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三四十米,楼明江突然伸出右手挡住黎绪,用很轻的、带着点戏剧性的声音说:“慢点,看脚下。”
黎绪低头,看见泥泞的地上有一路脚印,从他们的脚边,往前延伸,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是两组脚印,一组从这头往那头走,另外一组是从那头往这头走,明显是同个人的,打了一趟来回。黎绪小小心心伸出自己的脚稍微对比了一下,脸色就有点白了。
差不多就是三十六码半左右的鞋,而且没有底纹。
跟留在于国栋死亡现场的血脚印一样,三十六码半左右,没有底纹。
吻合这两个条件并且把脚印留在这里的人,除了那只女鬼,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一想到接下去可能见到的画面,黎绪就感觉汗毛乍立,突然一阵奇冷,再加上昨天夜里受到一点惊吓之后便没怎么睡好,今天又起得太早,难免脑袋发沉眼前发黑突然一阵晕眩,差点站立不稳,幸好楼明江扶得快,才没真的摔倒在泥地里。
楼明江大概觉得黎绪不应该被这么点事吓到,所以扶稳她的时候目光有些疑惑。
两个人小心翼翼不破坏原先的脚印,从旁边顺着脚印再往前走,就走到了那口荒了很久也不知道下面到底还有没有水的古井边。
黎绪再次想起午夜凶铃里的画面,长发披面脸色煞白的贞子用一双变形的手扒住井沿从里面爬出来。
她觉得这一切实在太他妈搞笑了,简直就是照着那片子来演的。这女鬼为了让人觉得她真的就是传说中的午夜凶铃,所以故意到这里打了一趟来回,留下两组脚印?
这是黎绪乍惊之下的最初想法,认为那只女鬼是故意要混淆视听。但是,楼明江接下去说的话,粉碎了她的天真。
楼明江先是扶了扶她的双肩,说:“你别吓着。”
黎绪想骂他一句,但看他不像开玩笑,再加上刚才她就打过趔趄,觉得还是先听他把话说完再决定骂不骂。
楼明江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天凌晨一点钟左右开始下雨,大概下了一个多小时近两个小时的样子。”
这点黎绪真不知道,她昨天十一点上床睡觉,到被石玲叫醒听女鬼哭声之前睡得都很稳当,没听见下雨声。
楼明江指着脚下:“你看这些脚印,显然是同一个人的,一趟来一趟回,对不对?”
“对。”
“但是你看深浅。凌晨那场雨是一点之前开始下的,两点左右停。按脚印深浅判断,这个人应该是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或者是下过一阵以后,从这里,就是井边,往外面走,也就是往村子里走去。然后在雨停了起码一两个小时,地面比之前干了许多以后,才重新又走回井边。你看脚尖朝井的这些脚印,起码比脚尖朝外的那些要浅一半。”
黎绪咬住嘴唇。
楼明江的意思,就是她之前觉得好笑的那个想法,有人从井里爬出来,然后往村里走去,再又走回来爬进了井里,也就是说,那只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女鬼,根本就住在这口井里!
从时间上判断,跟槐树林里传出女鬼哭声的时间是吻合的。她听见哭声的时候是两点半。
之前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包括于巧巧恐怖地死在他们面前,黎绪觉得都没有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所发现的事情更让人感觉到真切的恐惧,那种恐惧是生冷生冷的,从心底一点一点渗透到每一个细胞,无法驱赶,甚至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安慰自己。
楼明江问她是不是害怕。
她点头承认,因为自己都觉出自己这会脸色发青嘴唇泛白明摆着是吓坏了的模样,所以没什么好否认的。人的悲伤和喜悦能掩饰得住,真正的害怕根本无从隐藏。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并肩往回走,女鬼留下的两组脚印到刚才楼明江把她拦下的地方就没什么痕迹了,因为这一带都是干草和碎石,留不下明显的脚印,但烂泥巴还是能看见一点。
回到办事处,其他人都已经起床坐定,常坤一见两个人回来就咆哮,说他们无组织无纪律有事也不汇报,什么什么的,吼了一大堆,气急败坏,额头上暴出青筋。
黎绪被常坤吼得发呆,不敢往里多走一步,只能那么冷休休地站在风口里挨冻又挨训,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站得头也晕人也晃目光开始发飘,看人都对不准焦,喉咙也开始不对,干涩发痒,忍了一会没忍住,咳了出来,一声咳两声咳三声咳,连成一片,挺凶猛,控不住。
她当时还觉得真是对不起常坤,好像故意发出咳嗽声想打断他说话似的。结果,石玲一声尖叫,然后猛朝她扑过来,她才意识到不用抱歉了,而且恐怕,自己是要死了。
恐怕是要死了。
她身上出现了B类死亡的症状。
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往付宇新那边看,那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种爱情的本能,觉得如果自己下一秒钟就要死去,那么最后一眼,最想看见的,就是付宇新。
黎绪因为出现B类死亡症状,立刻被强行送下山,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付宇新爱她的,那么深那么深的爱,抓着她的手死死不肯放,汪了一层泪水在眼睛里,忍啊忍啊忍着不掉出来。黎绪好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好想凑近了去亲一亲他的脸,可怕自己身上有毒,怕这毒传染,所以不敢,只能笑啊笑啊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看见了自己死后他的悲伤,自己也跟着悲伤了起来,到底是有遗憾的。
出村的路上,有几个村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几张模糊又清晰的脸,戴明明、陈乔斌,还有于天光。
黎绪盯着于天光看了很久,心里苦笑着说若自己真的死了,那么恐怕付宇新是对的,于天光才是凶手,因为他每次看她的时候,目光里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道,跟看别人完全不同。而且他似乎对她格外注意。黎绪忖度自己并不是个贪婪的人,不符合凶手对B类凶手的判定原则,如果凶手非要她死,除了毒素转移而误死以外,那么,于天光对她的这种格外的注意,就是她死在陈家坞的唯一理由。
她当时真的不明白于天光目光里面的深刻含意。
医护人员在救护车上就对黎绪做了紧急处理,用之前楼明江验毒的方式验了她全身,但没有发现变色的问题。到了城里送进医院隔离楼后马上开始做全身检查,无数项毒理测试,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明显的中毒迹象,跟之前于伟的情况是一样的。
当初于伟被隔离时,除了血液中有一项指标特别高以外,别的都没有太大问题,而那项指标超出普通人的可能性有很多种,尼古丁含量就是其中较大的一种可能,偏偏黎绪也是个烟瘾很大的人,所以没法做精准的排除比较,无法认定黎绪到底是普通感冒还是行之将死。
在医生们、科学家们、药理学家们、毒理学家们、警察们、护士们,还有一些你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人们在那里就着一堆数据讨论来讨论去的时候,黎绪认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结论是悲惨极了,简直白活,突然猛一闭眼,想着死了也好,下辈子擦亮眼睛去投胎,挑个好点的妈,换一种活法。
想虽这样想,眼泪还是止不住,特别是想起临下山前付宇新的样子,就心如刀割。
她希望人生有另外一种可能,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然后和付宇新好好谈一场恋爱,并且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她想结婚。
她想要个女儿。
她想如果自己能有个女儿,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爱她保护她,不让她受自己受过的那种苦。
她想……
在黎绪被隔离的时候,村里的工作加快了速度,并且有了一点非常莫名其妙的进展:常坤他们从槐树林里挖出一具死亡时间大约在半年左右、深度腐烂、成年男人的尸体,和一副死亡时间起码有五十年以上的婴儿的骨骸。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组合,只与一半的传说相符,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
那两具尸骨是在同一块墓碑下面挖出来的,小孩的在下,较深,成年男子的在上,稍浅。而另外一座墓碑下面却是空的,有棺木腐烂以后留下的碎屑和几片布料和几根干枯的头发,但没有遗骨,基本上可以断定只是某个人的衣冠冢。山上的农村,遇到泥石流或者跌落山崖、遇到凶猛野兽而死的人,尸骨无存,只能拣几件平常穿的衣服下葬,不稀奇。
而那具成年男子的尸体上衣物很整齐,旁边还有登山用的包和用具之类的东西,可惜没有证件也没有能够特殊识别身份的标记物,如果DNA库里不能匹配到记录的话,要查明该死者身份就只能做高科技的面貌复原,各方面程序都相当复杂,而且未必能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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