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参加儿子的葬礼,不等于心里没有记挂儿子,不等于心里没有为儿子,现在看到儿子好好的,茶木托比谁都高兴,眼泪止不住地流出了他的眼眶,不停地流出了他的眼眶,杨楚林看见,笑了笑,说:“儿子死了,你心里难过,现在儿子回来了,你还难过啥?快把眼泪收了起来,莫要哭坏了身子,身子骨要紧呢!”
茶木托用衣袖抹干了眼泪,说:“亲家公教训得是,我不哭,我把眼泪擦干就是,老天有眼,把我儿子送了回来。”
茶马根看到父亲流泪,为他而流泪,心里极度感激,说:“爹,我妈呢?我妈怎么没来?她身体好么?”
听到这话,茶木托现出了激愤的神情,说:“你莫要在我面前说起你妈,说起你妈我心里鬼火直冲,自从你妈晓得你死了,饭不吃,觉也不睡,直直地躺在床上,跟死人没有什么两样,搞得家里人都在为她操心,说句难听话,我们都在暗地里给她准备寿衣了,女人有些感情脆弱,可以从你妈身上看得出来。”
茶木托在众人面前说老婆感情脆弱,其内心里是赞赏老婆有家庭责任感,能够跟老公相濡以沫,同甘共苦,能够在意他们的儿女。
茶木托的老婆姓梅,按照边寨习俗,村民叫她茶梅氏,茶梅氏在得知儿子死亡的消息之后,心里特别难过,而在茶木托心里,以为老婆在儿子死了之后,心里生发出难过,心里生发出凄苦,晓得爱护儿女的老婆,自然是值得尊敬的老婆。
女人表达感情最直接的方式是哭,或者轻声地哭,或者大声地哭,遇到喜事,她们会哭,遇到伤心事,她们也会哭,然而像着急老婆那样哭都没有眼泪,那是伤心过度的表征,是自我伤残的表征。
茶木托看到老婆如此折磨自己,心疼得不得了,又没有办法促使老婆从极度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只好在暗地里吩咐要儿女小心一些,在母亲将要咽气时立刻高声呼唤,把母亲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他自己则在暗中为老婆准备后事。
想到父亲为自己而流泪,想到母亲为自己而忧伤,茶马根的心里难过了,说:“在公路即将修好的前夕,我抽空去了一趟太平街,我在那里遇到了格乃木,他跟我说公路马上就要修好了,接下来就是打日本鬼子,到前导火绳去打日本鬼子,邀请我跟他一起去,我想他说的有一些道理,就跟他走了。”
罗家燕现在是极度的清醒,她急于了解老公的行踪,说:“你去了哪里?出去之前也不跟大家伙说一说,被大家伙误以为你死了,叫我为你而担心,马根,你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我跟了你,不晓得要经受多少的苦难。”
茶马根没有顺着罗家燕的思路说话,他已经进入到了回味之中,进入到了沉思之中,说:“谁叫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是一个中国人都看不惯,都要站起来进行反抗,那天,我们走出了老和尚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在那里遇到了一伙日本鬼子,和那伙日本鬼子打了一仗,结果是我们打死了十几个日本鬼子,我们的人也被打散了,我被两个日本鬼子追杀的时候被几个军人救了,他们问清楚我的情况,骂我冒失,派人派车送我回了云里县,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还没有杀够日本鬼子,我怎么会死掉呢?”
在场的人看到过美国人,听人说起过日本鬼子,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日本鬼子,不晓得日本鬼子长成什么模样,现在听茶马根说见过日本鬼子,还跟日本鬼子打了一仗,好奇心顿时强烈起来。
杨芷利早就想到出门去抗战了,只是苦于跟老婆初婚,两人还没有儿女,又是各自都有贪恋,下定不了走向抗日战场的决心,现在听了茶马根的叙述,心里再次萌发了到战场抗战的意念,说:“日本鬼子长成什么样?是不是长有长勾鼻子?是不是长有白脸皮黄头发?真是的,长成那模样,丑死了,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们!”
茶马根看到杨芷利把美国人当做了日本鬼子,说:“你把美国人当成了日本鬼子,日本鬼子跟中国人很相似,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白白净净的,斯斯文文的,可是到了杀人的时候,他们的样子就变了,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嘴巴里发出叽哩哇啦的声音,手里的刀只管劈下去,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比土匪头子格乃木还要凶狠一百倍。”
杨芷利的脸上现出了着迷的神情,他把头抬得高高的,把嘴长得大大的,随即,杨芷利把着迷的神情转换成神往的神情,说:“你什么时候再去打日本鬼子?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跟你去战场,捉到日本鬼子,我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杨楚林晓得儿子杨芷利性格刚烈,特别刚烈,能说到就能做到,他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日本鬼子杀死,划不来,当即厉声呵斥杨芷利,说:“你以为日本鬼子是麂子?是能捉到就能捉到的?打仗是军队上的事情,你一个小老百姓去凑什么热闹?修一修公路,给军队上提供一些物资,是你应该做的的事情,除了做这些,还要你做什么?快把打日本鬼子的心给我收了起来,千万莫要惹怒了我,免得到时候我把你丢进云里江喂了王八!哼!胳子窝里还没有长出三根毛,不知道天有多高,不知道地有多厚!”
杨楚林骂过儿子,以为儿子从此会安分起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干活,老老实实地给杨家生儿育女,杨楚林没有想到在民族危难时刻,在本身受到伤害的时刻,九名身上流淌着鲜红血液的边寨青年,于中秋之夜毅然离开了边寨,走过怒江,战死在松山洛午峰,用生命抒写了民族魂,用生命铸就了民族骨。
——太阳滴血,山河流泪,边寨的上空出现了一个血太阳,百日不落。
几个人说话之间,茶马根的母亲拄着木棍,在茶马叶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茶马根看见母亲,赶紧站了起来,走到母亲面前,说:“妈,你来了?”
茶马根的母亲心里不舒服,说:“马根,你这个挨雷打的东西,你不把我气死掉,你的心里不自在,不舒服,早晓得你会这样来气我,还不如当初我不生你!就是当初生了你,我也应该把你捏死掉!”
茶马根的母亲得到了二儿子死亡的消息,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大儿子茶马石,茶马石虽然当了军官,但是边寨历来有好儿不当兵的古训,如果不是被生活所逼迫,如果不是被形势所逼迫,谁又愿意去当兵呢?茶梅氏担心大儿子被打死,特别是现在,日本鬼子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有多少厉害角色都死在了日本鬼子的枪口之下,边寨村民有什么能耐去跟日本鬼子打仗?还不是去送死的货!
现在二儿子死了,如果大儿子也死了,谁来给父母养老送终?到了清明节,谁给父母去上坟?去烧香?边寨是一个生前讲究风光,死了以后也讲究风光的山村,死了以后,如果送行的人多,证明那个人活得值,死得也值。
茶梅氏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边寨不可以炫耀,但是也没有遗憾,然而,现在的三个儿子中,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儿子在部队,肯定还会跟日本鬼子打仗,能不能活下来很难说,茶梅氏越想越难过,到底卧床不起了。
茶梅氏心灰意冷,正在死亡导火绳上徘徊,这时候,杨芷利走上门来,告诉茶木托说:“爹,我哥没有死,已经回家了。”
茶马根没有死,茶木托听到这话的时候,茶马叶也听到了,她在父亲冲出家门的同时,把这一喜讯告诉了母亲,茶梅氏的身体里,仿佛被突然打进了大剂量的兴奋剂,她于瞬间晕倒了。
茶马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思想上还比较单纯,遇到事情,尽管遇到的事情不大,他也会惊慌失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茶马叶看到母亲晕倒,以为母亲死了,当即按照父亲先前的吩咐,赶忙大声地叫起来,不停地大声叫起来,过了一阵子,茶梅氏从晕眩中醒了过来,说:“谢天谢地啊!谢天谢地啊!观音菩萨保佑啊!”
茶梅氏挣扎着下了床,说:“姑娘,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拿起,我们这就去你哥那里,去看一看你哥,挨刀的,硬是不让做父母的省一些心思!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我还有什么活路?”
茶马叶看到母亲醒了过来,精神起来,心里是十分的惊异,她赶忙跑到厨房里,找了一阵,到底找到一些黄豆,把黄豆装好,拎起,搀扶母亲走出了家门,走向茶马根和罗家燕的家。
茶梅氏嘴里骂儿子挨刀的,挨雷打的,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对儿女爱极了。
第100章阿碧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