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庆殿的一间寝室内,一身素白孝服的太子承徽林阿雅默默地立在窗台前,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轻轻地皱着,神情木然地看着窗外小花园,眼神空洞而又恍惚,修长高挑的身子微微地佝偻着,一股子忧伤的气息在其身边缠绵缭绕,那等形单影只的样子,又怎个楚楚可怜了得。≯≧中文w≤w≤w≦.≦8≤1≤z≦w≤.﹤
“承徽娘娘,柳公公来了,您……”就在林阿雅幽思之际,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声,只不过没等这名宫女将话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内侍监柳东河便已经领着数名小宦官疾步走进了房中,那名宫女慌乱地打住了话头,手足无措地退到了一旁。林阿雅自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略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来,默默无言地看着柳东河等人,脸上的神情已是一派恻然。
“皇上有口谕在此,请太子承徽林阿雅接旨!”柳东河眼神复杂地看了林阿雅一眼,拉长了声调嚷了一嗓子。
林阿雅没有开口接话,而是缓缓地跪倒在地,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既有伤心,又有惶恐,还有几分的如获重释和几分的快意。
“皇上口谕:太子承徽林阿雅行为不端,忤逆可憎,着即赶出皇宫!”柳东河瞥了林阿雅一眼,拖腔拖调地宣完了旨意。
“贱妾领旨谢恩。”林阿雅面色一黯,却并没有出言询问个究竟,恭恭敬敬地依着规矩磕头谢了恩。
“拿下!”柳东河显然没想到林阿雅会是这般平淡的反应,愣了一下,这才一挥手下了令,其身边的数名小宦官立马一拥而上,将林阿雅挟持住了,推搡着便行出了房间,一路紧赶着出了皇宫,塞进一辆马车中,便即往大理寺赶去……
“陛下,事情已办妥。”柳东河领着人将林阿雅送入了大理寺的诏狱,便急匆匆地赶回了甘露殿的书房,向等候在房中的李世民禀报道。
“嗯。”李世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眉头一皱,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宣中书令萧瑀即刻来见。”
“是,奴婢遵旨。”一听到李世民要宣萧瑀,柳东河心头陡然一震,却没敢多嘴,躬身应答了一句,便低着头退出了书房,眼神始终不曾望向同样惊疑不定的李贞与孙伏伽二人。
老爷子这时候叫老萧那个憨老头来干啥?难不成是要让老萧头在此事里也扮演一个角色么?不至于罢,就老萧那张大嘴巴,真要是参与了审案,不生出些事端来才见了鬼了,娘的,老爷子搞的甚妖蛾子呢?李贞人虽默默地站在书房一角,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定,疑虑丛丛——按李贞的想法,此番事先的审讯工作既然是自己所办,那主审自也该由自己来当才是,可老爷子却让孙伏伽来干了此事,当然了,从大理寺的职能来说,由孙伏伽出任主审无论是情是理,都说得通,可副审的位置也没给自己留一个,这可就有些子怪异了,这还不算,连老萧头那个憨大胆都牵扯了进来,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李贞如何肯信,只是一时间也看不透老爷子心里头究竟是怎个算路,真令李贞很有种身坠云雾中之感,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却也没有甚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地垂站在一旁,暗自琢磨着李世民可能的想法。
“老臣萧瑀参见陛下。”中书省本就在皇宫之中,萧瑀倒是来得挺快的,一走进书房,眼瞅着李贞、孙伏伽都在,萧瑀脸上立时掠过了一丝狐疑之色,可却没敢出言询问,大步抢上前去,给李世民见礼不迭。
“免了罢。”李世民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声,从文案上拿起数张纸,手一伸,对着满脸子疑惑的萧瑀道:“朕这里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特请萧爱卿共赏之,尔就好好看看罢。”
“臣尊旨。”萧瑀不明白李世民这到底是想干啥,可又不好问,躬着身子上前几步,双手接过了那几张纸,细细地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一双老眼立马瞪得浑/圆无比,险险些就要脱出框来了,至于脸色早已是煞白一片,满头满脑的汗水狂涌得跟瀑布一般,一双手哆嗦得跟筛糠似的,嘴巴张得老大,偏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等样子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了罢。
啊哈,原来如此,嘿,老爷子果然好手段!李贞自是认出了那几张口供正是萧良娣身边人所录之物,心中一动,已然彻底想明白了李世民的算计,暗自佩服老爷子手段高明之际,同时也为老萧同志的官途默哀三分钟了。
“陛下,老臣家教不严,出此忤逆之后辈,实是老臣之过也,老臣,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萧瑀虽是个大嘴巴,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他并没有推脱此事与自己无关,而是一头跪倒在地,请起了罪来,当然了,就算萧瑀想要完全脱罪也是不可能之事——按大唐律,萧良娣这个举动可以说是投毒谋害太子,乃是大逆不道之罪,身为萧家的家主,萧瑀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受牵连是必然之事,只不过按这口供来看,完全是萧良娣自己瞎搞的事儿,萧瑀浑然不知情,若要辩解其实也能扯上一大通话来的,就算无用,至不济也能为萧家减轻点处罚,可老萧同志却浑然没这个打算,干脆彻底地认了罪,倒也算得上君子坦荡荡之行为了。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乃是萧良娣之恶行,与萧中书并无丝毫关联,儿臣恳请父皇明鉴。”已然猜透了李世民心思的李贞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当好人的机会,萧瑀的话音刚落,李贞便立马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萧瑀没想到李贞会出面为自己说情,感激地看了李贞一眼,不过却没接受李贞的好意,磕了个头道:“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愿领罚,听凭陛下处置,老臣绝无异议。”
望着萧瑀那一头的皓以及脸上毅然决然赴死的神色,李世民心中自也滚过一阵不忍之意——当初唐高祖李渊忌惮李世民之雄才大略,视李世民为皇位的最大威胁者,数般贬低,屡动杀机,欲除李世民而后快,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萧瑀乃是李渊的心腹之臣,每每出言劝谏,不计个人得失,全力维护李世民,而其时,萧瑀与李世民之间并不曾有过任何的私交,更谈不上是李世民的心腹,其后李世民动玄武门之变上位,曾给其一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横幅以示恩宠,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就将此横幅挂将起来,大肆宣传上一把了,可萧瑀却没这么作,他从不将此条幅示人,而是将此条幅封存了起来,甚至自己都不去看上一眼,由此可见其人之耿直,再者,萧瑀出身高贵,又为相多年,却从不以权谋私,生活也简朴得很,绝对算得上是大唐的忠臣,当然了,唯一的毛病就是他那张其大无比的嘴巴了罢。
李世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时文(萧瑀的字)啊,朕若是没记错的话,尔今年已是七十了罢,圣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很是怜尔之年老,实不忍罪也,尔便回家颐养天年好了,至于萧良娣这蛇蝎之人,朕不敢留,尔也一并领回家去,看着办好了。”
萧瑀自是没想到此等大事竟然就这么轻轻地落了——李世民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萧瑀辞官归隐,并自行处置了萧良娣,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而李世民也不会让此事宣扬出去,如此一来,萧家的颜面算是保住了,这等处罚结果自然比萧瑀自己所设想的要轻得多了,虽有些子伤感自己老来晚节不保,可事已至此,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老萧头也不敢再企求更多了,这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颤着声道:“皇上圣明,老臣谢主隆恩。”
“罢了,柳东河,尔这就陪萧爱卿去领人好了。”李世民虽不甚喜萧瑀那过于耿直的个性,可数十年的君臣情谊却还是颇深的,此时见萧瑀黯然泣下,自也颇为伤感,挥了下手,示意萧瑀退下。
“父皇,儿臣以为萧中书纵使有错,却也不应受此等重罚,且萧中书为官刚正廉直,乃朝臣之表率,儿臣恳请父皇开恩。”李贞自是清楚李世民断然不会就此便彻底废了老萧头的官,这不过是种示恩的手段罢了,过不了多久,老萧头一准还会官复原职的,左右都是示恩,那李贞索性也跟着示上一把得了。
李世民饶有深意地瞥了李贞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倒是萧瑀自己却对李贞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之美意,老朽乃有罪之人,且年岁已高,不堪驱策,且容老朽告退罢。”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再次出言的机会,对着李世民恭敬地行了个礼,脚步蹒跚地便退出了书房,由柳东河领着一起子小宦官前去驱逐萧良娣不提。
“贞儿,萧中书既然告老,相州一案就由尔主审罢,须得好生审个明白,莫纵莫枉,尔能办到否?”待得萧瑀等人退出了书房之后,李世民沉默了一阵,突地开口问道。
“儿臣尊旨,定当竭尽全力而为之!”李贞心中早已知晓李世民此举的用心所在,左右不过是要用相州军粮一案来做掩护,转移天下人之视线,从而为东宫迷案的审理打掩护罢了,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立马躬着身子,高声应答了一句。
“嗯,那就好。”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孙爱卿,东宫一案朕便托付于尔了,望尔能善视之,莫负了朕望。”
孙伏伽本正感慨萧瑀的遭遇之不幸,心里头乱得很——孙伏伽也是以耿直敢谏而著称,虽说跟老萧同志素无私交,不过却颇为惺惺相惜,而今见老萧头就这么被一撸到底,自是不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正思绪杂乱间,突地听闻李世民了话,忙不迭地收敛住心中的杂思,站了出来道:“陛下放心,老臣定会尽力而为的。”
“嗯。”李世民漫应了一声,一挥手道:“朕累了,尔等都退下罢。”老爷子既然下了逐客令,李贞与孙伏伽自是不敢多留,各自躬身告退,自行回衙门办事不提……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一日注定要成为一个喧嚣的日子——从巳时起,一道道诏书从内廷中传出,一个比一个震撼的消息纷纷登场,先是李世民下诏明日的早朝延迟到二十五日,而后又是中书令萧瑀自请辞职,再来又是帝诏令越王李贞主审相州军粮案,而期间还夹杂着数不胜数的小道消息,说啥的都有——有的传说萧瑀之所以辞职,是因跟越王李贞争权,而遭到李贞之暗算,也有的说萧瑀辞职是因其侄孙女萧良娣卷入了李治横死一案,更有的说萧良娣已被打入死牢,萧家将被抄家等等,无奇不有,满朝野间喧嚣不已,谁能接任中书令一职以及越王李贞将会如何审案立马成了众人热议的焦点,众说纷纭间,自有一番热闹非凡。
朝臣们可以热议,那是因为这么些消息与自身的关系并不算大,议论上一番,一来显示一下关心时政的态度,二来么,茶余饭后消遣一番亦是不赖,三来么,找些个空子去越王李贞哪儿坐坐,表示一下忠心亦是好事一件,可对于那些个隐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都在忙着猜测帝心之意何在,为此而头疼万分的可是大有人在的,这不,魏王李泰就焦躁得够呛,天都过了午时了,李泰却尚无心用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哪怕因此而汗流浃背却也顾不上了。
也怨不得李泰急——宫中的动态虽隐蔽,可对于李泰来说却无甚秘密可言,虽说他并不清楚自家老子与李贞究竟密谈了些什么,也不是很清楚老萧同志为何会突然辞官,可他却知晓太子承徽林阿雅已被关进了诏狱之中,更明白无论是老萧头的辞官还是林阿雅的入狱全都是李贞折腾出来的勾当,对于老萧头的被迫辞职,李泰压根儿就不关心,可对于林阿雅的突然入狱,李泰却寝食难安了,无他,林阿雅正是李泰手中的一张王牌——五号!
林阿雅的身份虽然隐蔽,可李泰却清楚此事绝对瞒不过李贞的耳目,也早已知晓李贞迟早会查到林阿雅的头上,只不过李泰却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迅捷地出了手,更没想到自家老子竟然会听信了李贞的“谗言”,这令李泰很有种措手不及的惶恐,原先预定的相关之嫁祸计划如今已濒临幻灭的地步,这令李泰不由地便着急上火了起来——若再让李贞这么整下去,那迟早都会转到他李泰的头上,到那时,别说什么入主东宫了,便是能不能保住自家小命都是件很难说的事情,齐王李佑可就是前车之鉴,却也由不得李泰不惶恐万分的了——刚一得到准确消息,李泰甚至顾不得忌讳,直接派了人便往户部去寻苏勖进府相商,可前后都已派了三拨人手去请了,然则到了午时已过,却依旧不见苏勖之到来,这令李泰又如何能稳得住阵脚?
“殿下,老夫来迟一步,叫殿下久等了。”就在李泰急得要骂娘之际,一身汗迹的苏勖总算是赶到了。
“啊,姑父,您可算是来了,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小王、小王心已乱,姑父快帮小王拿个主意罢。”一见到苏勖总算是来了,李泰大松了口气之余,忙不迭地抢上前去,紧赶着便嚷了起来。
“殿下不必心急,某都已安排停当了,断不会让越王得了意去。”苏勖并没有在意李泰的惶急之色,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出言安慰了一句。
“哦?计将安出?姑父且请道来,让小王心里也好有个数。”李泰自是信得过苏勖的智计,此时见苏勖如此之放松,心中稍定,一摆手,将苏勖让到了墙角的椅子上,这才紧赶着追问道。
苏勖笑了笑道:“昨日某已说过,此乃越王殿下之暗渡陈仓之策也,其动之时机着实出乎老夫之意料,此番萧中书辞官归隐,萧良娣被贬出宫以及林承徽之下狱无不出自昨夜越王夜访天牢之功也,其之用心不过是为了尽快结案罢了,却又有何神秘可言,而今林承徽入了狱,越王殿下只怕正在弹冠相庆罢,只可惜他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一些,某已安排好了人手,今夜便可见分晓!”
“嗯?”李泰听得一愣,紧接着立马醒悟了过来,脸色一白,语带一丝颤音地道:“姑父,这,这,这不会出乱子罢?”
苏勖脸色一肃,语气决然地回答道:“殿下放心,老夫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可七、八分还是有的,而今之计也未有破釜沉舟方能有一线之生机,此事若败,老夫自承之!”
“唉……”李泰悠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着道:“也罢,既然姑父都已安排停当,那就去办好了,事若不成,小王自担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