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衔尾蛇并不清楚,他的家绝对和“正常”两个字扯不上边。
但有时小蛇会想,大概一个让人安心的家就像此刻这样。哪怕你在外面跌打得浑身是伤,满腹心酸委屈地跑回来,家里总有人会和你说一句:“回来了就一起吃饭吧。”
他们会围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前,可口温热的食物抚慰你受伤的心,没有人会刻意问及你回来的理由,除非你自己打算说。
克拉克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只是简单的焗土豆泥都做得异常美味,吃在嘴里有浓郁的奶香味。那厚重的芝士似乎把人的嘴黏上了,小蛇沉默地咀嚼,却开不了口。
“提姆还好吗?我猜是他在撒玛利亚人那里做了手脚。”
“没有暴露,他还在卧底。”
“嗯,叉骨就一直留在这里吗?他住在二楼?”
“不,三楼给他留了间客房。他只是最近住一段时间,之后要出任务。”
“我看到邦妮胖了不少,她是怀孕了吗?”
“她只是吃得太多,动得太少,不过克拉克是打算介绍公马给她认识。”
“…………”
暖黄色的餐厅灯光让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柔和,词穷的詹姆斯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闲事可以扯,他低头用勺子刮干净最后一点土豆泥,然后放进嘴里,似乎想让这一口变成永恒。可惜一口土豆泥再怎么慢慢吃,都有咽下去的那一刻。
小蛇清了清嗓子,尴尬地说道:“我暂时退出了复仇者联盟。”
布鲁斯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冬兵的记忆回来得太突然,我需要找到他。不知道克拉克能不能帮忙。”
“找到之后带回来,他的大脑要彻底检查一遍。”布鲁斯喝了一口茶,仿佛养子刚才提到的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蛇。
布鲁斯的态度出乎意外,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他的言行举止都表达了一件事:你需要,我们就在这里,但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也不会追根刨底。
“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我就想找到冬兵。”詹姆斯看向克拉克。
克拉克点点头,却温声劝说道:“你不休息,至少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破烂的九头蛇特工制服可不是什么见爱人的好装扮,尤其隔着那么远,他和布鲁斯都能闻到养子身上的血腥味和机油味。
有超人出面,要找冬兵轻而易举,事实上冬兵回到了纽约。
在夜深人静的夜幕中,超人悄然将养子放下,他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孩子已经长那么大了,以前还只到他腰间,现在都到他下巴处,一个英勇的男子汉,都开始会追求自己的伴侣。虽然说实在的,冬兵真不是个合适的儿媳。
“他在那个纪念馆里面,去找他吧。”超人轻声道。
衔尾蛇深深看了养父一眼,吸了口气转头向美国队长纪念馆走去。他听到超人飞离的披风声,却没有回头。他干脆利落地把门锁溶解了,推门走进去。
闭馆后的建筑物一片黑暗,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光亮,只偶尔有一丝月光照崽一小块地板上,投影出窗户的花纹。衔尾蛇的视线一开始没法适应,等了一会儿才又逐渐看周遭事物的轮廓。他看到某块纪念墙壁前,站着一个人影。
衔尾蛇没有出声打扰,他走了过去,看清了那人在黑暗中的样子。
冬兵换下了重装士兵的衣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长袖运动衫,头上还戴着一顶棒球帽。这样的打扮让他的脸都不再显得苦大仇深了,反而有种轻佻随意的感觉。
凹凸的纪念墙上雕刻着美队的身形,在另一边则是美队当年战友的浮雕群。
冬兵伸出手抚摸着“詹姆斯巴恩斯”的脸部,这面雕塑做得很写实,至少这张脸和他很像。九头蛇不让他记起过去的事情,但他们也不能让冬兵不照镜子是吧?
“像是一场梦,可惜是个噩梦。”恢复记忆的冬兵连说话的腔调都不太一样了。
更加流畅自然,也更具有调侃意味,这让衔尾蛇感觉陌生。可是在陌生之中,更多的还是冬兵的影子。记忆塑造了性格,巴恩斯的记忆或许会改变冬兵,但却不能让属于冬兵的那部分消失。哪怕对巴恩斯来说,冬兵是他这辈子最痛苦和想要忘掉的东西。
“我知道,感觉像是魔鬼借用了你的身体,而真正的你只能在一旁看它为恶。什么画面都像隔着一层滤纸,然而你触碰它的时候,却发现那就是你。”小蛇的声音在空旷的纪念馆中回响,尾音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犹如个不详的诅咒。
“我甚至不知道该怨恨别人,还是该弄死自己。”
“想死,却又觉得是便宜了那些罪魁祸首。”
“我做的那些事情,连想一想都要发疯。”
“鲜血喷涌过来,怎么都洗不干净这双手。”
“一部分的我想掐死这具身体,另一部分想掐死那个我。”
“脑子被撕裂成对立的两部分,我知道那都是我,可我有时却忘记了这点。”
“我是冬兵,还是詹姆斯巴恩斯?我不可能两个都是,不,这两个人不该是同一个人。可我又不是两个人。”
冬兵不断地说着类似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将他的灵魂生生撕裂一般。随着矛盾越来越突出,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最后犹如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知道。”衔尾蛇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这种人格分裂似的痛苦。由于两段记忆之前不可调和的冲突。他们总感觉自己有了两个人格,而一个致力于弄死另一个。作为衔尾蛇的部分极力否认作为詹姆斯莱顿的那部分,一如詹姆斯巴恩斯否认作为冬兵的存在。
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的理智依旧牢牢地拴住两个身份,用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们:别挣扎了,这两个都是你,这些事也都是你做的。
想死吗?当然,无数次他恨不得去死。可是他更怨恨那些始作俑者。不不,他为什么要去死?九头蛇还没死绝,他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衔尾蛇发现他们已经抱在了一起,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狠狠地将他压在地上,低下头咬住他的肩膀。
鲜血从肩头流下去,冬兵发狠地撕咬那块血肉,有瞬间好像要把整块肉都撕扯下来。然而极致的疼痛却不是从肩头传来的,衔尾蛇闭上眼,心头的痛楚生生要将他碾碎。那蔓延到每一寸骨头和血肉的痛,从心脏□□出,就连指尖都是生疼。
偌大的场馆里传来呜咽的哭泣,如此绝望和隐忍。
冬兵伏在他身上,张嘴放开了那快可怜的肉,开始无声地哭泣。泪水很快打湿了衔尾蛇新换上去的衣服,混合着血水往下流进伤口,盐的发疼。
衔尾蛇紧紧抱住了身上的冬兵,他们就像两只受伤哀嚎的野兽般,在空无一人的美队纪念馆里挨在一起,将隐藏起来的血淋淋的伤口,重新翻出来给对方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放开了对方,精疲力竭地躺在地板上。
窗口的月色逐渐被黎明瑰丽的色泽说取代,衔尾蛇听到身边冬兵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彼此的心跳在极静中相互呼应跃动。
“就这样结束吧”身边的冬兵说道。
衔尾蛇沉默了几秒钟,“好。”
冬兵……不,现在应该叫叫他巴基了,巴基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对不起,我很抱歉。但我……没法接受。”
没法接受什么呢?作为巴恩斯没法接受冬兵的一切吗?
但衔尾蛇想不出任何责备爱人的理由,他甚至没有说“不”的权力。他将手覆盖在巴基的手上,后者颤了颤,却没有把手拿开。
“我想——”衔尾蛇斟酌道,“这不是你的错。但从私心来说,我还是希望能见到你,不是以冬兵的身份,那么以巴恩斯的身份也好。我只在书上看过你的事情,巴基。”
“……我不叫巴基,是巴恩斯。”巴基干巴巴地说道。
衔尾蛇笑了起来,他很佩服自己现在还能笑出声。他是想象到了斯蒂夫是如何叫“巴基”的,而后者是如何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我不叫巴基,是巴恩斯!”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巴基略微恼火道。
“不不,我只是挺高兴的,至少我知道你叫什么了。从某方面来说,这是件好事,巴基。”
是巴恩斯啊,你这个混蛋故意的吧。
衔尾蛇翻了个身,从仰卧变为侧卧,他看着尴尬的巴基,一直盯到对方开始坐立不安的时候,他才轻轻弯起嘴角道:“很高兴认识你,詹姆斯巴恩斯,久仰。”
“就历史角度来说,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这话对斯蒂夫或者佩吉说还差不多。”巴基拒绝承认自己在听到这句问候的时候,内心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起身说道:“我们该走了,我不想和纽约警方解释门锁是被什么弄坏的。”
“噢,得了吧,像是你没有弄坏后门的锁似的。”
巴基猛地把头转过来,凶悍道:“至少我不会非法闯入的时候走正门。”
衔尾蛇也跟着爬了起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肩头已经是一片血色,布料都黏在了伤口上。不过小蛇不是很在意,想要处理的话,一会儿自己用异能治疗就好。
“你打算怎么办?九头蛇受到了重创,但还没有被消灭。他们会继续追杀你。”
“求之不得。”巴基的脸上露出杀意。
“那斯蒂夫呢?他怎么办?”小蛇问道。
一提到美国队长,巴基就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不适合见他,现在我只能给他添麻烦而已。虽然他肯定不会介意,但我不想这么做。”
“所以你想独自消灭九头蛇吗?”
“为什么不呢?”
衔尾蛇犹豫了一下,“我暂时退出了复仇者联盟,当然,我还是要去收拾九头蛇。考虑到敌人目标相同,如果我得到情报的话会叫上你。作为同等回报,你收拾九头蛇的时候也务必带上我。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好。”巴基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必须离开了,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馆,工作人员会陆续上班。衔尾蛇不舍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爱人,想要拥抱告别都做不到。他可不想让巴基讨厌他。
“咳,那再见?”“再见。”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磨人的小妖精叫做命运。但凡被这个小妖精选中的,就等着被坑到吐血为止。比如刚刚分开的衔尾蛇还没走出纪念馆几步,就被一个男人拦住。
这个男人有着褐色头发,一双灰蓝色的眼眸。人长得不错,就是看起来有点傻愣。不,不是弱智那种,而是不谙世事的情商低那一类。
他穿着米色的长风衣,里面是一套廉价的西装,深色的领带完全打反了。
“詹姆斯莱顿?我有事找你帮忙。”男人说道,不由分说地把手指放在衔尾蛇额头上。下一秒,他们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间破烂的汽车旅馆,里面有两个一脸便秘的陌生男人,和一只暴怒的巴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