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起Qi笔Bi屋u最快更新)
染了血的夕阳于西边的天幕做着最后的挣扎,奋力向天地间抛洒出所剩无多的热力。大片大片聚拢在落日旁边的云块被镀上一层浑厚的金边,同时又于浓烈鲜妍之中透出浅淡的玫瑰紫,衬着周围一片壮阔辉煌的熔金嵌红,显出几分宁人身心的安谧。
倦鸟归巢,垂死的夕阳在一阵阵怪鸟的啼叫声中渐渐无力地往地平线下坠去,天幕变得愈加沉暗。
漪乔蹲身在一片湖水旁边,捋起袖子手执一截竹筒往前探身汲水。待到水差不多满了的时候,再取出另一截竹筒,接着又取出第三截,如此重复,直到将三截碗口粗的长竹筒都装满水才收回手缓缓站起了身。
她回身望了望渐晚的天色,轻轻叹息一声,调头疾步向前走去。
漪乔如今所在的地方,正是那断崖之下。只不过她原本以为这次一定会被摔个粉身碎骨,一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但没想到他们却正好坠落到了一片湖泊里,因而得以幸免于难。
她之后也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按说那湖也算不得特别大,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居然就偏巧落在了里面。
她想起在她闭上眼睛之前祐樘就抱着她加快速度往下坠去,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难道他这么做不是要和她一同赴死么?难道他们得以生还并非巧合?可他怎么知道这下面有个湖呢,在急速下坠的时候怎么还能顾得上注意下面的地形?
然而这些疑惑也只是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并未去深究。她真正感到奇怪的是方才蓝璇明明已经生发出异光,时空开始错位,却为何没有将他们带回现代去?
当一切都止息下来之时,他们居然仍旧身处古代的深山里,和之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就好像那冰蓝色的异光从未出现过一样。
看来,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还真的是不可捉摸。若是不然,她岂不是可以在两个时空之间自由穿梭?
漪乔笑着摇了摇头,抱着三截盛满清水的竹筒,手里还拎着一兜用衣服包好的野果子,颇有些吃力地一路行去,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山洞外。
可能是周围的地形地貌使然,这里的洞穴其实还是有不少的,所以要找到一个栖身之所并不难。她来回查看了好几个地方,最后选定了一个相对背风干燥的洞穴。
她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就赶忙快步来到了祐樘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当时他们掉落到崖底那片湖里之后,他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将她奋力推到了岸边,而他自己则险些因为脱力滑进湖底,幸亏漪乔眼疾手快地及时拉住了他,将他拖拽到了岸上。
这之后,他就因为身体过度虚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剩一丝浅薄的意识在吊着。漪乔几乎是将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架在自己身上,半扶半背着他一路寻觅栖身之所。
他身上的伤是个大问题,方才又浸了一次水,极有可能会感染,所以必须要尽快处理。
漪乔原本打算安顿好他之后试着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可用的草药,但却在无意间发现他的身上居然就备有几个小药瓶。虽然在水里泡过一遭,但药瓶本身密封得极好,所以里面的药物没有进水,仍旧可以使用。
如此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她正好也没有多少野外生存的经验,几样常用的疗伤草药也只是勉强认识而已,她还害怕到时候她给他上错了药帮倒忙那就糟了……
贴在瓶身上的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漪乔仔细辨认过了之后,为他清洗了一下伤口,小心地为他一层层地敷药。
如今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他伤得有多严重。有几处伤口太深,裂开的皮肉都已经微微卷曲,血肉模糊地和破裂的衣料粘连在了一起,光是清理掉伤口周围凝结的血渍,漪乔就用了好大一会儿工夫。除此之外,他身上的擦伤刮伤大小刺伤就更是不计其数,漪乔上药的时候简直都不忍直视。
从始至终她的手一直都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早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鼻子隐隐泛酸,心里涌上一股不可遏止的自责——他若不是为了她,如今该是好端端的毫发无损才是,何至于伤成这样?
漪乔看着他苍白憔悴得毫无血色的面容和身上的累累伤痕,心里刀割一样得疼。
纵然祐樘此时早已经昏迷过去,但身体上的巨大痛苦还是令得他微微蹙起了眉。漪乔深深地凝望着他,抬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眉头,为他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继而在他额上缓缓地印上了一个轻吻。
她还要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再尽可能多地取一些水来,另外还得赶紧生着火,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的,需要尽快烤干,而且她从湖里面弄来了两三条鱼,如果没有火的话,他们晚上就只能靠吃野果子填肚子了。
等到漪乔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取回来的清水以外,还有不少树枝。她砍来那些树枝,是打算取一部分用来做支架烘干衣物、炙烤食物,至于剩下的部分,她想试试钻木取火。
那是最原始的,同时也是最困难的取火方法。据说若是没有经验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连一丝火星都钻不出来。而她也只是知道原理而已,经验什么的根本谈不上。
遥想她当初第一次遇到祐樘的时候,好歹身边还有一个装备着齐全物件的包袱,如今却是连打火石那种古老的生火工具都没有,所以眼下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又是钻又是吹地折腾半晌,弄得灰头土脸、手上的皮都要掉一层,却仍是连半分火星都瞅不见的时候,还是不免崩溃地直想挠墙。
她叹了口气,顺手将钻头扔到了地上,口里不由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真是麻烦得要命啊!要是有打火机就好了……”
“打火机是何物?”
“打火机?就是……噗,咳咳咳……”漪乔刚要条件反射地顺嘴接下去,然而话一出口浑身便是一激灵,紧接着就被自己结结实实地呛了个正着。
“你何时醒的?!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她猛地一转身,瞪大眼睛看向身后那个方才出声的人。
“就是方才,只是乔儿未注意罢了。我身上备着的都是上好的伤药,见效很快的,”祐樘解释完后唇角勾出一缕和煦的笑意,伸手温柔地为她顺了顺气,“我也只是醒了而已,看把乔儿欣喜的,竟然激动至此。”
漪乔的嘴角抽了抽,一脸的哭笑不得:“你——!我是被你……”
然而他像是没看到她面上的表情一样,唇畔依旧挂着柔和纯然的笑靥,勾起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过是生个火而已,怎的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乔儿去把脸洗一洗,这里让我来吧。”
“可是你的伤……”漪乔欲言又止,满面忧色地望着他。
“乔儿都帮我上过药了,暂无大碍,”他面上的表情透着些散淡,仿佛身上的伤痛真的已经减轻了很多,“更何况这也不需要耗费多少体力,我还没有那么羸弱。”
漪乔见他如此说,只好依言让开地方,转身去洗掉面上的脏污。
待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惊讶地看到那个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钻了半天连个烟都没冒出来的钻板此时竟然窜出了一簇火苗。
“天,你是怎么办到的?”
祐樘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让她将树枝搬过来将篝火点起来。
考虑到总是这么穿着湿衣服可能会着凉,漪乔选择先将衣服烘干再炙烤食物。然而她刚把外衣放在木枝上架好,就着火光无意间低头一瞥,却被吓了一大跳——她看到了自己锁骨下方露出来的那处尚未消掉的吻痕。
原本深红的颜色如今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青色,虽然不如一开始那么明显,但雪白莹润的肌|肤上多出来这么一块,眼尖的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比如,她身边的那位。
算起来也有些日子了,这吻痕怎么还没消掉?!莫非是巴图蒙克当时太过用力导致这痕迹烙得太深?想到这里,漪乔真是又窘迫又气愤,面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要是被祐樘看到了还了得?她就算浑身都是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了……
“乔儿怎么了?在想什么呢?”一管冰玉一般清润悦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漪乔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迅速将襟口往上拉了拉以遮住吻痕,随即转头干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出去。”
“这个不必担忧,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我当初为了行军布阵之用,特意将潭拓寺周围的地形熟悉了一番,”祐樘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药瓶,笑着示意漪乔过去,“乔儿怎么只顾着给我上药,都没有处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伤呢——来,我帮你敷一下药。乔儿放心,不出几日便能完全愈合,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漪乔现在不怎么敢靠近他,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僵在这里更会惹人怀疑,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挪到了他跟前。
祐樘净了手之后,开始仔细地处理起她手腕上的伤来。即使是伸出手来让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她也要腾出一只手去拽着衣襟,而且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不然凭着他的洞察力,她怕她当下就得露馅儿。
“乔儿,你可知道方才的异象是怎么一回事么?这玉佩我戴了也有十几年了,怎么未尝发现它是如此邪乎的东西,”他手上的动作不停,低着头没有看她,“还有,它似乎和你有着特殊的关联,是么?”
“这个,我……我也不是很清楚诶,”漪乔抿了抿唇,故意敷衍道,“可能是我和它有缘吧。”
“有缘就要把你带走么?那我还不如将它砸掉。”
“哎——别呀,那不是你母妃留给你的么?更何况,你之前还答应等你登基了之后把它给我呢……”
“乔儿还惦记着玉佩么——你到底瞒了我什么?”祐樘的动作倏忽一滞,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抬头猛地看向她,惊得漪乔一哆嗦,拽着领口的手不自觉又紧了一分。
“为何我总觉得乔儿的心有些不定,似乎是不属于这里一样。乔儿当初向我要玉佩,其实就是为了离开我是么,”他微微敛容,一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所以,乔儿方才推说不清楚,根本就是没有说实话,我说的可对?”
漪乔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愈加严肃,知道他是和她动真格儿的。可是她又不能告诉他真相是她是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一缕魂魄,毕竟这件事情太过荒诞。而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扯谎骗他,天人交战了片刻,万般无奈之下,漪乔只好试着装可怜给自己打圆场。
她巴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垮着一张小脸,瘪了瘪嘴道:“哎呀,我能瞒你什么呢?当时不是因为我们在闹别扭么?我一时生气不想看见你嘛……呃,当然了,现在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你了——至于方才嘛,我是不想再提及此事了,要不然……多伤感情你说是不?而且我是真的琢磨不清楚这玉佩是怎么回事啊,在崖顶的时候我刚碰了你一下,那团蓝光就出现了,但是你看,现在我再触碰到你就一点事都没有了诶。”
“无论怎样,这玉佩我就算是不毁掉,日后也不会再戴在身上,”祐樘对于她漏洞百出的话也未再做追究,用手心捧起她的脸颊,“最重要的在于,乔儿日后不能再想着离开我,懂么?”
漪乔一听这话,赶紧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面上笑得一片灿烂:“明白明白,我以后一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祐樘的唇角弯了弯,正欲低头继续为她敷药,然而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之后,却停在了她拽着领口的那只手上:“乔儿为何一直揪着衣襟?莫非是怕我非礼你不成?”
“呃……怎么会呢?你非礼我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是怕我非礼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给脱了,再把你扒了然后吃得骨头都不剩。”
“那乔儿确实操之过急了些,虽然身处荒野会比较有情趣,但我如今浑身都是伤,多少会不方便,等回宫我将伤养好了之后再行非礼也不迟。”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这话时表情里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漪乔脸色一黑,自知不能再和他贫下去,便讪讪地笑了笑,尽量将自己的表情摆得自然一些:“其实我就是觉得冷……”
“冷?那篝火不是燃得挺旺的么?”
“我怕冷行不行……对了,”漪乔一直暗暗地搜肠刮肚思忖着怎么转移话题,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于是声音一顿一扬道,“我一直都不太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受的内伤?”
“乔儿生辰那日芙香在酒水里做了手脚,她下的药无色无味,让人毫无察觉,能使人在短期内使不出内力,而我在回京的路上于崇文门外中了埋伏,原本是谋划好的事情便出了纰漏,受了内伤还是轻的。至于之后……乔儿应该都知道了。”
“可我当时听芙香说那是毒药啊……不过如今看来就很能说得通了,正因为是这样的药,所以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才会没事。这样一来,一方面借着我的手给你下了药,另一方面又为除掉你增添了一分把握。”
“她不仅利用了我对乔儿不设防这一点,而且若是我真的被他们戕害,还能将最后的罪责全部推到万贵妃身上,她的所作所为却不会暴露。”祐樘接着道。
“你说的这个人就是邵宸妃吧?她藏得还真是深啊,比万贵妃可怕多了。若不是这次的事情,我真看不出她野心这么大。”漪乔不由唏嘘道。
“嗯,其实很多事情都是邵宸妃在幕后谋划的。我当日让芙香指证的幕后主使就是她,”祐樘说着将目光投向漪乔,“皇祖母会知道你和巴图蒙克的事情,也是邵宸妃买通了芙香套出话来之后有意捅到皇祖母那里的结果。”
漪乔愣了愣,随即想起祐樘当时说芙香没有脸面提起她,原来是因为芙香出卖了她。那女孩子当时信誓旦旦地向她表忠心,如今看来,又有多少真心在里面呢?
不过这么说,祐樘早就知道了芙香被收买的事情?他心里到底装了多少秘密,到底知道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漪乔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不由觉得心里有些梗。她容色敛了敛,凝眸看向他:“如今我不想我们之间再隔着一层纱,我想把话挑明了说——我问你,为什么很多事情你都不告诉我,到头来让我傻乎乎地为你白担心?”
祐樘轻轻地叹息一声,倾身将漪乔揽到了怀里:“乔儿要知道,我是在何种地方长大的。皇宫里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我见得太多了,从内心里来说,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故而很多事情我从来都是只做到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况且,其实我没想到乔儿的反应会那么大的。又加之……”
“又加之什么?”漪乔趴在他肩头,闷闷地问道。
“没什么,反正如今一切都已经明朗了。若是日后再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会知会乔儿一声的。”
“又是话说一半,”漪乔嗔怪地“哼”了一声,“绕了这么大一圈怪谁?你要是早点和我表白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快点,再把坠崖的时候你和我说的话说一遍。”
“我当时又不是故意要让乔儿误会的,”祐樘有些无奈地笑笑,“而且,有些话听多了会腻的。”
“才不会腻呢!你也只说了一遍而已。”漪乔不满地撇撇嘴,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正打算不惜撒娇卖乖恶心恶心他也要再磨出来一句表白的话,却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漪乔眨眨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心里一惊,继而顺着他渐趋诡异的目光僵硬地看了过去。
“乔儿,你可以告诉我,你锁骨下面的那一块是什么么?”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虽然是四平八稳的语调,也听不出什么喜怒,但漪乔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不厚道地笑了……小乔,乃保重【拍肩~
ps:今天是重阳节,某海在此祝天底下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节日快乐,晚年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