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是在很不舒服的情况下醒来的,呼吸道和肺部呛得厉害,胃里涨涨的,想要吐,耳朵里似乎充满了水,嗡嗡的一团响,胸前和腹部不停地被按压,每压一下喉咙便溢出一口水,还有满嘴的沙子。
她睁开眼,正对上头顶上的太阳,阳光刺着她的眼睛,让她很不适应,耳朵边是乱糟糟的声音,说的话是许诺从来没有听过的,但是奇怪的她竟然都能听得懂。
“醒了醒了,大文醒了!”
手肘撑着地面坐起来,许诺脑子懵懵的看着头上密密麻麻的人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脸上就“啪”的挨了一巴掌。
“你这个斩千刀的,多大点事你要想不开,我和你阿爸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还不如拿那些米去喂狗算了!”
许诺完全被这巴掌给打懵了,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涕泪俱下的数落她,她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愧疚。
“阿姆……”
话说出口许诺惊呆了,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显然别人并不觉得奇怪,纷纷对着她说教起来。
“大文,你这就不对了,不就是考不上大学嘛,村里这么多人没能读书,也没听说哪个考不上大学就活不下去的。”
“是啊,我家大强也没上几天学,每年赚的也不少,听人家说广东那边招人做工都不问你上没上过学的,要不你就跟大强去广东打工得了,比在村里种田强多了,听说他们那个厂子常年招人的。”
“唉,我以前就跟秀娟嫂子说读书没用吧,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让读书给读傻了,这玩意儿费钱还没啥用,大文读了十来年也没见能读出个花来。”
……
许诺只觉得耳朵边嗡嗡的,周围人的声音不断传进耳朵里,诡异的是她竟然能听得懂,看样子大家是在数落她,可是……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许诺看了看自己,头上不停地有水珠滑落,衣服湿嗒嗒的贴在身上,而这显然不是她常年穿的蓝白条的病服,而是一件劣质的T恤和在膝盖破了个口子的长裤。
围着的人有男有女,裤脚挽到膝盖,小腿沾满了黑乎乎的泥巴,有的头上还戴着草帽,手上拿着……镰刀?许诺不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些东西。
更远处是青色连绵的山,说是山也不对,应该说是小山丘,“山”并不高,也不陡,至少没有她见过的楼房高,看起来也就是几层楼高而已,有的甚至更矮。
山丘回来的是农田,远远看过去一块青一块黄,并不统一,离得近的农田似乎已经被收割了,种的似乎是……水稻?
许诺望了望头顶上的烈日以及青色连绵的山丘,不确定现在到底是几月份。
还没想出个究竟,刚刚的那个中年妇女就抱着她一阵淘哭,许诺身子僵了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的散了,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来是要去割稻子,还剩下几个孩子还在好奇的看着,抱着她淘哭的那个女人倒是没有走。
许诺虽然经事少,可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是在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如果手术成功,她醒来应该继续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成功,那她可能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明显陌生而又诡异的熟悉的地方。
说是熟悉,是因为在这个中年妇女带她走的路她感觉自己似乎都认得,该左转的时候脚步下意识的便会左转,该右转的时候身子也是先于脑子行动,这种行为不受思想控制的情况让许诺心里很是惶恐,但是那妇女走在她旁边,她又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垂了头掩住眼里的惊惶。
回到几间土房前,那妇女停了下来:“大文,你可别再做什么傻事了,大学考不上就考不上了,我和你阿爸也没怪你,你阿爸还在田里等着我送饭过去,你自己在家可别再做傻事了!”
“阿姆,不会了。”许诺垂着头,说着熟练而陌生的语言。
然后许诺就被赶回去换衣裤,那妇女则是回厨房提了个饭盅,在厨房里摸索了一阵才出来,估计就是装饭菜,走之前还去看了许诺,再三叮嘱她不可以再轻生才走了。
一直到那妇女走了,许诺身子才放松了下来,这才有时间打量她现在所在的地方,院子用泥砖垒起来围住,比成人稍高,院门是用竹子随便钉起来的篱笆,进入院子后左手边就是一个篱笆围成的半人高的鸡圈,很奇怪,许诺看到的时候就知道那是鸡圈,虽然她以前从未见过,院子的右手边是一个凸起来的奇怪的东西,看到这个时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水井,水井不都是架个架子,上面绑个吊桶的吗?
许诺还没见过这种水井,不由有些好奇的走上前去,奇怪的柱体上面有一根细长的铁棒,有些像物理学里面的杆杆,许诺伸手将它抬起来,用力压下去,立时便有水从那凸出来的管道口流出来,让她很是惊奇了一会儿。
水井过去是厨房,就是刚才那个妇女进去的地方,与厨房相对的院子的另一边是……库房?从窗口可以看到里面放着柴和其他的东西,院子正对着的是三间并排过的房子,中间的那间敞开着,没有门,放着祖宗灵位,饭桌椅子等东西,左右两边则是卧室。
身上粘糊糊的,许诺想起那妇女叫她回来换衣裤,顺着诡异的熟悉感,她推开了最右边的那间房门,房里横亘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几件衣服,许诺顺着感觉伸手去拿衣服,然后,她的身子突然僵住……
竹竿上悬挂的衣服虽然普通,可是还是看得出来是男孩子的款式。
许诺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些想法,可是仍旧不敢相信,她闭上眼睛,颤巍巍的伸手往下……
“嗡”的一声,脑海里所有的信念都坍塌破碎,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竟然真的……
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转世投胎?她已经投胎成男孩子了吗?为什么她还记得身为许诺的时候的事情,却对现在这个身子没有具体详细的记忆?还是……
急于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许诺在房间里翻找着能证明的东西,忽然间,脑海里冒出一丝灵光,她出了房间,在中间那间房外的墙壁上看到了一本老式的日历,是厚厚的一天翻一页的那种。
还没走近许诺便看到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1”,伸手将那日历本拿下来,仔细看了,她心里忽然生出荒谬的感觉。
20##年7月1日!
许诺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是20##年6月6日,距离现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没有许诺这个人?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又回到了刚才那个房间,心中挣扎了许久还是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的,全程她都是闭着眼摸索的。
换好了衣服她才打量起这间房间,头顶上横亘着几根直径碗口大的房梁,最中间的那根最高,两侧的逐渐降低,房梁之间钉了等距离的竹片,上面盖着密密实实的瓦,这种建筑似乎只在南方才有。
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贴着墙壁放着一张床,床上放着薄薄的一张毯子和一个枕头,门口进来两米处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那张桌子旁边立着一个半旧的木柜。
注意到那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些卷子,许诺凑近了翻看,翻开封面第一页,空白的页面上写着“高三六班赵文章”几个字,字并不是多好看,只勉强算得上工整。
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叫赵文章,她记得刚刚在河边的时候有人说考不上大学什么的,难道是这赵文章高考考砸了,想不开去跳河了?
事实上许诺确实猜对了一半,赵文章读了十几年的书,一直把希望寄于高考,学校里老师总说高考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似乎考不上大学人生就一片黑暗,没有前途了一样,老师如此说估计是想让学生重视高考,可是赵文章却是当真了,越临近高考他就越紧张,到最后考试的时候状态更是差,脑子里懵懵的,本来会写的题目看着也不会写了,越不会写他就越紧张,到最后时间都过去了他也没能写完,自然的也影响了接下来的几科,本来依他平时的成绩,考个差一点的二本学校都是可以的,可是高考成绩出来后,他却是连三本学校都没有考上。
村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说闲话的,赵文章高考失利后,村里不少人就开始说酸话,以前赵文章收到多少赞扬,这次就得到多少嘲笑,很多人说他们家不现实,鸡窝里还妄想能飞出金凤凰,又有亲友为赵文章父母不值,说是白瞎了那么多钱。
赵文章为人有些内向敏感,他觉得走在村里面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大半月的积累之下终于承受不住跳了河,也是他命大,刚好碰到经过的村民,才把他捞了起来,不,也不能这么说,赵文章或许真的跳河死了,毕竟现在的这个身子的灵魂是一个叫许诺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