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陈茵躺在草丛里,透过上方的树梢枝叶看向天空,天色有些朦胧,仿佛罩着一层薄薄的雾纱一般,在那雾纱背后,铺着一层浅浅的蓝。太阳在不远处被一大片鳞片似的白云罩住了,造型奇特的云一直延绵伸展自远处的天际,最后散落成点点花瓣的模样。
现在应该是早上八、九点的时间,阳光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陈茵就这么躺在草丛中,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以往某个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周末早上,就像是上辈子一般遥远的记忆,穿过无尽的时光与空间,在此时此刻扑面而来,两个时空的某一点如同亿万星辰中的两粒荧光,奇迹似的相逢了,刹那的碰撞,激荡起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这感觉让陈茵的整个胸腔似乎都发热起来,她用力将眼皮合下来,摸摸眼角,那里却并没有想象中渗出的泪水。
她慢慢爬起身,感觉有风缠绕过树枝拂到身上,野外远比城市里要热闹得多,耳畔传来各种小虫子欢快的鸣叫声。自然界没有赋予这些小生灵悠长的生命、坚固的躯壳和锋利的爪子,但当灾难来临时,它们却是受影响最小的一个群体,它们当中很难有个体被感染丧尸化,变异的数量也很少,但一经变异,战斗力又会立刻变得极强大,让人望而生畏。
陈茵继续朝前方走去,旁边是一条扬着厚厚黄土泥尘的简陋水泥路,刚好能容下两辆小车并排行驶,这条路即使是在异变降临前也应该没有什么车人来往,在很长的一段距离里,她只看到一辆侧翻的中巴,一辆被丢弃的小车和几辆东倒西歪的摩托车。
树林子的面积不大,才走没多久前方就出现一大片开阔的田地,田地早已经变成了及膝高的杂草地,大片大片的翠绿在风中如同波浪般起伏,田地边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间小小的石屋,应该是之前守田人临时落脚的房子,再往前眺望,远方已经隐隐出现了一些房屋的轮廓,看样子,似乎是要进入某个市县或乡镇了。
陈茵继续向前走着,眼前全是一片灰白色,不管是头顶的蓝天,四周的田地,还有身后的林子,全都只在她眼中呈现出这两种颜色,刚才那些丰富的色彩,不过是她凭借记忆想像出来的罢了。
这种情况陈茵本来应该早就习惯了,但如今,她心中却升起了一点不满意,记忆中的那些色彩,是多么鲜活动人啊,那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不喜欢现在眼前这种冷冰冰的颜色。陈茵将记忆中的东西对照着四周看到的景物,开始一一在心里为它们涂上色彩,就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一阵强风吹过,陈茵停下来,她歪着头,念起了路边一栋两层小楼上垂下来的一块大白布上的字:“求求,你们……救……孩子……”。白布脏兮兮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在地下室。
陈茵停了一会,想了想地下室是什么东西,便开始朝房子走过去。原来是主人家自己建的一个地下车库,房后的斜坡下有让车子进出的入口,只不过现在入口早已经锁死了,陈茵走进房子里,从房内的楼梯后头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上面只有一把普通的锁,旁边还挂着一串钥匙。丧尸不会使用钥匙,只要没有刺激,它们也不可能会主动撞开门跑进去。
陈茵没有用钥匙,她毫不费力的就将锁扯掉了,沿着木制的楼梯往下,地下室墙壁顶端开着两扇不透明的小窗,为暗沉的空间带来一丝亮光,整体面积还算宽阔,最少能停放下两辆轻型卡车,周围堆着一些杂物,空间中充满了许久没有通风而囤积下来的发霉、沉闷的味道,同时还夹杂着一些呛鼻的臭味,只不过陈茵对这种味道并没有什么感觉。
只见室中央停放着一辆小货车,车厢罩着帆布,厢门紧闭,看起来毫无动静,陈茵的鼻子轻轻动了动,径直走向车门,伸手一推,没推开,看来是从里面关上了。
陈茵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里面毫无反应,她想了想,开口说:“有……人吗?…开门。”
静默了一会,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人手忙脚乱地冲到门口,将里面反扣着的门栓打开来。
陈茵退开两步,随着车厢铁门的开启,就看到一名大约七、八岁的男孩站在车厢上,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由于长时间呆在黑暗中,室内的光线虽然暗沉,他却能把陈茵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了,一时间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他愣了一会,突然间脸色全变了,猛地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回车厢里!
陈茵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跟着跳上车厢,一扫之下,就见整个车厢竟然堆放着一袋袋吃食和桶装水,也有散装的矿泉水,食物大多是一些能长期保存的,如真空包装食品、罐头、巧克力、薯片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很多明显是被拆开吃完了,包装丢得到处都是,陈茵几乎要以为自己来到了垃圾场。
那男孩一直往后缩,将身体努力地藏进那些乱七八糟的包装中,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隐身一样,他嘴里不停地喃喃说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陈茵走到他面前,刚想伸出手俯身拉他出来,突然间就见他朝自己扑来,陈茵顺势张开双手想要接住他,接着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入了体内。陈茵愣了愣,低下头,就见一把水果刀已经有一半插到了肚子里,而握着刀柄的,正是一双抖得厉害的小手,她抬起头,就见到一张糊满了眼泪鼻涕的脏兮兮的小脸。
见她抬起头阴森森地望向自己,男孩忍不住大喊一声,猛地拨出刀子再捅,陈茵哪里还会再挨这第二下,她一把抓住刀刃一扭,刀柄就从男孩手中脱了出来,男孩吓得一边大哭一边叫道:“怪物!我杀死你!怪物!我要杀死你!我杀死你!”
陈茵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力道大得让男孩不停痛叫大哭,阿茵说道:“闭…嘴!不然,吃了你!”声音不大,却成功地令男孩立刻噤声。陈茵很满意,继续说道:“我不…是怪物,我叫,陈茵!”
她浑身干瘦异常,脸色白中带青,嘴唇发黑、眼神鼓凸呈诡异的银白色,额上还带着没有愈合的狰狞弹孔,最重要的是,她刚才还被捅了一刀,却一点事也没有,这副模样说她不是“怪物”,根本就没有说服力,所以男孩继续止不住地发抖,牙齿打战,脸色惊恐之极,但因为她刚才的威胁,他虽然不停地流眼泪,却始终不敢再发出声音。
陈茵见状,想了想,又说道:“我不吃你…我是,来救你。”她将男孩放下来,他立刻缩到角落去,陈茵比了比手势,她现在还没办法把话说得即快又流畅,有时还要想想应该用什么词语表达。
“上面,有字,求救,我看到,才下来,救你。”
男孩狠狠地抽噎两声,身上的颤抖终于缓和了一点,他看着陈茵,见她虽然样子恐怖了点,但似乎真的不是要吃自己,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连抽泣也缓和了下来,他一边打着嗝,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真的不是怪物?你真的不吃我?”
陈茵点点头,说道:“我要,救你,不吃你。”说完,车厢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男孩小小的抽噎声,见他不说话,陈茵说道:“要走,不走,随便你。”说着转身走了几步,跳下车厢,只听后面先是沉默了一阵,接着就传来一阵声响,陈茵回过身,男孩已经爬下车。他仍是不敢靠近她,贴着车门站着,说道:“我要跟你走。”
陈茵点点头,转身就朝楼梯走去,男孩跟上几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叫道:“等……等一下,”陈茵回过头看他,他低着头说:“我想带一点吃的东西。”听陈茵说:“带。”他就从墙边的杂物中翻出一个背包,爬上车厢装起东西来,不多时,他背出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那背包对他的身形来说有点大了,但他一句不吭,也不敢露出辛苦的样子,快速朝陈茵走来。
陈茵带着他才走出地下室门口,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两声呜呜的怪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男孩的哭叫声把它们引来的,陈茵走出去,“噗噗”两下就将被声音吸引来的两只直接爆头了,她回头看了男孩一眼,只见他脸色虽然异常苍白,倒是没有哭也没有叫,只不过对陈茵解决丧尸的俐落手法瞧得愣了愣,他紧紧跟着陈茵快步走出房门,即不去看地上两只丧尸,也没有回头打量一眼房子,就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而是有着会吃人的恐怖怪兽。
走出房门,他用手捂住眼睛,虽然现在的阳光并不强烈,但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的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直到离开房子走了一段路,他才感觉眼睛恢复过来,眼前的景色看起来极熟悉,却又异常陌生,他抿着嘴,仍然只是默不作声地紧紧跟在陈茵身后。陈茵此时刚学会说话不久,倒是对与人交谈特别感兴趣,于是她戳了戳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不自觉地一缩,小声说道:“我叫陈泽浩。”
陈茵“哦”的一声,她也看出陈泽浩对自己的畏惧,又记起小孩都比较胆小,要对他们有耐心,于是接着问道:“你几岁?”
陈泽浩说道:“我今年8岁了。”
陈茵还想问些什么,却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于是她顿了顿,说道:“你很聪明。”
陈泽浩惊讶地抬起头,陈茵的模样在室外看得更清楚,也更让人惊悚,可跟其他那些“东西”比起来,却根本算不了什么,她鼓凸的眼球瞪着他,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凶狠。
陈泽浩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