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正堂。
虽然此刻临近正午，太阳却有些昏沉。此刻的正堂中，只有幽暗的火光充斥在这方居室里，昏暗的火光照射出李博毅的身影。
此刻李博毅始终静静的珈坐于蒲团之上，闭目静心。即便外面剑鸣铮铮如雷，可他却如同根本就听不到外面的震天剑鸣一般。
忽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然后整个堂室就好似一时间与世隔绝一般的安静下来。这方堂室之中再也听不到有关与外面的丝毫声音。
李博毅睁开眼睛，看着此时此刻靠着柱子静静喝酒的肖文若。
“师弟，你终于肯回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博毅的语调很温和。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却好似始终面无表情一般。
而肖文若慢慢的喝了一口酒，看着李博毅，冷漠的摆了摆手，讥笑道：“我可高攀不起。您可是堂堂的剑圣！”
李博毅看着肖文若此番动作，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温笑不语。
“我此次回来，不过是为了问你一个问题。”肖文若看着李博毅，神色咄咄逼人。
李博毅仍旧是微笑不语。
下一刻，肖文若的神色越发讥讽起来，指着李博毅说道：“师兄，师兄，呵。我有多少年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你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李博毅吗？就因为你要修孤隐，所以你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南宫棂被人围杀，所以你就可以看着那个孩子被人连续射中十三箭险些丧命，所以你可以在他才四岁的时候便舍他而去。你到底把他当什么？当成你证道的契机？好了，到了现在，你还准备让他去送死？这十五年来，你可曾将他当过……那么你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去做本来该属于你去做的事情？就因为你是他爹？”
然后，肖文若突兀而又合理的果决出手！而且出手就是杀招，毫不留情。
整个蜀山正堂刹那间便被肖文若的锐利气机给掀飞了屋顶。
然后就见两道如同长虹一般的身影先后破空飞离。
蜀山的脚下有一条大江。
隆冬时节，大江之上本就不可避免附了一层薄冰。
但是今天这条大江却好似洪水泛滥一般，波涛滚滚，甚至整条江水的水位都似乎在一瞬间拔高了丈许有余。
而江水突然暴动的原因是因为此刻江面上的两个人。
肖文若站于江面之上，他的脚下江水如同愤怒的巨龙一般不住的嘶吼咆哮着。
而李博毅脚下的江水却波澜不惊好似平镜，就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一般始终淡然。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肖文若看着脚下，冷声说道。
就在李博毅准备开口的时候，肖文若冷冷的打断了他想要出口的话语：“不要跟我提什么上善若水，不要跟我提什么从善如流，更不要跟我说什么大道无为！我只想问你，你到底要不要准备去履行你本该承担起来的东西。”
李博毅沉默不语。
“那好。与其让那个孩子被你玩死。不如我今天把他宰了。看着他那副跟你一般无二的面孔我就来气！”肖文若的话语方才落下，整个人便化虹破空而去。
本来拔高丈许的江水轰然落下。
下游江河的沿岸地带顿时发生了滔天洪灾。
只是这一次李博毅没有去追逐肖文若。而是整个人飞身去了下游。
多年之前的肖文若在一次佛道辨法的时候，曾经咄咄逼人的问过一个僧人三个问题：“假若杀一个人可以救百人，你杀不杀？假若杀百人可以救万人，你杀不杀？假若杀万人可以救十万人，你杀不杀？”
当年那个僧人被肖文若问的闭口不言嗫嗫嚅嚅。
肖文若便讥讽那僧人算什么狗屁僧人。
而今却换成了他，假若死一人可以救万人，那他会救一人还是救万人？
肖文若没问。
他没开口。
但是肖文若如此做了。
他也如此选了。
并未远去的肖文若看到那道长虹，嘴角勾起，讥讽道：“什么狗屁道人！”随即一脸自嘲，又一次说道：“什么狗屁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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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仍旧悠闲的坐在剑冢门槛之上惬意的荡着双脚的李怀念，看着漫天飞舞的巨大剑龙，顺便舒适的把手背在脑后。
只是让人觉得不美的是，没多久后，李怀念就看到一大群乌泱泱的剑阁弟子杀气腾腾的朝着剑冢而来。
还未尽兴的李怀念看着那些剑阁弟子，有些失望的嘟囔了几句。可是人却毫不犹豫的赶紧从剑冢之上跳了下来，还不忘顺便捡起了之前掉到地上的铜钱，这才准备溜之大吉。
临跑路的时候，李怀念还特有闲情逸致的朝着那些飞舞的古剑挥了挥手，以做道别。
然后李怀念整个人就跟猴子似的跳进了密林之中，不见了身影。
在密林里七绕八绕的绕下山后，李怀念的脸上那叫一个得瑟啊，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这才可以轻而易举的便“虎口脱险”，所以他啊，这时候正乐呵呵的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的晃荡在这林间小路上。
可是他继续走了没多久之后，便看到有个人在路的那边站着，他又心虚的走了一段距离后，这才看清楚了来人到底是谁。
肖文若。
李怀念怔了怔，有些心虚的看着这个在靖州时便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道人，才想起来，这个道人好像在林晓若闹得沸沸扬扬的招亲大会之后便没了影。感情是跑到蜀山来了？
想到刚刚自己干的事情，李怀念顿时有些心里打鼓，赶紧堆出一张笑脸，极为谄媚的打招呼，道：“诶，先生居然也来蜀山了。我说咋这几天左眼皮老是跳呢，这不就碰到先生了，果然是大好事嘞。”
“呵？好事？”肖文若轻声笑道。然后转过身子，冷笑的看着李怀念说道：“算起来能让我亲自动手杀你，也算是你上辈子积德了。对你来说也的确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李怀念的脸色顿时一僵，苦涩的说道：“先生倘若想杀我，怎么也要告诉小子个理由吧！”
肖文若冷冷的说道：“我要杀人，不需要理由。”
李怀念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也不跑，甚至脸色都都恢复了几分。
肖文若看着李怀念，见到他此刻再次恢复的从容跟淡然，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赞叹。毕竟不管什么原因理由，一个人可以在得知跟面对一个当世绝对顶尖高手的杀意，还能够如此迅速的恢复平静，便已经是绝对的不凡了。
所以肖文若有些按耐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不跑？”
李怀念无所谓的说道：“又跑不掉。浪费那力气干嘛。”
此刻李怀念的这幅表情完全就如同一个明知必死无疑却又清楚绝对不会有逃离希望的那种极度绝望之后反而变的平静下来的淡然模样。
谁知道此刻肖文若反而如同有了闲情逸致一般的问道：“你还能活多久？”
李怀念想了想，很认真的伸出手：“五年。倘若您今天不杀我的话。”
“每天都知道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这滋味如何？”
李怀念道：“最开始挺怕。后来习惯了。所以您刚刚说要杀我，我也就是觉得太过遗憾。毕竟我还有好多事还没做。”
肖文若突然笑了起来，对李怀念说道：“倘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活下去，你听不听。”
李怀念毫不犹豫的说道：“听！”
而这时的肖文若自始至终都在盯着李怀念的眼睛，他清楚的看到了李怀念眼神的变化。却没有发现丝毫他所期待的一般人在致命危机下却突然得知自己可以有希望活下来的那种欣喜与激动。他看到的是李怀念那双跟李博毅一般不论何事都会很快平静下来后波澜不惊的淡然眸子。
“你好像并不庆幸自己可以活下去。”
李怀念笑眯眯的说道：“毕竟先生只有杀意而无杀心嘛。我当然知道先生不会真的杀我。或者说，不会这么早就杀我。”
山风变的越发冷冽刺骨，肖文若听到李怀念的答案后，顿时冷冷的呵呵了几声，然后讥讽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杀心？”
李怀念的脸色突然变的煞白，但却还是强撑着说道：“虽然我现在保不准您是否有无杀心了，但是直到方才，您倘若真有杀心的话，恐怕也不会跟我说这么多无趣的废话了。”
肖文若看了眼李怀念，神色中有一种因为被人窥探到心事之后的不喜，随即他冷冷的说道：“慧极必伤，有时候太聪明反而会让你更容易送命。”
李怀念拱手道：“谢先生指点。”
肖文若看着面前始终还算进退有度的李怀念，莫名的叹了口气。
而这一声叹息过后，肖文若的目光反而柔和下来，他对李怀念说道：“方才的那个提议。既然你要听，那么我就说给你听。你倘若不去长安，乖乖的找个地方等死，我就马上放了你。如何？”
李怀念听完后，很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您或许不知道，对于我来说，活着的意义就是做完那几件事情。除此之外，生死无异。”
“呵？”
肖文若踏前一步。整个密林中的树木一瞬间布满密密麻麻的剑痕，那些附于树上的冰凝哗啦啦的全部落到地面。
肖文若不耐烦的说道：“我在问你一次。”
李怀念没有说话，只是摇头，然后抬手，蓄积的剑意轰然从他的指尖迸发而出。
他方才不逃，那是因为他知道有时候逃跑毫无意义。
但是他不逃却不代表他不战，哪怕这场战斗依然毫无意义。但是他觉得这样最起码不会让他死的窝囊。这就够了。
人有时候的确很奇怪。明明不想死，却会为了所谓的一些理由而去送死。
但是肖文若没工夫感叹人性的多变，他只是抬手，然后伸出手指，李怀念就倒飞出去，蓄积的剑意刹那便溃散一空。
“没了剑，你就是个废物。”
李怀念艰难的爬起来，擦拭掉嘴角的鲜血，虚弱的笑了笑，对肖文若说道：“如果我握住剑会成为那件事情的累赘。那我自然不会握剑，哪怕我会变成您所说的废物。”
肖文若冷笑道：“在江南道你跟张皋童可不是如此说得。”
李怀念自然知道肖文若所说的张皋童是谁，那个老乞丐。那个死士之一。
虽然李怀念清楚为什么肖文若会知道那次一老一少在杀人之后的夜谈。但是李怀念仍旧很平静的看着肖文若，淡然的说道：“我不信任他。哪怕他是我母亲的死士。我依旧不信任他。”
肖文若讥讽的看着李怀念，同样讽刺的说道：“哦？那你信任我？”
李怀念自嘲道：“因为您现在是要杀了我啊。而倘若我死的话，那么我的布置也就无用，那么这个秘密自然就变的无关紧要了。不过倘若是别人我依然不会说。因为我知道您的性情恐怕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肖文若突然间沉默下来，看着李怀念：“你姑姑不愿意你做这件事。”
李怀念却一反常态的变的无比倔强硬：“哪怕她活过来，也不可能阻止我。”
听到这句话，肖文若却取出了一个瓷罐。语气复杂的说道：“几个月前，我去了趟夜桥镇。她……我没有救回来，只能抢回这个。”
见到那个瓷罐，人前始终一副不正经模样，但是其实心性坚硬冷漠的李怀念硬生生的忍住疼痛，近乎是用抢的一般将瓷罐夺了过来。
他看着瓷罐，泪水根本就压抑不住的流下来。
即便不用肖文若说明，李怀念心中也可以感觉到，瓷罐之中的是谁。
是李天玑。
“那个……打败……唉，你可能赢的了当年那些想要杀了你的人，但是你根本不赢的了他。即便是你自以为聪明的伪装跟薄性上。除非你……我……李博毅可以出手。”肖文若这段话太过犹豫，尤其是在谈及李博毅的时候，更是连续的换了三个称呼。
而那两个没有出口的称呼，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师兄。
毕竟不管是李怀念还是肖文若都对李博毅有一种怨气，他们很难会去原谅这个人，所以他们甚至不愿意谈及这个人。
“是谁？”李怀念的声音有些嘶哑。他问的自然是杀了李天玑的那个人。
肖文若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不过假若你一定要去长安，肯定就一定会见到他。但是倘若我现在告诉你他是谁，我怕即便是以你如今的隐忍跟心机，依然让他察觉到你的敌意，那么你很难可以瞒过他你的想法，到时候你必输无疑。虽然我依旧不同意你去长安。但是倘若你一定要去，我也不会阻止。不过要是在三年之内你没有将你原本准备对付的人解决。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
听到这个简短的回答，肖文若点了点头，说道：“嗯。”
而此刻李怀念抱紧瓷罐，闭口不言。
过了会儿，肖文若突然笑了笑，说道：“你果然没有让我跟你姑姑失望。刚刚吓着你了吧。”
李怀念抬起头，看着肖文若说道：“您刚刚其实是真的有准备杀了我吧？您先别急着说话否认，我猜不到您为什么连续几次改变心意的理由，我也不想猜，但是我知道现在我还活着。所以我应该谢谢您，您说是吧？”
这次换成了肖文若沉默，李怀念这段时间内展现出了他对情绪的那种惊人的控制能力跟转换能力。而这种事情不是用天赋这两个字可以轻易解释的，那可以解释这件事情的就是他经历了很多的苦难？或者因为他那段时间内对于死亡的恐惧，而磨练出来的本事？大概都有吧？
而就在这时，李怀念突然对肖文若笑道：“三年之后，您去长安吧。虽然时间急了些。但是我相信您到时候一定会让我活着。”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他一定可以在三年内解决那些人。
所以他自然就会活着。
他有自信。因为他足足准备了十三年。
肖文若看了李怀念一眼，破空而去。
李怀念看着手中的瓷罐，轻声说道：“嘿，老姑，我明天就带你去见小和尚吧。虽然他现在成了老和尚了，但是你也等了很久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