魌屹立在赵太公三步外,体外黑色的角质仿佛未受伤害,只体表幾根镇僵钉圆圆的钉冒,在黑乎乎中格外显眼。但本来在印堂上钉的那枚才叫显眼,可这时一抹金色竖紋代替镇僵钉。印堂镇僵钉,镇灵慧魄,金紋取代。而魌能行动,这抹金纹定生奇妙。
魌高二米有余,铮铮铁汉,耸立在那似个小塔,只看着,就望而生畏。好在魌左臂空荡荡,稍稍减了些狰狞。可一双幽蓝双目,映着赵太公的脸庞,喉咙中发出野兽样的低吼,双腿微曲,右手呈爪,指甲黝黑闪耀寒光。
这状态的魌,仿佛即将扑出狩猎的猛兽。
咕噜、林福海狠狠吞咽,缩了缩躯体,朝孟菲又凑了凑,鼻中已能嗅见秀发好闻的味道。可惜,这时这地,哪能有闲情逸致。嘴里泛苦,能不能保住条小命都是问题。
魌刚摆出攻击姿态,赵太公动了。掌中杖枪由笔直指着王欧阳,手腕微抖,变为狠狠磕在地上。力道颇为不轻,土地以拐杖磕击的位置为中心,裂出锥形的小坑。
坑中露出黑乎乎的东西,王欧阳望见那物,又看看魌,目中金芒暴涨。牛角山那边的攻势立即又猛了数分,急切地想攻破雾锁,抬鬼门,收生魂,吸鬼气,将‘气空’的问题解决掉。在他涅槃的这百年,他的仇家果然未曾空闲,从赵太公的行为举止,他已经知道他的人劫将如何的艰难。
赵太公拐杖一转一戳,土中的那物弹起,左手一把抄起。林福海睁大眼睛才看清楚,那物是一截手臂,有手,有小臂,有大臂,黑乎乎的,有棱有角。再看看从废墟里的怪物,半弓腰,爪子外伸出的指甲仿佛一个个大剪刀,咔嚓咔嚓、随时将降临在脖颈。
空荡荡左臂。嗯?独臂?
林福海心惊,目光又望回赵太公手中的黑手臂,难道……
赵太公捏住手臂,念道:“寻阴路,招魂引,魂魄往兮,魂入轮回,魄复归墟,招魂寻魄,听我命来!”黑色手臂爬上紅色咒文,似鬼脸在张大,似植物的枝条。
“精魄控僵术!”王欧阳攻打牛角山之余,仍有闲暇。
咒文转瞬攀爬满手臂,随即手臂由有化无,变成千万条红丝,一股脑地缠绕住魌。缠绕时,魌锋利的指甲离赵太公的已不足三厘米。赵太公波澜不惊,反而林福海紧张得手心冒汗,冷汗打湿了整个后背。直到魌突兀地停住了,林福海才虚脱似晃了晃,擦掉脑门的汗。
林福海眼窍闭塞,却是看不见瞬息间的惊险变化。可黄三峰按住胸口,瞪眼看向已然静止的魌。密密麻麻的紅线包裹在魌的体外,只遗留印堂的金紋在闪耀,奈何紅线联合镇僵钉,形成惶惶大势。由得金紋闪闪,顽固地秀着自己的存在,却步步退,全無反抗之力。
王欧阳在空中冷哼。黄三峰则目光熠熠生辉,一反刚刚心灰意丧的失意模样,千算万算糊里糊涂地忘记了魌的那根缺掉的手臂。
僵怪,魂散留魄,口含一股气而成。
婴由父母阴阳交融而成,在母体中孕育,由精神与躯体构成。精神分三魂七魄,魂魄与躯体,起初各异,各自孕育,待躯体接近成熟时,魂魄与躯体相合,变成始婴,古时又叫紫河车。往往某些邪术中,紫河车是重中之重,影响成败。
魂魄与躯体相合,三魂,命魂常在,天地在外,七魄和躯体交融,由先天转为后天,从始婴降为肉婴。往往夺舍时,肉婴便是选择,这时夺舍因果相缠会弱些。至于紫河车,那因果結得便深,便悠远了,非一世两世能解得开糾葛。
僵怪与肉婴类似,区别在于魂已散,只七魄仍存。常言道,体魄,体魄,婴从肉婴起,七魄与躯体已交融在一起,难解难分。一头,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七魄无处不在,又处处皆在。
寻常时,缺胳膊少腿对僵怪的影响等于無,照樣生龍活虎,该掏心,掏心;该吸血,吸血。可遇上擅制僵的高人,例如祝由门人,一根手臂甚至一根毛发,都可以施术反制僵怪,給僵怪套上枷锁,或灭或驱,全在一念之间。
精魄制僵术,便是祝由中一门强悍道术。以魌的一臂,埋阳吉中枢位,聚七魄之精,以精魄控僵,祝由秘术,精魄制僵术是也。
黄三峰深深望着赵太公,看着老人挺拔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抬目望向空中不知从何处来的面目恐怖的骷髅,难道这人的来临,早在老人的预料中?所以才不动声色地收起行僵魌的左臂?与其销毁,不如反过来制住,再攻其主?
思索在这里,黄三峰忍不住点点头,老人的举措与他当时在牛角山上所思所行简直一模一样,都采取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思路,无论伤与无伤,都无伤大雅。心里认同,但难免有股怨气盘绕在胸膛中,早知烧僵注定不成,他何必一鼓作气,拼命喷出三阳血,又火急火燎促进三色火融成三昧真火。
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耗得一腔血!
黄三峰这边郁闷,萧平途在识海里也进入紧要关头。
悟得明月如人,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悟得明月如烟,状态变幻,形态自如变换。意识与明月交融,感觉飘飘忽忽,想状态变幻、形态变换,却全無着落,虚不受力。明明与明月交融,意识连动,可明月隐隐颤动,但总体岿然不动,仍旧自如散逸蒙蒙月华。
怎么办?怎么办?
虽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但刚刚神识在外,那骷髅怪物似乎穷凶极恶,貌似极不好惹。意识急,可对于控制并无作用,明月我行我素,仿佛它非由萧平途冥想炼神观想出来的一样。泰平道书,冥想炼神,昊日明月真如其是。各行其责。
意识停顿,陷入思索。
前路已知,但如何做,如何行?
明月明月,阴晴圆缺,如何,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