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透出一缕晨曦。
天要亮了。
渡口旁,一棵枯树,横眉冷对。
少年面色阴鹭,他抚摸着胸口的那块血玉,想要将它捏碎。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枯树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年。大红袍,鲜艳如火。
当青年出现时,这风雪莫名的再次鼓起,江面成冰。
赵春水面色忧愁,陈有道咬牙收回了软鞭,少年在沉默着。他们都没有看到青年,他不想要他们看到,便是看不到。
大风大雪,青年面容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
他看着沉默的少年,心想:‘’师弟你果然还是那么骄傲,只是…你放出了那心魔难道真的知道我会来?‘’
想着想着,他轻松一笑,就仿佛一朵鲜艳的花儿在绽开,柔美的面容上,隐藏着深深的冷漠。
他伸出手点向少年,那块血红的玉放出光华,少年面容转为狰狞,不甘,来自书生的那道玄奥气息不停翻滚,然后消失殆尽。
少年的脸色变成迷茫,他提着铁剑,望着几乎要痛昏过去的陈有道和面色坚毅的赵春水,眼中意味莫名。
此刻,风雪不算太大,但江面已经冰封,也便是说,不用再需要船,少年自己可以走过去,完全不用去在乎仅剩下的两个废人。
就像某些无聊故事说的,善与恶只在于一瞬间的抉择。同样,一人只身渡江而可以从此不面对那些因为这场刺杀带来的麻烦,甚至可以不被动的卷入那些表面繁花似锦背后却烂透了也酸透了的故事。
这一刻,少年重回人间。带回了那些该有的算计与冷漠,不再如初见那般迷茫。但这对陈有道和赵春水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少年心思闪动,他可以对这二人置之不理,自然也可以带上他们,然后去面对一堆救下这二人所带来的麻烦。
谁都不喜欢麻烦。
少年想。风声更急了,仿佛在催促他一般。
他向江边走去,铁剑在雪面上重新奏起沙沙声。
陈有道痛昏过去。赵春水面上带出一缕了然,眼中浮出一丝冰意。
枯树旁,青年摇头带笑,笑声却冷了些许。
风刮得更急了。
少年吃力的提起铁剑,青年的那一指封了血玉,将他打回了人间,也将他能够提起铁剑的力气消散了。
他如今只是一个普通少年,诸般不行,堪称无能。
啪的一声闷响。
铁剑砸破了被冻住的船板,少年拿起一块很大的木板,然后又费力的提回,将昏过去的陈有道推到了板上,又示意赵春水自己过去。
他终究放弃了自己去离开,或许是因为一时不能随意将说过几句话的人抛下,又或是他不想一个人去孤单着前行。
赵春水错愕,她突然发现面前的少年似乎是变了。变得更有人味,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了。
于是她点头,轻声说道:‘’多谢了?‘’
听到这话,少年很是不解。他认真问道:‘’在我的记忆里以及一些人的谈话里,你们这些所谓的贵人好像是不会说这句话的?‘’
‘’我不是个所谓的贵人了。‘’赵春水看向晨曦里的那片紫色,倒下的很多侍卫们,不由得面容悲伤,在少许时间后又恢复了冷静。
‘’我们需要马上就走,从北方山林里穿过去。‘’在短暂的沉默后,赵春水开口说道,‘’京城里的那些人未必没有准备,他们不会想到我会从那里走!‘’
就像是这场刺杀一样,谁又能想到被称为才女的赵春水竟然会武,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小女孩在很久以前被家人丢进了深山里数月之久来锻炼杀生与活下去的办法?
因为想不到,赵春水才安然的活到了现在,现在她依然要活下去,并去那座京都打一些人的脸。
和赵春水可能悲惨的童年不同,少年不懂这些烂透了也酸透了的陈年故事,他压下铁剑,撬着木板向封住的大江蹒跚而去。
久久无语的青年看着这幅滑稽的场面突然重新笑起来,‘’有些意思。‘’他说。然后他将目光停留在赵春水身上,发出了一声叹息:‘’比以前长大了!不过还是那么幼稚。‘’
少年身影渐渐化成了一个沉默的黑色小点,青年身畔的枯树突然间春意盎然,抽出了粉色的花苞,绽放着。
这是一株桃树,开的自然也是桃花。
这样的桃树,永不分离的桃花在一座山里有很多。
青年提脚向前走去,他脚步轻缓,四周的景色却在不断变换,从春寒料峭变得秋意盎然。
他没有穿越了时间,只是在瞬间以后走到了万里之外。
一片叶落,就像青年身上的红袍一样深色,他再次迈步,从平地走到山间,然后一步步走在那座黑色的山上。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那道边插着无数的普通铁剑,有些剑已经生锈,更多的则是沉静的黑暗。不远间,一些折断的古剑斜着**立,它们是当年那些惨败的剑修留下的剑,在风声里,一声声呜咽如泣如诉。
青年望着那些剑面无表情。看的多了,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同情之类的可悲情绪。
一个蓝衫少年走来,他行了一礼不冷不热的道:‘’二师兄。‘’
青年点头,然后说道:‘’我去见过他了,还是那样,比你当年还要白痴!‘’
少年眉毛一抖,大声争辩道:‘’那是白痴吗?那怎么能是白痴!我若是白痴,那些年的酒谁给你打的?你和寒师姐怎么能这么快又好上?‘’
青年摇头道:‘’酒是师傅赊的账,我和你寒师姐的事你一个小屁孩懂啥!‘’
少年冷笑,不再打算说些什么。那青年招手,一朵桃花落在了他肩上,仿佛一只粉蝶。
过了很久,少年再次寒声说道:‘’十年前,从他选择了那条道开始我便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听。五年前乌恒设宴,他去了便引起了天罚,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杀人太多,修为进境太快让天道忌惮。而那次之后他又缩在了那座殿里藏了五年。‘’
‘’你能告诉我。‘’少年抬起头问道:‘’他如今封了记忆又是要做些什么?难道还要去灭掉一个国家再来一次天罚?‘’
二师兄肩上的桃花落下,他嘲讽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他应该要去淬剑,然后重新选择一条道。‘’
顿了一顿,二师兄才继续用缓慢的语速接道:‘’他既然抹去了自己的记忆,便是要唱一场大戏,你不想帮他重新选择另一条道?‘’
‘’要是能帮,十年前我就去帮他了!‘’少年嘲讽一笑,说道:‘’我凭什么要去帮他?‘’
二师兄摇头,再次柔和说道:‘’若不想帮他,你又为什么去找了那只蝉?他可只欠了你一个人情。‘’
‘’知道的太多会折寿的,二师兄。‘’少年蹲下身,接着说道:‘’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也知道你和三师兄素来都不喜欢对方。只是,何必呢?‘’
何必呢?何必要去为难,何必要去掺和。
‘’你不懂。‘’二师兄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又一个十年要到了。我已经折寿了…‘’
已经折寿和要到的十年并没有关联。但少年却面容苦涩,惨颜笑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的…‘’待看到青年肩上那朵桃花花蕊红的鲜艳夺目,他不禁嚎啕大哭道:‘’我就说太上忘情不好修,你也不能随意去窥测禁忌,你偏偏不听,难怪寒师姐会和你和好…‘’
青年眸子带笑,说道:‘’谁说我便要死了?我宋方还用你来哭丧,你寒师姐不过是想通了。‘’…
有无数剑的山上,就仿佛一座土石堆成的冲天之剑,如今已经看似锋芒内敛。
山腰上,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遥望着这里,他手上斜握着一口青铜古剑。看到少年哭泣,他面容却沉稳如山石。山顶,一个道人睡得酣畅淋漓。五年前他便是如此沉睡,至今都未醒来。
山脚下,看着嚎哭不止的少年,红衣青年宋方面色复杂,沉静说道:‘’别哭了,我剑道,真的需要一个圣人了。‘’说着,他掏出了一块深红的手帕,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着咳着,手帕的颜色更加深红了。满山的桃花不知何时开始灰败了。一瓣桃叶悄然飘落…
杜鹃啼血人哀嚎。
知了!知了!
又是一座山谷,一个破衣烂衫的清秀年轻人放出了一只蝉。
在谷里,无数只蝉在叫着知了。
赵国的江南,一只蝉破土而出,凄厉的嚎哭着。
寒蝉凄切。
那只蝉知道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