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卧床将近一个月的老何变得跟春天的猫一样开始躁动不安,整天跟何堂唠叨着要回乡过年。而他同邻床的老头却似乎不着急,整天还是没事儿就拉何老大聊天,仿佛过年不过年都跟他无关似的。最后何堂抬出主治医师,也只和父亲达成了可以回租住的屋子过年,但不能回乡下的协议。
何堂用三天的时间对自己的小房子进行改造。首先他处理了窗外的那一堵瓶子墙,又从垃圾站王老板那里淘了几块彩钢板把一座小屋子包了个严实。听说老何要回来,开小卖部的王老太送来了自家淘汰的电暖气,邻居洪大哥送来一台小彩电还给接上了他家的卫星天线。
就在新年头两天,一切准备齐全后何堂终于把何父接回了家。老何回家时,医院派了救护车,还由副院长亲自开了宝马护送,老何也算是风光了一把。
“您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回来。”副院长客套一番后,就带着救护车逃命一般走了。
副院长刚一走何父就先在自己的小屋里转了一圈,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就像第一次来似的。
“我的瓶子呢?是不是让人给偷了?”转到窗户前,何父一声大喊,半条街都能听见。
“老何,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回家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何堂在整理着行李,也被老爹这一声吼给吓得不轻。
“小兔崽子,我住院,你怎么养的白白胖胖的?连家里的东西都看不住。我看你小子就一副败家相。”
何堂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憋得难受了,也不跟他计较,而是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老何呀,没人偷咱家的瓶子,我都给卖了,一百二十五个,一个不少。”
“卖多少钱?”何老大勉强压制了躁动,看似随意地问道。可何堂知道,自己老爸这是在酝酿下一次爆发了。
“钱肯定少不了,您还是老老实实回床上去。要不我下午就给院长打电话说您病情恶化,让他们再把您请回去。”
一听回医院,老何总算老实了很多。
下午,贫民区的邻居们纷纷来看望,多多少少也都带了心意,就连一贯愤世嫉俗的刘老头都拎来了两瓶白酒。
吃过晚饭,何堂就觉得父亲坐在床上看电视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自以为机灵的何堂不给老何找茬骂人的机会,就干脆直接问:“马上过年了,你看咱家还缺啥,我明天买去。”
“你挣钱了吗?就知道花钱,我们那会儿过年……”
“……”
过完了骂人的瘾,老何也不忘说正事儿:“不过,明天就除夕了。虽然不回老家,可在城里的亲戚还得去给拜个年。你二叔过年应该也不回老家,你明天下午就去看看吧。”
何堂老家的规矩是除夕下午拜年。于是第二天午饭过后,何堂就直接拿了刘老头送的两瓶白酒出了门。因为何堂知道,自己的老爸在医院已经馋酒很长时间了,这要把两瓶酒和老爸单独留在家里,就等于让黄鼠狼看着烧鸡,后果不堪设想。
二叔家住在小城北城。北城因为接近大城所以有很多别墅区。据说北城别墅区住的多是大城富人的外宅,俗称小三。这也是民间经济学家们把小城经济模式命名为“小三模式”的灵感来源。
如此具有话题性的区域,又怎能逃得过小城民间高人的荼毒,民间高人们为此地命名“金丝笼”。
这个名字是小城民间高人的早期代表作,至于有多早,可以从另一个相关传说看出些端倪。
小城多民间高人,大城多官方高人。长久以来,两地高人虽相隔不远却少有交流。
小城高人认为大城高人就是一群大尾巴狼,装腔作势之外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大城高人认为小城的那些所谓高人不过是一群市井无赖(某种程度上也确实如此),不屑与之为伍。
可唯独在“金丝笼”这件事上,据说大城高人和小城的高人有过一次智慧的碰撞。
那是在一次酒后,大城高人从小城高人嘴里得知了还未广为流传的“金丝笼”一词,颇为感慨。
“这名字起得好!金寓意奢华,可金丝却又代表了奢而不俗,不是金砖,也不是金条,而是金丝!”具小城坊间传言,大城的高人说到此处时还做了一个类似东方不败穿针引线的动作。
“虽然不俗却也称不上高雅。分明是想炫耀富贵,却又假作矜持遮遮掩掩!这个金丝确实用得好哇!”评点完了“金丝”,大城高人沉吟良久,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继续评点道:“一个‘笼’字让金丝的华转而为悲,既点明了该地为栖身之所,又暗示了栖身其中之人的悲剧结局。好!”
该传说曾作为大城高人与小城高人同气连枝的考据在小城广为流传,只是在大城高人那里并未得到印证。
屌丝何堂在金丝笼附近下了车,放眼望去每座别墅都是自己梦中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何堂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根据父亲给的地址,何堂走了二十分钟才找到了二叔家的别墅。何堂走到二叔家时,二叔正在把成箱的烟酒装进越野车的后备箱里。
“小何,你来得正好,来帮二叔把礼品装车里。”二叔挺着高高的肚子累了个满头大汗,可何堂看汽车的后备箱里也只装了一箱烟。
“二叔,过年好!”何堂喜气洋洋地把酒交到二叔手里。
没想到二叔看也不看直接把酒放在了台阶下,催促道:“我忙着呢,赶紧帮二叔把年货都装车里。”
何堂不敢怠慢,跟着二叔进了屋。
别墅一楼的大厅里,一男一女正开着电视玩着手机。那两人何堂不认识,但从年龄看应该是自己的堂姐和堂弟。就在何堂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时,二叔又是一阵的催促。
何堂见两个人头都没抬,也省了自己打招呼的麻烦,于是一路小跑跟着二叔下了地下室。
“看你们俩,整天就知道玩儿手机。养你们还不如养我大侄子呢。”二叔挺着大肚子监督何堂搬礼品,还不忘训斥自己的儿女。
“你不也没干吗?”女孩儿头也不抬,继续玩着手机。
“你们俩赶紧换衣服,一会儿跟我去拜年!”
“不去,我又不认识他们。”姐弟二人默契地忽视了父亲的催促,继续慵懒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二叔只是叹息一声,也不再催促,毕竟他可是忙人。
装好了车,何堂就准备离开了。
“小何,你跟二叔走一趟。”二叔不由分说直接把何堂拉上了车。
何堂的内心是拒绝的,只是脸皮太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何二叔是个忙人,忙得都没时间多看一眼何堂满脸的不乐之色。
越野车一路向北,向更梦幻的别墅区开去。二叔也一路敲开了很多门,送了很多礼物。然而令何堂不解的是,几乎每次敲开门后,无论开门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总会先问一句:“你是谁呀?”
而自己这个二叔总是一通的解释:“我是XX工程有限公司的经理,何正业。贵府是XXX的府上吧,……”解释时的耐心,看不出一点儿忙人的影子。
二叔有耐心就苦了何堂,因为二叔解释的时候何堂就只能抱着几包的礼物老老实实站着。即便是体质增强过的何堂,经历了几家之后也渐渐有了倦意。
可即便只是这种根本连亲戚都算不上的关系,二叔上车后总能给何堂讲出一些出处来。
“刚才那家是咱们村南头刘二狗姐夫的同学,XX局的XX科长!有一次聚会,我们喝大了,一起……”二叔每次都讲得神采奕奕,完全忽视了开门人根本不认识他的事实。
将近傍晚的时候,二叔的车停在了一所大宅前。这所大宅已经不同于之前的别墅,光是大门就有二叔家的别墅高。正对着大门的楼房何堂更是隐隐看出了大运饭店的神韵。
“这是谁家啊?拜年还得排队?”看着大门前十几个人的队伍,何堂不由得好奇道。
“说起来,这可是咱们何家的骄傲!记得你太爷爷跟我们说过,土改那会儿……后来人家就成了小城最大的房地产商人,我要想拿到大工程这座佛就不能不拜,看见前面那些人没?都是奔着工程来的。”趁着等待的功夫,二叔直接给何堂开了个长篇,说了一个口沫横飞。
“呦,何二愣子也来了?怎么样,去年拿到项目了吗?”随着话音响起,一个脖子挂条金链子,手上套了四五个金戒指的年轻人一屁股挤到了二叔身前。
“王骡子,你怎么来了就插队啊?后面去。”
“呵,插你是给你面子,信不信我直接攒几个兄弟把你家拆了去?”年轻人斜着眼睛的样子凶相毕露,何堂看了都有点儿发憷。
王骡子是城南王老大的亲侄子,家里专业干拆迁,所以拆人家也就成了王骡子的口头禅。威胁别人的同时还能为自家生意做广告,王骡子可以说是在骂人中植入广告的第一人了。
“看在王老大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这可是在何老板家门口,你别放肆。”二叔说话的语气明显已经软了。
“切,看在秀秀的面子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何秀秀是何正业的女儿,年轻人说话时面带轻佻,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也是一阵的淫笑。
何正业却只能闷哼一声,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