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言打了个的回家的,家里还是老样子,她今天不回来吃饭,下午饭是她打电话让相熟的饭店精心备好餐送来的。
城里的老字号确实不少,好吃的也满地都是。只是老太太口味也很刁,说不上有什么特殊标准,她的标准都在她舌尖上,别人都说好吃她不一定吃,她多动两筷子的东西别人也不一定觉得好。比如何雪言的饭做得就一般,但老太太喜欢吃,所以何雪言还得经常做。
在老太太这儿,好不好,都是机缘。
给家里外送的店也不是随便找的。何雪言找的这家店,离家不算近,但食材和厨具都精研。何雪言专门给主厨交代,不用大鱼大肉,真也吃不下,就是个节气。
立春吃什么,夏至有什么,芒种产什么,白露,霜降,立冬。
椿芽,荠菜,芦蒿,黄鱼,白虾,鸡头米……
还得都做出家常味儿,酒店的味儿家里不爱吃。为伺候好老太太,主厨专门来家里了一趟,人家把家里厨房大概看一眼,跟老太太聊聊天就说知道你们家那个味儿了,以后定菜打电话人家给送,饭钱给饭店,他另外单要一副字画。
何雪言给十副都舍得。
晚上回家,老头老太从她姐姐家回来后,饭量都还成。只是没了阿姨,这碗还得何雪言洗。她过去也不爱干这些琐碎事,谁若说让何雪言跪在地上擦灰,旁边人看了都觉得是造孽。
谁能想到呢?她家又不缺钱,家里金山银山了,还能让何雪言吃这苦?
把苦吃进嘴里了,其实滋味也不过如此。
何雪言洗着碗,擦盘子,利落干净。她爸爸中风的时候家里慌了神,姐姐本科毕业早早出国念了硕士,弟弟没什么文艺细胞但是另一种天才,高中直接考上麻省一直在大学念书搞研究。那时候,只有何雪言在身边。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心细如尘,人温柔爱操心,家里的一切打理的得心应手并乐在其中,根本不让请佣人,说家就是他跟老婆和孩子的,见不得外人。他也写字也画画,也看诗也下棋,但水平始终业余。他常对何雪言说,人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最高兴的本事就是能服务一家人。
何雪言常觉得自己家跟别人家是反的,父母的职能反了。
她从小崇拜母亲亲近父亲。等到父亲中风,突然家里人手就不够了。老太太什么都不会干,姐姐弟弟都国外念书。她爹吃口饭都没人给做,你老在外面买也不是事儿。她妈也不是没学过,始终操作的乱七八糟,快给琐事缠的崩溃了。
何雪言当时觉得她再不能跟她妈妈学了。一来她想照顾她爸爸。二来,她是这么想的,白霖羽和她俩个人终归也是要老,要病,要死的。万一霖羽先她一步生了病,也跟她爸爸一样动不了了,她说什么也不能像她妈妈这样陷入痛苦又没有能力。
家里最乱的时候,上帝派来了张阿姨。本来是病房里的护工,后来做了家里的保姆。何雪言把什么狗屁文学梦都先抛诸脑后,跟阿姨猛学了一个月做家务。
这成就不亚于她在书刊上发表文章。
高高兴兴想跟白霖羽炫耀,一往情深发了邮件。
对方回复爱上别人了。
何雪言瞪着屏幕,感觉自己快神经病了。
该走走不了,该留留不住。何雪言把洗好的碗放好,收拾回忆,在厨房里想哭又觉得自己活该,怎么找来找去,没一个顺心的。上一个是无情无义负心薄幸,这一个没心没肺缠人娇气,指不定是什么结果。这是她倒霉还是怎么着了?
何雪言不敢深想自己跟颜扉的事儿,害怕再想下去又把自己想神经了。和18岁比起来,她都29了,起码多年历练心智上成熟了,做这样一个决定,也不是无根之水。
不知道为什么,她缠着白霖羽的时候,总觉得她飘飘忽忽自己抓不住。可颜扉在她跟前晃,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的时候,她老觉得颜扉离不了她,颜扉就像她种下的花,栽下的树,长出来就是她的,她不浇水树就要枯了。
她能够感觉到,白霖羽和颜扉给她的感情都是爱情,但爱情和爱情也是有细微差别的。她惦念颜扉,不惜给颜扉做了三儿,到目前为止纠结难受是有的,但更多的想到的是,颜扉的模样,伏在自己怀里万般依恋的神情,一想到这些,她心都要化了。
何雪言从感情上暂时把叫沈素玉的屏蔽了,她用了文人的想象,觉得沈素玉就是颜扉一姐姐。甚至跟自己姐姐有些像,蛮横霸道,爱拿钱说事儿。她讨厌何雪茗那么可恶,但心里总归那是自己姐姐,她也爱何雪茗,若何雪茗有个三长两短,她当然会放心不下。
这样一想,何雪言的负罪感都减轻了。为颜扉对她的依恋感到高兴,回味起下午那会儿在酒店迷人的吻和亲密,嘴角不由自主一点浅浅的笑容。家务活干起来都没多累了。
晚上她妈妈还喊她写字。
何雪言本来不想去,但藏不住一丝丝酸甜,甜的心痒痒,手也痒痒,想写字画画。
她写完了,老太太看了看也笑了:“今天比之前写得好,你看那个字,有神气,说明最近你平顺了。”再要端详第二幅字,何雪言一把抓了纸扯过来:“胡乱写的,这幅不好,不好意思给你看。”
心情好一时坏一时,字是好一张差一张。
老太太摇摇头,自顾自写,跟她说:“你爸爸好的时候,把我们都照顾的太好了,都操心少。除了你姐姐是天生的心机,家里其他人遇事儿都没什么主意。但我也有个道理,是老师傅教的,写字要顺其自然,遇事也一样。”
何雪言知道她是满腹学问,境界太飘忽的人,她自从断了文艺成就的念想后,极少再听母亲的道理,也不太想跟她妈的境界靠近。境界再高,不会洗衣服连身干净衣服都没得穿。
不过今天,她被劝的心里平坦多了,呵呵笑着连连点头,又陪他妈练了一会儿字。伺候爹妈睡下了,自己洗澡往床上躺。
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何雪言也有今天,又爱又恨惦念人。
都快半夜12点了,何雪言心里正难受,收一短信。
颜扉的。幸好这丫儿的亲完抱完,还知道说个晚安,没回家就把何雪言给抛诸脑后了,万一真这样,何雪言明个就得跟她绝交。
颜扉:知道你肯定睡不着,你别多想,我俩也没睡一块,苏果要跟她妈妈睡,我在另一间屋呢,孩子摔了,她妈大惊小怪非得去医院检查,我开车闹现在才回来,这会儿那母女俩算是睡了,累死我了。
何雪言:谁担心你啊,根本想都没想,你爱跟她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没分手,我现在也单身,顶多就亲了一下。王旭东说了,亲一下少不了块肉。说明不了什么,我说不定明天路上还遇一真命天子,到时候你别惦记我。
颜扉:何雪言,你把我浑身都摸遍了,色魔,捏我胸捏了半天,你得对我负责,反正我跟我金主分手,你要不把我包了你等着瞧。
何雪言钻被窝里给她气美了,这傻妞属于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脱口而出,开了电话拨过去,吓的颜扉把电话摁枕头下接了,何雪言也不想给爹妈听见,偷偷道:“你才是色魔,你不知道多惦记我,我凭什么就得放弃一片森林等你一个二奶,捡别人吃剩的。”
颜扉琢磨,她这大晚上不睡,还特意打一电话损自己,估计是下午那事儿刺激太大,搞的何雪言魔怔了。颜扉心挺大一人,也不生气小声笑了道:“我惦记死你了,我一想我快脱离第三者的苦海了,前头岸上是我暗恋了三五年的何老师在等我,你简直是我的人生明灯,我心里想想你,我都不觉得生活苦了。”
这形容挺好的,何雪言愣是给说触动了,她的人生也灰暗一片,还看不到什么尽头,但她想想颜扉,总在心里觉得挺暖的。
若真能和颜扉在一起,那是冬天北海溜冰一样美的事儿。
何雪言想了一会儿道:“你照顾小孩也别太累,我也不跟你置气了,咱们顺其自然,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心里就挺开心的。”顿了顿道:“太晚了,你早点睡,明儿还上班呢。”
颜扉深吸口气,隔着电话道:“何雪言,你这人怎么那么好啊,你好的我都不好意思把自己叫人了……”
“你把自己叫什么?”何雪言还稀罕了,你劝着她,她嘚瑟。
“禽兽。”颜扉挺可爱,耷拉耳朵道:“人面兽心那种。”
何雪言脑子里窜出毛茸茸一头白狐狸,爪子乱抓,一口奶牙那种。何雪言想了想道:“死妖精,能不跟我这儿卖萌了吗?明早滚我办公室改稿。”
颜扉听这音儿,等于是何雪言喊她去酒店开房呢,激动的心肝颤,满脸红晕害羞:“雪言,你想要我,办公室脱光会感冒,我们去开房吧。”
“你去死吧。”何雪言想拍死她,脑子里除了上床能有点别的吗?
颜扉还想说呢,何雪言把电话挂了。
挠着后脑勺,颜扉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你早点睡,别难过。我敢作敢当,不会害你。
何雪言把手机拿手里,她都过了那个轰轰烈烈的年岁,要不是颜扉老在跟前晃悠,保不齐她真打算孤独终老。可人性虽然是自私的没错,但像何雪言这种人,属于蠢到家的那种,人说什么她都信。
她来不及分辨颜扉的话有多少是真是假,她满脑子都是豆腐渣,蠢的无可救药。
只好挖心掏肺的发了回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