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寨是一个贫穷而困顿的山村,如果不是机缘凑巧的话,村民是很难离开这个地方的,他们很难在外面寻找到属于他们的生活轨迹。
茶马石欺负弟媳不是一种机缘,但是,罗家燕性格刚烈的表现,在茶马石看来是一种机缘,至少目前他是这样以为的。
茶马石现在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轨迹,他被提拔为云里县宪兵排长,前面的路光辉而灿烂。
茶木托对儿子云里县当宪兵排长表面上不在意,内心里却是十分在意,甚至是十分得意,做儿子在外面混得好,混出了人样,混出了官样,那可是祖宗积了德,能给后代以福祉和恩泽,做父母的谁能不喜欢?
事情都有两面性,茶马石当了官,是祖宗对后代的庇护,同时又是后代对祖宗的回报,是给祖宗的增光,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儿子当了云里县宪兵排长,茶木托的地位在村民面前猛然蹿升,村民表面上不说话,内心里难道不是羡慕到了极致?
云里县十里不同音,汉族、彝族、苗族……几乎以家族居住,有各自的习俗,有各自的语言,各民族互相尊重,互相敬仰,互相通婚,避免了近亲结婚,优化了人种,使得各民族在共同的地方铸就了共同的生活。
茶马石看见了怀有身孕的弟媳,在心里萌生了对弟媳愧疚之心,同时又萌生了对日本人的恨意,是日本人打乱了中国人的生活,是日本人打乱了中国人平静的生活,平静生活不仅是凝结在村民的心里,还表现在村民的表层,谁不想过上平静的生活?
茶马石把目光从弟媳的身上收了回来,在心里说:“日本人真的很可恶,不捏死几个日本人,老子的茶字倒着写,走着瞧,看看我们哪个能笑到最后!”
茶马石在心里发过誓,悄然离开了边寨村民的驻扎之地,离开了太平街,来到箐口,刚要走进临时办公室时,但见手下押了一个人进来。
来人贼眉鼠眼,形容猥琐,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正道人,像一个典型的小蟊贼。茶马石心里清楚那是一个什么人,他想教训那个人,想叫那个人拿出几个钱,然后放走了事,他没有必要为此而伤脑筋。
然而茶马石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是合该那个人倒霉,于无形中撞见了鬼神,茶马石把双手放在背后,绕着那个人转了几个圈,说:“看你贼眉鼠眼的样,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奸细,是日本人派来的一个奸细,给我吊起来,给我挂在树上,叫百姓看一看做日本奸细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人听茶马石说他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心里害怕极了,汗水猛地蹿上了他的脑门,牙关打颤,身子颤抖,说:“我不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我是一个小偷,我没有饭吃,于是就到饭馆里偷东西吃,就是这么一回事。”
云里县老百姓虽然没有见到过日本人,但是云里县老百姓晓得日本人,晓得日本人正在祸害中国,给中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他们在心里把日本人恨得要命,巴不得抓几个日本人来处死,来发泄他们内心里的仇恨。
那个人勇敢地承认自己是一个小偷,坚决否认自己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是因为小偷罪不至于被处死,而做日本人的奸细则是要被立即杀头的。
权衡利弊取其轻,那个人宁可承认自己是一小偷,也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奸细,是想保命的做派,他可不想被处死。
然而那个人到底惹恼了茶马石,惹恼了心里不舒服的茶马石,他注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一定的代价,茶马石心知肚明,然而为了立威,震慑老百姓,他不想就此收手,说:“常言道,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如果你不做日本人的奸细,何至于听到日本奸细四个字,就害怕成这样?”
茶马石说过这话,叫几个手下把那个人捆了起来,像自己当初被父亲捆起来那样,把那个人高高地吊在门前的一棵核桃树上。
太平街是一个小集市,平时很少有人来往,然而现在是全线修路的时刻,大量的民工进驻太平街,人来人往,显得异常热闹。
人有看稀奇的习惯,核桃树下很快就站满了人,有人认得那人不是奸细,甚至不是常见的小偷,当即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说:“他不是小偷,他是周寒苦,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去做奸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长官,请你赶紧放了他,他的老婆就要生了。”
茶马石晓得这个人说的是实话,但是他既然做了,就不会有反悔,借周寒苦树立权威,打压试图做日本奸细的人,对于震慑村民,维护云里县的治安有好处,有好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做?不仅要去做,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去做。
茶马石看到周寒苦口吐白沫,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当即叫手下把周寒苦放了下来,等到周寒苦从死亡的边缘回到现实时,茶马石把周寒苦送到八达河去修公路,增加边寨村民修公路的进度。
这件事传到了云里县宪兵连长的耳朵里,云里县宪兵连长不但不责罚茶马石,反而在心里赞赏茶马石,乱世需要用重典,纷乱时代没有什么可以讲究的,就是错了,也只能是将错就错。
当即叫人通知茶马石,把周寒苦弄到云里县城,好好地训诫了一通,也不管周寒苦愿意不愿意,强自叫他穿了一身军装,送到部队里当兵去了。
云里县宪兵连长不晓得,茶马石也不晓得,这个被他们送到部队去的人,确实叫做周寒苦,罗伍顺跟丫鬟有事,惹怒了长工杜黑贵,杜黑贵卷了罗伍顺的大洋跑路,被撵得无路可走,最后跳了石门山舍身崖。
罗廷戴把家里的丫鬟嫁给死了老婆的周寒苦。周寒苦娶了丫鬟,担心丫鬟会跟罗伍顺重新好起来,给他帽子戴,随后带着老婆离开了边寨,辗转来到太平,在太平安了家。
不用半年时间,丫鬟给就要生了,因为初到太平,生活困难,眼看老婆没有吃的,就去做小偷,不想被茶马石的手下抓住了,最后被云里县宪兵连长送到了部队,到前线跟日本人打大仗,打恶仗。
周寒苦到了部队,把军饷寄给丫鬟,几年过去,他当上了连长,后来,周寒苦抓到了王三四,把王三四交给阿家寨,回到了老婆身边,解放后,周寒苦被安排在太平粮站,再后来,周寒苦当上了太平粮站的站长。
因为说话耿直,又因为出面保护杨芷座,得罪了太平乡革委会主任,被打发回家务农,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清苦,心里倒也和乐,最后笑着离开了人世,有了一个圆满的人生。
茶马石带领几个属下押送修路物资前往滇缅公路沿线,朝沿途各个地方投放修路物资,鉴于对边寨村民的格外敬重,他有意多给了一些生活物资。
因为没有说破的原因,边寨村民不晓得他们受到了茶马石的格外照顾,以为是政府拨给的,心里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
李云生依然走在回村筹集生活物资的路上,他把筹集到的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八达河修路工地,把政府拨付的法币送给村民,村民拿着法币到处购买生活物资,然而因为到处都派了村民去修公路,各处的村民正在往修路工地送生活物资,边寨村民渐渐发现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生活物资了,心里便忧虑起来。
阿碧把头枕在老公身上,说:“以前还好,拿了钱或者首饰能买到一些东西,现在倒好,拿了钱或者首饰也买不到东西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杨芷座心里明白,云里县现在派出了五千个人去修滇缅公路,云里县没有哪个村寨能有多余的粮食,那些大户也把粮食捐了出去,大户人家变成了小户人家,小户人家变成了的贫困人家,贫困人家变成了赤贫人家,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看村民能不能挺过去了,如果挺不过去,筑路工程就只能延迟了。”
杨芷座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尽管有政府的大力支持,尽管李云生不断把村里的物资送往修路工地,然而由于边寨村本身就很贫穷的缘故,村民几乎把家里的粮食拿了出来,送往修路工地。
渝蝶带领村里的部分妇女,还有一些姑娘,不停地编织斗笠、篮子、箢箕……她们开始编织大斗笠,用大斗笠来代替铁锅盖,以此来节省钢铁。
几个铁匠铺,炉火燃得旺旺的,风箱不停地被扯动,风不停地吹拂着木炭,铺子里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红红的钢铁被摆放在模具上,被锤子重重地敲击,被夹到冷水里侵泡,打造出来的钢钎、锄头、铁锤、铁钩……
修路工具不断地被送到修路工地,整个边寨显得异常热闹,异常繁忙,就连老年妇女也露出大腿,双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搓麻线,她们给修路工地提供捆绑炸药包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