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何以成为朵香心中的念念不忘还没有想清楚,天地便旋转起来。我只当是场景切换,却不料身旁梧桐渐次倒下,竟是幻境的瘫灭。
逃离幻境也不免惊出一身汗来。我站在亭边,一只手按在鸟危剑上,冷眼看着手拿铜炉的卿尧。
“仙子不必如此惊慌。”卿尧揭下脸上的桃花面具,侧颜俊美无匹,“我只是来把你落下的东西还给你而已。”
言罢,将那桃花面具递给我。我仍是紧紧按着鸟危剑,并不敢放松分毫。
铜炉上袅绕烟雾飘开,卿尧的声音里有嘲讽意味:“仙子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
“打不过。”我如实回答,“但是我总不能不战而败。”
“有骨气!”卿尧笑道,慢慢转过身来,我打量着他那一张妖娆的脸,差一点儿就没把持住。使我定下心神的症结,在于卿尧的右脸上,有一条狭长的疤痕从耳畔开到下巴。
许是注意到我看的目光不寻常,卿尧摸了摸他脸上那条伤疤:“啊!我忘了把伤口给藏着了。如果仙子因这伤疤而受到了惊吓,那么仙子就忍一忍,忍一忍就习惯了。”
我无奈擦汗:“这逻辑强悍无比,魔君果然不是凡人。”
“唔,我以为仙子的关注点会放在那一句习惯上。”
“……”
卿尧的表现实在友好,而我一直拿着剑委实不像话。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当真是好意来还东西的?”
卿尧点头又摇头:“不全是。”
于是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鸟危剑被按得更紧,卿尧却轻轻笑出声来:“黎婀那里放了不少好书,如今她已用不了,我自然该收回去。不然,”卿尧的话语略有停顿,“若是魔界邪书流传于世,六界,岂不乱了套?”
虽然我仍是很怀疑他的目的,但还是很有自知。将鸟危剑藏起,我拿过他手上的面具:“魔族被禁锢万年,仙界却蓬勃生长了万年。魔君若是顾惜六界和平,就不要再犯万年前的错误。中曲山是个好地方,魔君应该懂得知足常乐。”
“开口闭口怎么尽是些大道理?”卿尧有些不悦,“我有说过要攻打你们仙界?”
我心虚的埋下头:“我只是担心……”
“担心你自己?”
我猛地抬头对上卿尧的眼,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眼里的冷冽。卿尧笑笑,抬手掀起我的刘海:“这里不是有一朵芍药?万年前我可是听过了那一首歌谣的。”
见我不说话,卿尧更加高兴起来,提了铜壶站起身:“仙子也知道活太久了容易无聊,有好戏看我自然不愿错过。只要天还在,地还在,我还在。六界湮灭又如何呢?过个千千万万年,没有机缘的从此消失,获得机缘的自然重生,不又是一个暂新的六界?”
我被他这一番理论气急,却又无言以对。指着他手中的铜炉:“既然六界的生死都不重要,那你又为何要帮林月见养着魂魄?”
“谁说我是给林月见养魂了?”卿尧反问:“我当年刚从中曲山出来,肉体尚未复原,借了个凡人的身子修养。那凡人自愿与我交易,用他的身子换了林月见的魂魄圆满。”
“凡人?”
“李君同。”
事情越来越向着扑朔迷离的方向发展,我好奇卿尧为何对我这样友善,他却只淡淡的一句,你像我一位故人。
卿尧脸上的狭长伤疤近在眼前,他笑得邪魅:“我劝仙子自己去九重天见见孟泽。他最近忙着婚事,可能没时间理会仙子派去的小小花精。”
话刚说完,眼前却又空无一物,卿尧突然离开就跟他突然出现一样。雨声响动依旧,亭子里没有半点儿声音。我将朵香扶起,她睡得极沉。
远远是沈凌撑着伞过来,他笑容里有一丝轻松:“送了沈心到梧桐院,我猜你不会直接回房,所以过来看看。”
我轻轻笑起,因卿尧而焦虑的心,瞬间就安定下来。
一夜无眠,一夜好眠。
第二日我躺到了日上三竿。醒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是干净的碧蓝色,白云高悬,竟不像是冬日里的天气。
醒来后打算去找朵香,昨夜里我将她安置在了外间。房门传来三声轻响,我插上最后一朵细小绢花,上前开了门。
却是沈沁。
他憔悴的样子与前几回见到的风流浪子形象相去甚远,以至于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沈家最懂得生活的大公子。
“大夫说她醒不过来,是被魇在了梦里。我知道姑娘会一种奇术,能穿透人的梦境与现实。还请姑娘帮一个忙,把她救出来。”他脸色苍白,唇上不见血丝,声音轻轻地,像是飘在空中。
我不解:“你不是不在乎她?”
沈沁不作答,只一再重复道:“请姑娘帮忙。”
我无奈摇头,跟着沈沁去了梧桐苑。院里众多凌乱的脚印,让人轻易就猜出昨日的慌乱。
熹元已经被清理干净,双眼紧闭着,向来不带表情的脸上挂有一丝笑意,竟是格外的好看。而一旁的沈心却是满脸哀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凌笑笑:“我才刚刚把心儿送过来。”
我瞪他一眼:“把我叫过来,是你的意思?”
沈凌点点头:“我以为你会对熹元感兴趣。”
“……”
将迷迭香洒出,房间里出现朦胧雾气,我转过身去看沈沁,“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沈沁摇头:“不必了,她若见了我,只怕更不愿出来。”
我点点头:“也好。你便在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门来。”
沈凌很自觉地走上前来:“我跟你一起去。”
沈沁带着沈心走出房里。我关好梧桐院院门又关好房门。沈凌不解看我,我解释道:“这个,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防患于未然嘛,嘿嘿。”
沈凌:“……”
我拉着沈凌的手带他入梦。梦里,依稀江南雨。
那一片雨气散开,入目却是建业风景。马铃摇摇,辘动萧萧,一大一小两顶轿子朝着同一方向行去。喜庆的唢呐和锣鼓敲敲打打,敲打出一路笙歌飘摇。
沈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建业北城,普陀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