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是进士及第,度某一介录事,怎敢提赐教二字。”度尽笑道。“尘世的《道藏》十二类,文曲星君曾派仙吏带上天宫。我也曾粗略览过,都是后世编排的本文、神符、灵图、谍录、戒律、威仪、记传之类,繁杂无章,还有尘世道众写的赞颂、表奏。文曲星君送呈玉帝御览,玉帝道:尘世小成之术,不是大法,不堪一提。这才未被天书阁收录,送还下界了。”
飘然子听罢,又问:“现在的天书阁,所藏七部都是那些?”
“阁顶往下七层,按照三洞四辅收藏经卷。”度尽道。“分别是太上老君所授的洞神部,元始天尊所授的洞真部,灵宝天尊所授的洞玄部,这些是三清亲传,流传到下界一些,分为了三系:《三皇经》系,《上清经》系,《灵宝经》系。四辅乃是对三洞经书的补充及解说,是三清门徒所传:太玄为洞真部之辅,天平为洞玄部之辅,太清为洞神部之辅,正一为通贯三洞部之辅。这第二层楼阁,存放的就是正一部经卷。”
飘然子听罢,暗暗惊叹不已。此时,房外隐隐传来拐杖拄地之声:嗒、嗒、嗒······由远而近。
“度兄,你在天书阁多年,这些经籍都看过吗?”
“杜某虽然愚钝,但也阅遍群书。”度尽自负的笑道,站起身来:“楚兄,我的师父来了,我应该出去迎接,你稍坐片刻。”
“我也随你迎接。”飘然子焉能再坐等,也起身,随度尽出房门,来到楼梯处。
嗒嗒的拐杖声,从楼上传下,飘然子仰面一看,却是一位盲人,身穿道袍,面白如玉,留着长髯,拄着拐杖,沿着楼梯走下。
“师父在上,弟子有礼。”度尽恭恭敬敬施礼。
“度尽,和你谈话之人,是哪位?”盲道人问道。
“他就是文场天考进士楚飘然。”
“哦!现在官居何职?”
“天马监典吏。”度尽道,说完又对飘然子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师尊,天盲道人。”
“楚飘然见过道长。”飘然子拱手施礼。
“呵呵,楚飘然,哎,你在佛门千年,而今檀香之气全失,可惜,可叹。”天盲道人来到楼下,仰面叹道。
飘然子无语,他从灵山而回,在蜀城张天师闻见他的檀香气息,现在这盲道人又提起,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
“度尽,这位楚飘然,就是你将他连人带马送下天河的吧?”天盲道人冲度尽道。
度尽脸上显得尴尬,点头道:“不错,是我助他降伏惊马,才将他打落天河的。师父如何知道?”
“呵呵呵,师父虽然肉眼失明,但是这里有心眼。”天盲道人指指胸口笑道:“还记得当年之事吗?”
·······度尽没有说话。
“楚飘然,我向你说说。”天盲道人道:“那年我向度尽借眼睛,度尽道:我将眼珠送与师尊,弟子如何行走?我道:你看我没有眼睛,不是照样行走?度尽道:我没有师尊这般本事,但是可以借给师尊。我就说:你既然没有我这身本事,那就算了;等你有了我这般本事,再借与我不迟。”
“师尊,惭愧,我到现在还没有师尊这般本事。”度尽道。
“既生瑜,何生亮!”天盲道人叹道。
“道长,这是何意?”飘然子问道。
“你不懂,有人懂。”天盲道人道。“楚飘然,你是不是还在想,我这一个盲人,如何行动如常?”
“对呀,道长,你能耳听千里,又会隔空传音,真不简单。”飘然子道。
“呵呵呵,我原来不是盲人。”天盲道人道。“也没这般本事。”
“道长,那你是因何而盲?”飘然子问道。
“说来话长。”天盲道人用拐杖随手捅开一见房门,往里面一指:“你来看。”
飘然子随着他的手指,一看,屋中满是经籍,不过,都落满了尘土。
“楚飘然,不必惊诧。”天盲道人好像看见飘然子的表情,所以,飘然子始终觉得这个道人不是真瞎。
“正一部经籍,是三清及其门下所传之作,数万年前,我到了此地,阅读这些书籍,如饥似渴,终于,将我的双眼熬瞎。”天盲道人说得平静。
“道长,看书能将双眼看瞎?”飘然子似乎不信。
“能,当然能。眼乃心之苗——也就是尘世所说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血用尽,苗枯而死,双目失明,也是我意料之中。”
飘然子听了,心中不忍。天盲道人却道:“肉眼盲,心眼开。肉眼只能看到事物表面现象,虽能看清世间万物的长短、方圆,五颜六色,但是怎能体察万物的本源?”
“这么说,道长因祸得福了?”
“楚飘然,你想不想也因祸得福?”天盲道人转面问道。
“不想。”飘然子道:“我虽然素喜看书,但是知道自己不会看到双目失明。”
“好,你不愿算了。”天盲道人走进堆满经籍的屋子,冲度尽道:“徒弟,你看了三千年的经卷,双眼怎么还没瞎?”
“恐怕是我没有师尊那么用心,以致尚未心血耗尽。”度尽道,望着满屋经卷,杂乱之处随手整理了一下。“更主要的是,我怕没有眼睛,认不得路。”
“哎,你还认不得路?你比我还愚钝,我已经给你指引前途了,你怎么还说看不到路?哎,愚钝之至。”天盲道人顿着拐杖道。
“谢师尊教诲,弟子愚钝,尚未开悟。”度尽听了,只是汗颜。
“楚飘然,你可知读书为何?”
“读书明理。”
“而今藏经殿内有数万经卷,你为何不留下读读?”
“这个······”飘然子感到这个道长劝学虽是好意,但也未免强人所难,他在佛门藏经殿,那里经籍不比这里少,但从未上心。
飘然子想着措辞,一眼看到度尽手中翻开的经卷,里面有只蠹虫,正缓缓爬行。“道长,度兄,经卷里生蠹虫了,你们看,满处爬行。”飘然子道。
“那又怎样?”
“寰宇如此广阔,这只蠹虫,却也太愚昧了。在这陈年故纸堆中,钻来钻去,钻到何日是头?”飘然子俯身,对那书蠹虫说道。
天盲道人、度尽顿时无声。飘然子看着那蠹虫,又作诗一首:
一入故纸情太痴,钻来觅去到今时。
三界天地何其广,此间永无出头日。
“徒弟,你听明白了吗?”天盲道人道。
“师父,我明白了。”度尽道。“好个一入故纸情太痴!”
“楚飘然,你在佛门,学的可是菩提达摩的禅宗道法?”
“没学过,不知道。”飘然子摇头道,方才他只是看那书蠹虫有感而发,不知道什么禅宗密旨。
“楚飘然悟性非凡。”天盲道人道。“佛祖曾说:一粒黄沙藏有三千大千世界,我就是这个道理不明白,影响我道果未足。楚进士,你能否解释一二?”
飘然子看看满屋的经书,这才是一间阁楼的,这层阁楼,这样的房间,不下几十,那要藏有多少书籍。
“请问道长、杜兄,这些经籍你们是否都阅过。”飘然子问道。
“都阅过。”度尽道。
“岂止看过,贫道都能背诵。”天盲道人道。“请楚进士随便挑出一本,说书名,我给你背诵全文。”
“呵呵呵,那倒不必。”飘然子道。“看来道长和度兄,读过的书,不知千万卷了?”
“当然!”度尽道。
“岂止千万卷,几十万卷都要多。”天盲道人道。
“那好,我问你们,你们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飘然子道。
“都在脑子里。”
“是,都记在我的脑子里。”
“再请问,这些书,每本内容算不算一个大千世界?”
“当然算。三清所传道经,都是博大精深。”度尽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飘然子指指自己的脑袋:“一个脑袋仁,也就有拳头大,怎么能装得下万卷书?若是装得下万卷书,岂不要装下多少个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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