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月亮。
月色很好,透过白杨树的枝叶照了下来,在地上印下斑斑驳驳的黑夜。
钟佳霖牵着青芷的手,慢悠悠走在这月下的林荫道上。
青芷脑海里全是今晚的戏:“哥哥,王春生扮演的陈妙常最好看了!”
前世今生,她看了不少和陈妙常有关的戏,不管是《玉簪记》,还是《张于湖误宿女贞观》,里面陈妙常的扮相都比不上王春生在《陈妙常私奔》中的扮相。
钟佳霖握着她的手,眼睛直视前方,直视“嗯”了一声。
青芷悄悄瞅了钟佳霖一眼,试探着问道:“哥哥,你认识王春生么?”
钟佳霖依旧波澜不惊:“以前曾经听说过,倒是没见过。”
青芷问了好几句,发现哥哥果真像是不认识王春生的样子。
她怕钟佳霖生疑,便不再多问了。
兄妹俩赶到麦场的时候,晚戏还没开始,第一排给他们留的位置还空着呢!
蔡羽今晚也来了,位置就在青芷后面。
见钟佳霖和青芷到了,他笑着朗声道:“佳霖,青芷,你们终于来了!”
王春生刚妆扮完毕,正在后台候场,听到前面的声音,当下就撩起帷幕看了过去,恰巧看到了立在气死风灯下正和人说话的钟佳霖。
他不认识钟佳霖,可是看着钟佳霖清俊的眉眼和说笑时才显露出的小酒窝和小虎牙,王春生立时明白了,为何周灵会让他过来。
他像被定住一般,呆在了那里。
原来如此啊
这时候蔡翎和韩昭玉一起去后台玩。
见穿着缁衣做尼姑打扮的“陈妙常”正在立在那里,蔡翎忙也凑了过去,恰好看到了正和自家哥哥说话的钟佳霖。
知道“陈妙常”是在看钟佳霖,蔡翎笑了起来,道:“第一排最东边站着和我哥哥说话的那个小白脸,就是这次考了县案首的钟佳霖!”
王春生悸动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笑了笑,自顾自和同班演潘必正的小生王春雨说话去了。
蔡翠看见蔡羽立在那里和钟佳霖说话,而青芷已经在钟佳霖右手边的座位坐了下来,心里一动,便起身也走了过去,笑着与挨着青芷坐的韩氏见了礼,低声道:“师母,我娘在那边坐着,她难得见您一面,想和您聊聊天呢!”
韩氏抬眼看了看,正好看到了和金姨娘说话的荀氏,忙笑着答应了一声,起身弯着腰走了过去,在蔡翠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和荀氏及金姨娘攀谈起来。
蔡翠顺势在青芷身旁坐了下来。
青芷见蔡翠挨着自己坐下,不由笑了起来,低声道:“翠姐姐,红玉咱们三个坐在一起,正方便聊天,实在是太好了!”
蔡翠点了点头,眼睛忍不住看向钟佳霖。
钟佳霖见戏快要开演了,便笑着在蔡羽肩头轻拍了一下:“坐下吧,戏快开始了!”
蔡羽在后面坐下之后,钟佳霖在青芷左手边最靠边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就听一声铙响,《陈妙常私奔》开演了。
青芷见哥哥坐下,便专心地看起戏来。
第一场戏是“落第进庵”,一开始便是落第书生潘必正的唱词。
清秀的书生瘦伶伶站在站在舞台上,颇有一种萧瑟悲凉之感,唱词也满是前路茫茫的寂寞
“秋江河下水悠悠,飘萍落叶有谁收。
下第无颜回故里,不知何处可藏羞。
久别姑母少问候,今日下第去相投,
借居消长昼,来科再去把名求。”
到了第二场送经,穿着缁衣的陈妙常拿着经卷,在那里踟蹰徘徊,曼声唱道:
“在房中取出了这部经卷,来到此却为何踌躇不前。
为什么心儿跳羞红了脸,好端端因何故进退两难。”
听到这里,蔡翠不由自主看向钟佳霖,却见钟佳霖人坐在那里,却似在发呆,明显是在想心事,可是饶是在发呆,钟佳霖却依旧清俊好看,不似凡俗之人。
蔡翠心跳有些快,一时看呆了。
坐在钟佳霖和蔡翠中间的青芷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正沉浸在南阳梆子戏的世界里,嘴唇翕动,低低地跟着陈妙常唱着:
“承蒙相公来动问,不堪回首忆前尘。
金兵南侵东京陷,离乡背井来投亲。
母女途中被冲散,剩我孤身只一人。
举目无亲何处奔?无奈何呀,无奈我投身入空门。
白云庵学禅三年整,常伴青灯到如今!”
唱着唱着,青芷眼睛湿润了。
这出《陈妙常私奔》的背景便是前宋,而青芷则生活在后宋。
在前宋国破家亡的大背景下,陈妙常能够遁入空门,其实已经够幸运了,不知道多少女子丧生在那场战争之中
钟佳霖正在想自己的心事,察觉到青芷的异状,忙凑近青芷,低声道:“青芷,怎么了?”
青芷一颗心被悲凉浸润,听到钟佳霖的声音,这才恢复了些,低声道:“我看戏时想到了前宋的覆亡,如今咱们新宋建朝已经百年,越来越像覆灭前的前宋了”
钟佳霖刚才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他由温子凌前往江南经商想到了如今大宋商业发达,通过海外贸易,大量白银涌入,却未必是好事
钟佳霖悄悄握住了青芷有些凉的手,低声道:“没事,有我呢!”
他一定要继续努力,充实自己,令自己的才华显露出来,让他生父的亲信看到
蔡翠一直在偷看钟佳霖。
在看到钟佳霖握着青芷的手柔声抚慰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如同被进入醋汁子一般,又疼,又酸,又涩,难受极了。
原来,钟佳霖对虞青芷是不同的。
再看青芷,蔡翠眼神已经没了先前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