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生负责后勤工作,他带领着十余个村民,走村窜寨,为修路村民筹集粮草,十几个女人为村民烧火做饭。
杨芷座来到八达河修路工地的第五天,有一个工程负责人来到边寨村工地,说:“周家湾昨天死了两个村民,他们是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的,请各位村民注意一些,小心一些,遇到险情要及时排除,我可不想让你们抬着尸体回家过年。”
工程负责人员把话说得很重,他甚至把过年也说了出来,足见问题很严重,要村民小心一些,不要因为修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修路固然重要,人的生命同样重要,适当的提醒在此刻不但必要,而且非常必要。
杨楚林听了这些话,抬起头,看到李天明正在悬崖下面挖土,他的头顶上有一个裸露出来的大石头,有随时掉下来的危险。
杨楚林痛恨李云生给他戴了帽子,但是,他并不痛恨李天明,他可不想看到李天明被落下来的石头砸死。
杨楚林赶忙走了过去,他刚刚把李天明拉开,头顶上那个大石头就滚落下来,飞过公路,飞到公路外边的悬崖下。
正在窝棚里吃饭的村民看到这情形,吓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劲地怪李云生不把儿子当儿子看,看到儿子有危险了,都不晓得去提醒一下,远不如杨楚林精明老道,对险境能预先做出判断。
李云生看到杨楚林救了自己的儿子,心里很感动,赶忙走过去向杨楚林表示感激,杨楚林两眼朝天,不正面看李云生,说:“我救的是前来修路的民工,跟你有屁的关系,你来感谢有屁用!我不接受你的感谢。”
杨楚林说这话,带有明显的不满情绪,李云生心里最清楚了,然而周边的村民心里不清楚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过节,只以为杨楚林责怪李云生粗心大意,连儿子面临危险都不晓得,白当了许多年的父亲。
如果不是杨楚林及时出面把李天明拉开,现在的李云生没有了说感激话的机会,而是抱着儿子的尸体失声痛哭,不把太阳苦哭得躲进云层里,李云生不会停止了痛哭,村民晓得李云生只有一个儿子,晓得李云生把儿子看得很重,很重。
李云生晓得村民有甚么样的心思,他在心里暗自感激村民心思敏捷,晓得反方向思维,避免了自己可能遭遇到的尴尬。
如果村民不是把问题朝反方向想,问起杨楚林何以如此生硬地对待李云生,李云生应该怎样去回答?应该怎样去描述?如果回答出现了问题,会不会因此而露陷?暴露了他借腹生子的事?
世上的事情原本就模糊,有些问题越描述,越容易露陷,正所谓越描越黑不如不描,事情发展到怎样的程度就算怎样的程度,懒得去计较,就是最好的计较。
李云生晓得杨楚林心里有些难受,在心里想我不计较,我绝对不计较,李云生叫女人给村民舀饭,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事情发展到怎样的程度,自己都不要去计较,李云生这样想的时候,阴郁的心情于瞬间变成了喜悦的心情,现出乐滋滋的样子来。
看到李天明差一点丢了性命,杨芷座立刻意识到了危险,而且危险正在临近,杨芷座想到了危险,神情变得紧张起来,肃穆起来,他立马把孩子们叫拢过来,严令他们注意安全,不要修路不成反而修出了人命,无端地造成人间悲剧。
云里县民工负责修筑的滇缅公路距离虽然不是很长,但是劳动强度很大,没有任何先进的筑路工具,村民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来修路,整个太平谷里,到处都是土炮爆炸的声音,到处都是钢钎斫石的声音,到处都是人马喊叫的声音,原本寂静的太平谷,于突然之间变得喧嚣起来,变得异常喧嚣起来。
冬雨下起来了,没完没了地下起来了,浓重的雨雾笼罩着太平谷,把太平谷紧紧地裹挟起来,雨雾之间没有丝毫的缝隙,村民感觉到凝重,不仅是身体方面的凝重,而且是心灵方面的凝重。
洪水有了,洪水宛如野兽从山林汇集到河道里,咆哮而下,冲向刚刚筑好的路基,把路基冲得一塌糊涂。
杨楚林看到村民几十天的辛苦转眼之间化作了泡影,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怪叫,两只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李云生见状,赶忙走了过去,说:“老天不容跳蚤长大,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我们只好重来。”
公程指挥部已经几次派监督员来到工地,叫杨楚林加快施工进度,杨楚林心里不满,说:“请你们看看这山有多高?请你们看看这路有多险?我们只能用锄头挖,只能用钢钎撬,要挖到什么时候?要撬到什么时候?你们是逼着老公鸡下蛋,不讲道理讲歪理,要提前,你们去提前,我们无法其提前。”
监督员晓得杨楚林说的是实话,也不计较,当即改用委婉的口吻说话,以此来化解杨楚林心里的不满,说:“你的话不仅有道理,而且非常有道理,不过我想跟你说,我们这边拖沓一分钟,住在内地的同胞就会死很多,还请你们多辛苦,加快了修路的进度,有效无效,先把责任尽到再说。”
听监督员说到内地同胞正在死去,正在大批量地死去,大家都不做声了,监督员随后把各个村寨的头儿叫到八达河工地,召开现场会议,商量增加筑路人数问题,罗师白地村长哭丧着脸,说:“我们村里已经四个人中出来了一个人,留在家里的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实实在在抽不出人了。”
监督员心里有些不快,当场呵斥罗师白地村长,说:“就是孩子,也要三个人中抽出一个到修路工地,孩子也要上阵,现在是全民抗战,民字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只要是村民,就要出来抗战,直到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才停止,还有,兴许抗战的时间会很长,说不准要几十年也难说,所以我们要叫孩子早一些结婚,要早一些生出后代,早一些把后代送到战场。”
李云生对杨芷座把孩子带到工地有意见,现在听监督员说起孩子,心里更加有意见,说:“孩子还没有锄头高,他们能干什么!抗战固然重要,可是如果把人都抗完了,会是什么结局?名堂没有,你是真的名堂没有,你这个监督员,不是当官的亲戚给你的,就是你自己花钱买来的,没有名堂,我不听你的。”
杨芷座看到李云生用狠话去呛监督员,生怕得罪了监督员,到时候人家只管叫你拼命地修路,却不给你补充必要的生活物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边寨村民,当即想到做人要委婉一些,说话更要委一婉。
杨芷座读过很多书,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当即出面打圆场,说:“打屁舔风,孩子虽然年纪小,力气不大,但还是能够起一些作用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都应当有一个限制,把人种都弄绝了,就是把日本鬼子赶了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适当保留人种是保证长期抗战的基石,没有了这个基石,说什么都没有用。”
杨芷座出面打圆场,和稀泥巴,站在监督员和李云生之间说话,两不相帮,两边撮合,两边都能接受。
罗师白地村长看到监督员有先生帮腔,心知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当即相约金牛、光明、淮安等几个村的村长,回各自的村里去了。
等到他们回到工地时,杨楚林听说整个云里县出工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个人出一个人,太平谷里不乏老头、老妇、小孩的身影。
杨芷座晓得滇西百姓为了修筑滇缅公路,云里县老百姓为了修筑滇缅公路究竟付出了什么!杨芷座心里想等到把滇缅公路修好,我要在边寨刻碑纪念这件事情。
到了年前,成年男子被告知留在工地,老人和孩子回到了各自的村寨,阿朵抽空从昆明战地救护培训基地回到了云里县城,她赶忙回边寨相会李天明,李云生说:“天明没有回家,杨楚林把他留在工地上。”
阿朵怪罪李天明不讲感情,怪罪李天明忽视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赌气回了阿家寨,没过几分钟,阿朵的气就消了,心里说:“你不在边寨等我,而是选择留守在工地,那好,我过两天就去太平找你,看你怎么布置我们之间的婚房。”
阿朵这样想的时候,两匹快马飞驰而至阿家寨,骑在一匹马上的人说:“我们接到了上级的紧急指令,请你立刻动身前往云里县城。”
阿朵现在是战地救护的队员,被编入了战地救护序列,是穿上了军装的战地救护队员,是受到军队纪律约束的战地救护队员。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阿朵作为军人没有选择自由行动的余地,尽管她急切盼望跟李天明相会,完成从少女到少妇的进程,但是她没有权利这样做,她只能把这种想法隐忍下来,向父母道了别,说了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