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脸一看,修小海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稳扎马步,身体弓起,双眼圆瞪一动不动凝视前方,最骇人的是,她右手居然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绝对完美无瑕的御敌状态。
我看呆掉,霎时连呼吸都忘了,真的太吓人,吓人到近乎滑稽的地步。这感觉,就好像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带着一个傻子闯荡江湖,闯到后来却发现身边的傻子才是盖世豪侠武林高手,自己才是个旷世的傻子。当然说她傻子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只是眼下脑子太混乱,只能想到这一个比喻。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问多想,看她的状态,恐怕比我还能打能杀,所以干脆配合着来,两下眼神一交错,双双猫下腰就往房子里奔,动作又快又轻,迅速把整幢楼给搜检一遍,搜得比之前那次还彻底。
可仍旧没找到什么,别说是人了,真的连一根毛都没有,所有门窗都是锁着的,看不出破入的痕迹,也没有撬损的地方。
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两个解释。要么入侵进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鬼,可以穿墙无阻,来无影去无踪。再要么就是我的感觉出错,其实家里根本没有陌生人进来过。
两个解释都扯淡。
所以,头很疼。
我遍寻不着入侵者,只好放弃,回楼下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气呼呼把两条腿搁在茶几上。
小海见我放弃也就不搜了,走出去把我们刚买的那十几包东西拎进来,搁在茶几旁边,然后锁上门,特冷静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真的确定家里有外人进来过?”
我没好气地点头:“很确定,我闻着味就知道不对劲。”
她说:“行,你坐着,我查下你家的门户。”
我劝她:“别费劲了,这房子上上下下的锁和内外插销都是我家老头子找行家买的高级货,除非不怕动静大使用蛮力硬砸,否则根本撬不开。”
她不听劝,问我讨了一根缝被子的长针,一把镊子,然后认认真真检查门和窗户去了。
她不听我的,我也懒得再劝,看她很有把握的样子,好像是个行家里手,查查也好,总得搞清楚到底哪里有破绽,能让外人把我家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海查了近两个钟头,才终于有结果。
她喊我到二楼书房的阳台上,让我在里面把通往阳台的那扇门锁上,我照做了,还上了保险,把她锁在外面。结果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只听啪嗒啪嗒几声轻响,门就被她开进来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叫得有点凄利:“什么情况?!”
她说:“你碰到溜锁高手了。”
我跟个白痴似的腆着脸问她什么意思。
她用手拍拍锁把,说:“有人溜了这道锁,从这里进的你家。”
她说完,问我有没有手电筒。
我赶紧把手机里的电筒弄出来给她。她不接,让我替她照着锁眼,她自己蹲下身去往里面看了一会,又把长针伸进去拨弄了一会,然后贴上右边耳朵听了一会,抬起脸跟我说:“确实是个溜锁高手,但也不是十分高明,锁芯已经损坏了,我才能这么容易溜开,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弄坏锁芯的。而且……”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重新把门锁上,然后,让我照着手电,再次把长针插进里面拨弄,贴着耳朵听。
我看她那么专业,跟电影里面那些绝世大盗似的,忍不住心里发痒,也屏着呼吸靠近了去听。能听见里面细碎轻微的啪嗒声,但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名堂,想问又不敢,怕打扰到他。
她再次把锁溜开,然后喃喃地说:“这锁坏掉很久了。”
我听见我的心咚的一下跳,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声音都有点颤:“坏掉很久是什么意思?有多久。”
她摇头,说:“我只能听出不是今天坏的,也不是这个月坏的,具体什么时候坏的很难说,可能半年前,也可能一年前,也可能更久前。”
我盯着那锁,满脑袋浆糊。到底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我要到最近才发现家里有外人进来过?难不成之前那入侵者拿我家锁练手玩,玩坏就走,压根没有进门?还是她之前进来都很小心,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包括空气里特殊的药草味道都没留下过,所以我一直没发现,但她最近突然变得没那么小心,或者说不那么害怕被我发现了?
我搞不懂。
小海研究完了锁,站起身上上下下把整扇门打量一翻,再左左右右看两边的墙壁,又返身扶着阳台的栏杆往下看,说:“我刚才就注意过,你家围墙筑得很高,上面还插着碎玻璃和尖铁丝,而且从一楼爬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可以稳当落脚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的,你碰上高手了。”
不用她这么认真地强调,我也知道我碰上高手了。
这房子是苏墨森督造的,他设计的式样,他挑的材料,他找的工人,样样都按他的要求办,应该是很能放心的。平常人家二楼通往阳台都会装玻璃移门,里面装月牙锁的那种,但苏墨森选的还是和一楼差不多的左右两扇式的防盗门,又重又笨,门锁的锁眼都在外面,里面是把手和保险,我平日里开这扇门都是从里面往外开的,从来没用到过钥匙,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发现它有问题。
而且,我估计以这高手的手法,我就是用了钥匙也未必能发现它坏了。因为小海说它作为锁的功能没有丧失,只是随便拿把差不多类型的钥匙塞进去转一下都能打得开而已。
小海叫我回屋里查查有没有丢值钱东西。
我摇头说:“没有,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值钱东西,刚才看过了,没少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喃喃地说:“费这么大的劲翻墙溜锁进来,什么都不偷,太没道理了。”
我不搭腔。
过了一会,她盯着我的眼睛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苦笑着摇头,甩开不想,把她推到屋里面,锁上门,回楼下客厅,叫她把买来的那些衣物拎到车上去,我送她去酒店。
她立在楼梯边不动,问我是不是也一起住酒店。
我说:“我要回来的,这里是我家,我能在外面躲一辈子不成?要来的总归会来,躲不过去。”
她还是不动,问:“你怎么确定来的人是冲你?说不定是冲你爸你妈你爷你奶呢?你怎么不把他们全送酒店去?”
我咧咧嘴,两手一摊,有点满不在乎也有点没好气地说:“我是孤儿。”
小海突然语噎,不说话了,慢慢走过来,走到我身边,眼睛却不看我,只自顾自走到沙发前面,坐下,从茶几上拿起摇控器把电视打开,一边盯着电视里的广告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我也是孤儿。”
她那短短几个字,把我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也是孤儿?
什么叫她也是孤儿?
那就意味着,修叔叔死了?
我全身都是冷的,好像心脏都停跳了,一时间胸闷得厉害,说不出话,无法呼吸,眼泪水直打转。
好在修小海只盯着电视并不看我。
她看着电视,突然又自言自语往下说:“我爸在我十岁那年走了,不知道去哪了,我妈生了场大病,死了。我不知道我爸爸老家是哪里的,所以没有他那边的亲戚。我妈这边的亲戚全都是疯子,一门心思只要霸占我妈留下那点东西。所以我是孤儿。”
我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抚住胸口,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还好还好,修叔叔并不是死了,只是走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憋回眼泪,稳住情绪,走过去挨着小海坐下,拿个靠枕抱在怀里,想说点什么但怕嗓子哽得厉害被她听出不对劲来,所以就沉默着和她一起看电视,喜羊羊美羊羊暖羊羊懒羊羊。
她问我:“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
我点头。
她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灯,环顾四周的家具摆投,摸摸真皮沙发,怅怅然地笑,说:“都是孤儿,你命这么好,有大房子,大电视机,抽水马桶,冰箱,冰箱里那么多好吃的。”
我听她说得凄凉,心里一阵大痛,侧身伸过手去抓她的胳膊,小小心心地问她:“你连家都没有吗?”
她看着电视屏幕淡淡地说:“有,两间破平房,妈妈留下的。我妈的几个亲戚都瞪大眼睛等着酒爷一死,就抢走那两间屋,把我赶出家。他们都说我爸是招赘进门的,一分彩礼没出过,没资格分祖上留下来的房子。要不是酒爷,他们老早赶我了。”
我心里真的疼死了,问她:“酒爷是谁?”
她回答:“是村里的老村长,德高望重,谁家有什么事他都管,这几年里多亏他照看才算太平,他还出学费让我念过几年书,要不是因为他家里其他人闲话太多,冷言冷语指桑骂槐太难听,我真的挺想把初中念毕业。”
我感觉心都要碎掉了,握住她胖胖的手,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