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丑时来临之时，整个天空仿佛一瞬间便黑寂下来。
蜀山之上，那大片而又厚重的云层好似要压上山头，仿佛一个狰狞巨兽要压垮整座山脉一般。
李怀念静静的站在剑阁的顶瓴之上，俯瞰着整座剑阁风光，与蜀山泾渭分明的风光。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说书人所说的那些江湖侠客们，总是喜欢站在山顶楼阁之上约架，相见了。
这种站在高处一览天地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有一种很畅快淋漓，就仿佛天地尽在脚下一般的豪迈之感。
不过李怀念自知这时可不是谈什么感触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剑阁的顶峰之上，那矗立的剑冢，这才是他来蜀山的目的啊。
一念至此，李怀念整个人如同一道倏忽阴影一般从楼阁之上落到地面。
剑阁的藏剑冢，就那么亘古不变的始终屹立在那里，看着蜀山，看着李怀念。
……
此刻距离蜀山不远的一处矮山的山脚之下，那座已经静静的在山下屹立了不知多久，几乎已经无人知晓其姓名的无名庙宇之内，僧人一动不动的坐在禅院中的空地之上，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传来之后，僧人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李博毅提着灯笼，站在庙宇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庙宇之中的这个已经跟快这庙宇一般不为人知的僧人。
他以往每年都会在这个时日过这庙宇走一趟，来问这个和尚同样的一个问题。
而那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他快十五年。但是这个和尚却始终没有给他答案。
今天他不想问了。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因为，那个想要等到答案的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李博毅的目光变的越发冷冽，他将手中灯笼轻轻的放道庙宇的门外，然后抬腿走了进去。
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踏进这座寺院。可能也会是最后一次了吧。
而僧人自始至终只是平静的看着李博毅。
李博毅走到僧人面前，与他相对而坐。
僧人突然起身，回道禅房内，李博毅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石板之上。
过了一会儿之后，僧人从禅房中出来，手中多了一套的茶具，僧人将茶具摆在那张石桌上，静静的生火烹茶。
很快，茶水慢慢煮沸。茶香溢散而出。
可是此刻不论是僧人也好，还是道人也好，他们二人却都没有动作。
许久之后，僧人缓缓起身，将茶满斟，递给了道人。
道人接过茶，低头轻轻的看了一眼杯盏之内那涟漪阵阵。
李博毅将茶盏握在手中，说道：“我以往都会问你是否可愿下山。但是今天原本我是想来杀人的。”
僧人看着道人，微微摇头。
“她死了。”
道人冷漠的看着僧人，重重的吐出三个字。
随后李博毅将茶杯放于桌上，径直转身离开。
僧人的神色渐渐凝固。慢慢低眉，如佛陀悲苦相，手中念珠急捻，苦涩念到：“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此刻李博毅已经走到庙门之外，轻轻的提起灯笼，渐行渐远。
……
僧人忽然想起了，儿时，他还曾年幼。
有一天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他就想要让师傅讲故事给他听。
向来疼爱他的老主持自然笑着答应了。
他很高兴的看着老主持，高兴的问道：“师傅啊，那今天你准备给我讲什么故事啊？”
老和尚沉吟了一会儿，笑眯眯的说道：“从前啊，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
而最开始啊，老和尚实在是觉得世道不好，否则有谁愿意做这种勾当呢？所以啊，老和尚就一直放之任之。
谁知道啊，那小贼见老和尚如此，便是更加肆无忌惮。
终于有一天，老和尚实在忍无可忍。
那一天等贼再次出现时，老和尚在屋内叹息一声，对那贼说道：‘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一听到如此，便高兴急了，果真的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了。
老和尚见到如此，便一把抓住那贼的手，拿了一根麻绳将那贼的手捆在柱子上，用木棍痛打他……”
那时侯，老人还没有将故事讲完，小和尚便疑惑的问道：“师傅啊，您不是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那这个老和尚岂不是犯了戒律？”
老和尚哑然失笑，装作发怒的模样说道：“你还听不听？不听为师便不讲了。”
小和尚苦着脸，嘟囔了几句，又瞪大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听啊，听啊，师傅您接着讲嘛！我保证不插话了。”
老和尚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轻笑道：“你啊你，容为师想想，讲道何处了。”
小和尚赶紧说道：“绑柱子上了嘛，师傅你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
老和尚瞪了小和尚一眼：“用你多嘴？”
小和尚吐了吐舌头，赶紧嘿嘿一笑，乖乖的坐好。
“唉，老和尚啊，一把抓住那贼的手，绑在柱子上，用棍子狠狠的痛打他。
老和尚一边打啊，一边口中喊到：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那贼啊，吃痛之后，为了不挨打，只能赶紧跟着老和尚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后来啊，后来……后来，那个贼啊，就成了寺庙里的小沙弥，在后来，那个老和尚坐化之后，小沙弥成了那座寺庙的主持。
再后来啊，那个主持……”
老和尚讲完故事后，看着小和尚低着头仔细的掰着手指静静的低声嘟囔着：“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额……皈依了三个啊，那岂不就是三皈依？”
小和尚突然高兴的喊道：“师傅啊，那我以后一定要在弄出一个四皈依来。”
老和尚看着满脸激动的小和尚，宠溺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小和尚突然站起来，小手突然伸出来，擦了擦老和尚不知何时流泪的眼睛，小声安慰道：“师傅啊。你是不是在想我师傅的师傅啊。别哭啊，师傅的师傅呢，肯定在佛祖那里看着咱们呢，万一他看到您伤心了，那岂不是会更伤心了。是不是啊。”
“是啊。”
僧人的目光渐渐从远方回归，苦笑的想着，多年之前的那个故事。
至于那个故事后来的结局……容贫僧想想。
后来……后来，大概十五年前，这个故事那个小和尚也曾对一个人讲过，然后……他便有了第四个皈依。
皈依……
五蕴六毒，十方三世，四禅八定，这些年啊，那个小和尚看了很多佛理经义。
但是啊，却始终不得心静。
他还记得……那时，他找有了那第四个皈依之后，初时便始终觉得心乱无比，念念不忘。
那时啊，他只能不断念诵佛经，口诉佛号以求心安。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但是这佛号已经诉讼了数十年，却依旧无用。
莫非，是因为他这一生也没有做出多少让值得与佛祖言说的事情啊。便是佛祖也不愿理他，或者皈依她便……皈依不得佛？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头，看向了山间那处很久之前曾有人一直舞剑的地方。
而让这一次他始料未及的是，想不到时隔多年之后，那一地再一次又出现了身影。
在那曾经李天玑舞剑多年的地方。
李怀念呆呆的看了很久，突然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的朝一方望去，恰好可以看到他昨日看到的那座寺庙。
而此刻寺庙之中，一个珈坐的老人正在看着……他？
李怀念仔细的顺着老僧人的目光，发现其实老僧人的视线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这片山林，看着这地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没一根枝桠，甚至看着这头顶之上的云朵，看着无形的微风。
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这世间一切，入眼皆似她。
李怀念找了棵大树，看着天空，突然骂了句：“死秃驴。”
随即他眼睑下垂，轻声呢喃道：“老姑，你看到了吧。其实这个小和尚一直都是钟心于你，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睹物以思你。要是你当年稍微温柔些，也许结局就不会这般……悲苦了吧。我，要不要帮你问问啊。啊？你问我要问什么？那当然是问问这个秃驴，你可否是这个世间最好之人啊。”
寂静的山林间，此刻只有呼啸的山风，摇晃的枝桠，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却始终没有那个总是骂自己臭小子的声音了。
李怀念沉默了很久，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张灿烂笑容，好似小狐狸一般的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人以逝，如何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