定时炸弹吗?不吵翻了天那才叫怪!“是啊,金书记,是不是换个人?梁书记可以另行安排嚒。”

“我知道你徐雪森与老梁有过矛盾,老梁当年诬陷过你,让你受了点委屈。但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包括反对过自己,而且事实证明是反对错了的人。怎么,你徐雪森没有这个肚量?你也是小肚鸡肠的人?还记仇?共产党人怎么能记仇呢!老梁毕竟当过书记,工作经验还是很丰富的,我相信他能把窑厂管理好!”金书记的话是不容否定的。

“哎呀,金书记,他老梁肚子里有几尺肚肠几条蛔虫吾还不知道?嗨,他是当门栓撑门太短,做吹火棒吹火嫌长的货色!”徐雪森急了。他绝对不能接受老梁,一想到老梁,他就来气。

“你这个同志怎么能把一个犯过错误的人看扁看死呢!啊,别人是一无是处,就你高明浑身是本事?你也太傲慢了吧?当年顶撞老梁,今天又不把我这个书记放在眼里,你想干什么?啊?你目无组织纪律!再过几天,你还不爬到我的头发梢上来了?要凌驾于乡党委之上吗?”

刘副乡长一看,又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如果再争执下去,势必激怒金书记,后面的事情势必一团糟,局面无法收拾。

“老徐,金书记的话是对的,要给老梁出路。说不定老梁到了窑厂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都未可知。当干部了,要学会与各种人打交道,要善于团结同志嚒!好,就这样定了。不过,金书记,你打算让老梁具体做什么?”

“让他当厂长!”徐雪森肚子里有气,嘴上就没好话,脸色也僵硬。

“厂是你们西桥合作社的,厂长还是你,老梁当副厂长,可以分管财务。不过,徐雪森同志,我要提醒你,如果今后不听乡里的招呼,不把乡党委摆在眼里,别怪我不讲情面!”金书记下了最后通牒,挥挥手。那意思事情就这样定了,让刘副乡长和徐雪森离开。

离开了金书记,徐雪森心里的气还没有消。原来一肚子的热情,好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他越想越火,越想越气。合作社办砖瓦厂,是为了解决社员盖房造屋再赚几个钱的,是吾们社员自己的事,向你金书记汇报,只不过是为了向信用社贷款,让你支持一下,没想到招来一堆麻烦,还牵扯上团结啦、摆脱党的领导的大帽子!在这点上,这个金书记与当年的老梁如出一辙,都喜欢说一不二,都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别人。他娘奶奶的!窑厂不办了!看你怎么领导!看你把老梁往哪里派!

刘副乡长看出了徐雪森的情绪,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室。“老徐,在老梁的问题上,金书记是有肚量的人,你得向金书记学习。你想,老梁当年是金书记的领导,也没少在金书记面前摆架子、训斥他、批评他,可金书记并没有记仇,仍然热情地给他安排工作,你不应该向金书记学习?”

“他倒是豁达了,做了人,可他替吾想过没有?姓梁的来了,他能做什么?指手画脚喊口号?能把砖瓦喊出来?瞪着眼睛训斥人能把砖瓦训红了还是训多了?他不捣蛋?窑厂不败在他手里那才叫怪!”

“金书记不是定了嚒,他是给你当副手的,厂长还是你,他的工作得听你的安排。老徐,不是我说你,这是检验你能力的一把尺子。是你心虚担心压不住他,还是你肚量真的太小容不得人?”

“刘副乡长,吾明白你这是激吾。吾会怕他?他当书记都没怕过他,现如今来给吾当副手,吾怎么会怕起他来了?给你说心里话,吾是担心他不听指挥瞎捣乱,祸害了厂子!”

“如果老梁真如你说的不配合瞎捣乱,只要有证据,到时候我会向金书记汇报,把他调离的,这请你放心。老徐,先不要轻易下结论,先观察他一个阶段。现在,重要的问题是研究开办的具体事项,把各个环节都想周到了,让窑厂赶快顺利地上马。早一天出砖,就是早一天获利。不要冷了社员们的心。”

“嗨,干部们都像你刘副乡长这样就好喽!”

“老徐,你跟我是谁跟谁呀,用得着恭维吗?我知道你是石匠打石头——石打石(实打实)的人。几年前你为乡里扎花灯,我就看出来了,你有领导和组织才能,几十上百人在你手里,有条不紊,按部就班,井井有条。现在我仍然相信你能带领大家办工厂,而且一定能把厂办好!西村的、桥庄的社员又得把你当救星喊了!”

“刘老弟,这话说过啦!吾哪有那么神?不过是上心操心罢了!”

“对,你就是为众人操心上心的人,是个负责任的人,难能可贵呀!”

“老弟,别给吾戴高帽子了。乡里、县里的方方面面还得仰仗你给撑着,需要开销打发的话,尽管言语吩咐一声,大哥吾一准照办!”

“行啊,我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么,我一定为你的窑厂保驾护航!”

“就凭你这句话,老弟,吾请你上馆子喝一杯!”

“喝酒就免了吧,厂子还没竖起来,别把本钱喝光了!”

“吾说揩公家的油了吗?喝吾自己的!”

“算了吧,老哥哥,一顿酒还不喝掉你上千块砖?嫂子的砖瓦房何时才能竖起来?她还不跟我急?”

“上吾家里去。”

“更不行!走进你那个茅草房,我就喝不下。再说,你不做鹞子了,没了外快,哪来的私房钱?还有老公鸡可宰?西邨又学了医,反对喝酒,还不把你的酒瓶砸了?”

徐雪森尴尬地笑笑。“吾让小赤佬去学医,倒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天天管着吾的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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