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两种可能的情况,要么因为林奇亮在生物学方面有特殊才学知识,被调到哪个级别很高并且一切对外保密的单位里去了,比如国家安全局、国家保密局、国家破译局、生化科研室之类的,进了那些地方,要删除曾经留在网上的痕迹就易如反掌而且也极有必要。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卷进了什么重大事件,也是事关国家军政或者安全之类,出于某种保密需要,不得不抹除他过往的痕迹。
关于林奇亮,除了这两种情况,我想不出第三种来。
要说他一个研究生物的跟那些高级部门扯上关系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想想,生物研究到一定程度,就和“生化”挂钩了。
以前常来看我、后来过世的陈伯伯有本药谱,里面记载的内容都是平常接触不到的,他把那本药谱当作教材教会我很多奇异的药草知识,他有一次曾悲伤地说起,这些东西用得好了,造福全人类,用得不好,把整个人类文明毁灭掉都有可能。
所以,在生物方面有所研究和建树的林奇亮要是被卷进什么触碰高压线的事件里,似乎一点都不用觉得奇怪。
我心里突然冒起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觉得这潭水好像有点深,一踩进去就万劫不复了似的。
可如果不试着去踩踩,肯定死活不能甘心,所以还是得接着查接着搜接着寻找相关的哪怕只是可能相关的资料。
我在书房里呆到晚上九点,觉得饿了,下楼找吃的。
小海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见我下楼就起身去厨房热饭菜,细心周到得不知怎么说好了。
之前午饭我只随便扒拉了几口,晚饭压根没吃,这会饿得跟头狼似的,胡乱吞咽。她坐在桌子对面陪我吃,几次拧眉看我,大概是嫌弃我急吼吼的吃相,或怕我噎着。
而我因为在楼上查了半天跟胎记有关的资料,觉得瞒着她查跟她有关的事很不好,心里有鬼,还有点小愧疚,所以借狼吞虎咽来掩饰心里头因为瞒她而产生的一点愧意。
吃饱喝足以后我没急着上楼,而是捧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坐进沙发里,先给胡海莲打个电话,问她连环案有没有进展,梁宝市那边有没有消息,原版“油画案”的卷宗有没有传过来,她都回答说没有,我听着心里有点小失落,但也没办法。
又聊了两句别的,觉出胡海莲声腔怪怪的,嗓子有点粗哑,而且语气也不像平常那么泼辣,就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她破口骂过来:“出你个头!盼着我出事还是怎么的?刚刚跟那帮子老烟枪开会,嗓子熏哑了!”
我听见她刺辣辣地骂,就不紧张了,笑啊笑啊聊了几句家常闲话,便把电话挂掉。
然后陪小海看电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小海不仅仅是喜欢看电视,简直是疯狂热衷于电视,看的时候恨不能钻到里面去那么狂热,不管是肥皂剧还是新闻或者广告,只要有光有声有图象,她就能看得津津有味。
可她却又是个没什么感情波动的人,看鬼片不怕,看悲剧不哭,看喜剧不笑的那种,跟座立在电视机前的雕塑似的,一脸淡然神情。旁人肯定看不出她的高低深浅,只有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在旁边的缘故,我要不在的话她该乐乐该伤心伤心,很入戏的。
我几次偷眼观察小海的神色,每次都忍不住要仔细看她耳朵下面那块镰刀形状的胎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觉得跟刚才网上搜到的两则几年前发在论坛上的启事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仿佛失踪和凶杀那样的坏事也会发生在小海身上,心里一急,想着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也得采取点行动。
于是我慢慢试着跟她聊起天来。
起先有点尴尬,因为我纯粹没话找话聊,她也根本不想跟我聊天,只是盯着电视画面回答我的问题罢了,直到我问起她爸爸失踪前后的细节,她才明白我不是跟她瞎聊白天,是有目的的,马上关掉电视认真跟我讲十多年前的事情。
她说她爸爸失踪那年她十岁,事情发生得一点预兆都没有。
她说后来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那天都很平常,早上起床,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的早饭,然后她去上学,爸爸下地干活,妈妈去村里一户准备办喜事的人家帮忙。中午放学回家跟爸爸吃的午饭,妈妈留在那份人家家里吃。傍晚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以后她到河边割了一篮猪草,回家时看见她爸之前下地扛的农具已经搁在院子里了,正和妈妈一起在灶屋做饭,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又陪她写完作业哄她上床睡觉。
她睡着以后醒过一次,听见隔壁房间爸爸和妈妈说话的声音,但内容没听清楚,说着话,她爸爸披衣起身往外走,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也就是说,突然失了踪。
小海说她现在根本想不起最后一次跟她爸坐在桌边吃饭时三个人都说了些什么话,因为那天实在太平常了,跟他们共同生活的大部分日子一样平常,完全没有一点异常的地方,所以印象才会那么模糊。大概晚上九点半的样子,她爸出门去,一夜未归,第二天妈妈把好几条村找遍都没找着。之后就是全村人和派出所的警察一起帮着找,找了半个多月,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说没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听着,心下就觉得不好,肯定是出事了,要么是被什么人劫持离开了花桥镇,要么就是遭遇凶杀而且被匿了尸。
小海看出我的心思,淡然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两个月以后,我爸写信回家来,具体写了什么内容我不知道,信被妈妈藏起来我没看见。反正我妈就跟我说他不要我们了,回老家去找他原来的老婆了。我妈自那以后大病,成天不睡觉到处乱走,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床上躺了几天便走了,死前眼泪汪汪看我,连句可以念想的话都不留。”
她说到这里把目光移开,脸上一片汪洋般的伤心,补充说:“自家里收到那封信以后,镇派出所的警察都不肯再管我爸的事了,谁也不会浪费力气去寻找一个自己离家出走的人。”
我握住她的手,说不出安慰的话,但心里还是认定出事了,以我对修叔叔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抛妻弃子的人。
想想他从前是怎么待我的就知道。
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他都能待我如己出,再远再难也都会想着法子来探望我,并且几次三番为着我的事跟苏墨森吵架甚至打架。这样一个人,要说他无缘无故抛妻弃女离家出走,真是鬼都不能相信。
我问小海知不知道她爸爸的老家在哪。
她摇头:“不知道。听村里的酒爷说,我爸是外乡来的,留在镇子上做木匠活,待人和气,大家都喜欢他,想留他下来,可他并没有留下的打算,直到跟我妈认识,两个人产生感情,才做入赘女婿留在村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在想,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老家在哪,也不知道苏墨森和修叔叔的老家在哪。我唯一知道的,是陈伯伯的老家,在江城市下面一个叫陈家坞的村子,就是小海要找的除了北排沟之外的那个地址。
小海告诉我,爸爸失踪以后,她到处打听,镇上有个见过世面的人跟她讲,说她爸的口音很奇怪,东南西北的腔调都有一点,应该是个跑江湖的,真要找的话很难找。她就差不多绝望了。
小海说的最后这个情况跟我和苏墨森一样,到处奔波,每隔几年换个地方生活,确实哪哪哪的口音都会沾上一点。之前付宇新就觉得奇怪,问我土生土长一南方姑娘,怎么时不时会有东北腔,又偶尔会冒出点闽南腔。我扯谎说东北腔是被白亚丰影响的,闽南腔是看偶像剧看多了。
所以,要从根上找修叔叔是不可能的,还是得从他失踪的地方和失踪前的细节着手。
我又仔细问十五年前他失踪那天的情况,他穿了什么衣服,走时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或者留下什么东西。
可小海只是摇头:没有,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关键是那封信。
她说两个月以后,她爸爸往家里写过一封信,她妈是收到信以后才绝望然后病了的。
谁写的信?
肯定不是修叔叔!可能是劫走他的人写的,或者是镇上的某个人看她们母女找人找得发疯,想让她们放弃寻找好好往前生活才故意冒名写的。当然,如果后种情况的话,真就是个好心办坏事的蠢货了,否则该想到这种信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灾难。
我还是觉得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大,就像苏墨森一样,要没出什么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失了踪。
我想,既然修叔叔和苏墨森是同一类人,关系又那么密切,那他们两个人的失踪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也说不定。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无缘无故发生的。
更何是差不多的事情,都发生在了两个与我有最直接关系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