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笺上墨香沉美人，数尽痴言几人悲
“采儿，你起来了吗？采儿…”大清早的，苏和就开始拍打宁采儿的房门。
屋里没有人回应，苏和开始更大力的敲门。
“好了好了，再拍门都要掉了。你先下去吧，我稍后就来。”宁采儿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其实她早就起来了，只不过跃窗而出，去了后山顶练功。刚回来就听见门摇摇欲坠的声音。
听见苏和脚步下楼的声音，宁采儿放松的倒了在被子上。
今日看来，自己的内功大有进步，却尚未稳定。
遥想当日与修纳若衡的交手，宁采儿眉头皱了皱。修纳若衡的武功深不可测，难怪阁主要让她进宫伺机行动。
不能取得修纳若衡的信任，想要靠近他，是很难的。
宁采儿闭着眼睛，对着空气左右挥舞着手臂。幻想着自己突然得到一本隐世秘籍，一举功成，结果了修纳若衡，就不用去堆着笑脸接近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嗝…”宁采儿笑的打嗝。苏和站在门口，看着打滚的宁采儿，皱着眉试探性的敲了敲门。“采儿？你还好吗？”
宁采儿一头翻起来，一脸不悦的望着苏和。苏和很知趣的又下楼了，边走边提醒宁采儿，“你别笑了啊，快点下楼来。”
宁采儿揉了揉脸，认命的坐在铜镜前辫起长发。所以说，她必须得去面对修纳若衡。
苏和看见走下来的宁采儿，飘飘若仙。嘴里啧啧称赞，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采儿，这里，这里。”苏和向宁采儿招着手。
“你站在门口干嘛？我们不坐着吃吗？”宁采儿很不理解。
宁采儿还没坐稳椅子，就被苏和一把捞起来。
“哎，我们干嘛去！不用这么着急吧。”
“路上给你说，路上给你说，我们先走快好吧？”苏和把手里的递给宁采儿。
宁采儿没接，一头雾水的被人拉出来，还会有心思吃早餐？
转过了好几条街，人群逐渐熙攘起了。宁采儿倒是大气不喘，苏和早就累的瘫在椅子上。
“所以，你是起这么早来这里买东西的？”宁采儿指指眼前琳琅满目的商铺。大都在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物。
“不不不，买东西的都是富家子女，这种地方，我们这样的小百姓可消费不起。”苏和很是无奈的说到。
其实苏和一早就看出来宁采儿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清新凝致，有时又冷冽脱俗。“采儿，你是哪家的千金啊？”
“我像是千金吗？哈哈哈，我也觉得挺像的。”宁采儿打着哈哈。是的，以前是千金。
“你是说，你来这里画画的？”宁采儿声音略显惊奇的发问。
宁采儿小时候也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街中开一间画坊。父亲告诉她，等她成了名满天下的画师，就把在皇都紫熏街上的酒坊改成她的画坊。
没想到，如今竟是苏和在完成她未完成的梦想。还让她遇见苏和。
天意吗？
“哟，苏姑娘今天又来卖什么画了，可还需要我替你取个名字？”一个穿着华服的公子踱至坊前。
发丝如墨，额前垂着几缕及颈的头发，两鬓的头发拉起系在脑后。一对桃花目，灼灼摄人心魂。潇洒不羁，微微扬眉，笑的一脸痞气。
“本姑娘我今天不卖画。”苏和推了推尹若钧，对方文丝不动“麻烦尹公子让一让好吧？”苏和敛眉而视。
尹若钧泰然自若的走到一旁，翘起腿坐进椅子里。
苏和款款走至人前，平和的声调却蕴含着巨大的气场，“今和往常不大一样，我待会儿当场作画一张，大家可以在中途报价，笔落价定。”
对于这个新奇的提议大家都兴趣。紫熏街云墨坊苏和，在这附近也算的是大有名气。宁采儿观之她坊中的壁画，很难相信，这样的画居然还有人出钱买。
这不，苏荷才刚刚铺好宣纸，报价就开始了。
“采儿，往左一点，对，头抬一点，扇子拿好，嗯，就这样。”
宁采儿侧卧在榻上，薄扇遮了一半红唇。周围一片绝倒的声音，报价更是飞速攀升。
感觉到周围探寻的目光，宁采儿不悦的盯着案几后的苏和。什么新奇的想法，明明就是忘记画了，借口倒是找的冠冕堂皇。
宁采儿百无聊赖的卧在榻上，还得配合的堆出笑脸。她实在想看看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在围观自己。才刚刚转了转头而已……
“呀，采儿，你不许动，快坐好。”苏和就快扑过来摆正宁采儿的脖子了。
好，我不动。宁采儿难得顺人心。
无处安放的目光就反反复复的流转在苏和的桌前。
笔架上有一支白玉镂空的狼毫笔，甚是吸引宁采儿的目光，笔虽精致，却很明显还未完工。看那玉的光泽，这笔的造价肯定不菲。
苏和一看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这笔是什么来头？宁采儿望着苏和出神。
“苏和，你桌上的那支笔，挺好看的。”宁采儿不经意的发问。
苏和抬起头来，目光也落在那支笔上，一向轻狂自由的眸中隐进了深意。
“既然提到它了，那我就给大家讲个故事吧。”苏和讲起了故事，手中的笔却不停。
“江南宁城有一名将世家，家主膝下儿女众多，他却唯独钟爱小女儿，带她赴宫宴，带她远出，带她游遍寒灵。其女自幼画艺过人，想开一间画坊。家主说，待她成了名满天下的画师，便把这皇都的紫熏街买下，给她开画坊。
她日渐优秀，其父便暗里为她打造了这天下无双的一只笔。打算在她十四岁生辰上赠与她。
可…笔还未完工，将军却被朝廷判为通敌叛国的罪臣……满门抄斩”
话至此，人群中早有人听出了端倪。“苏姑娘说的莫不是叛贼安世洵？”
很快便有人附和到，“那安世洵通敌叛国，早就满门抄斩，今日还拿出来说什么？”
苏和眸光冷了冷，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喧嚷，“安世洵有罪，他已经拿命抵了，可安府上下百余老少，都有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吗？
听我把故事讲完，
我亦是云城的人，只不过不像安家的千金安临一般衣食无忧。我娘便是安府小千金安临的奶娘。
官兵查抄府邸的那日，我刚好得幸又随我娘去了府中。可谁知道却是在靠近死亡。
我看着安将军跟人厮杀，把妻儿护在身后，看着长剑一剑一剑的没入人的身体。
我娘把我藏在屋子里，屋外刀光血影。刀剑声平息，我想来是安将军带领妻儿逃走了吧？毕竟将军武功高强。
可将军突然退进了房里，看着他浑身伤口，我和我娘惧怕的后退。
可他仅仅只是从架上取下一个盒子，递与我娘。
将军告诉我娘，安临已经安全逃出府去了，希望我们能把这个东西带给安临。
将军被带走之前，托我娘告诉安小姐‘父亲对不起安家，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随之而入的官兵看见安将军对我娘说着什么，以为是安将军的妾室，举剑便刺，安将军一剑未挡住，便用身体挡住了我们，官兵的剑他的肩膀，他忍痛举剑杀了进来的二人。
他冲了出去，于是再也没有人进来，我透过窗纸看见他被官兵拖走。
可后来我们去寻安临的时候，却得知她被江湖侠客楚怀陌带走，我们近不了安临的身，日日着急，想着日后再给她也好，免得此时更添伤情。
可楚怀陌却因为她是安世洵之女的身份，在官府的逼视下，亲自刺死了安临。
幼时，我无比羡慕她的生活，众星捧月般，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
可我却目睹了她的陨落。
我仍然希望有一天，有个姑娘路过时，好奇我桌上的笔，寻问它的故事，然后告诉我，她就是安临。”
苏和说完，早已是泪光点点，她根本无顾周围人的反应，只是有些话积在心里，很沉重。
苏和不信，安将军会通敌叛国。自己从未得过父爱，却在安府，得他安世洵的温柔庇护。
笔停，周围报价不断。仿佛根本没有人关心刚刚苏和讲了什么。人们依旧自顾自，玩儿自己的。人人都在乎到底最后谁能得到这幅画。
苏和陪着笑，内心却刺痛着。这里没有人会关心别人的生死安危，就算假惺惺的掉几滴眼泪，转过这个街角也就忘了。
最终画被张府的公子以五百两买了去。他望着画中美的不可方物的宁采儿，得意的扬起了画。
画中的宁采儿眉头微皱，惹得看画的人一阵叫好，连这么细微的表情都能画出来。
“苏姑娘画艺又有进步呢”
“好伤感的美丽啊。”
“画中这位姑娘可是皇都中人？哪家千金？”
……如此，种种。
宁采儿呢？她还卧在榻上，一动未动。待苏和过来叫她时，她才抬起眸来。
宁采儿看着苏和，久久的看着。仿佛透过她的眼看进了回忆里。
眼睛有点酸酸的，宁采儿匆忙的穿过人群走了。
任凭苏和在背后怎么叫她。
好像走了很久，宁采儿停在清明湖边，四下无人。她再也绷不住心里那根勒痛回忆的弦。
水光潋滟，她看着湖中倒映的一张脸，失声痛哭。
阁中的易容术顶级，代价就是换不回原来的容貌。
宁采儿对着倒影喊自己的名字，“安临…安临…”，终究还是泣不成声。
她无法做回安临，不仅仅这张脸易不回去，不仅仅命属阁主，阁主让她变成宁采儿，寒灵的法律，也容不下安临的存在。
楚怀陌可以因为这个名字刺死她，这天下必然也能因为这个名字诛杀她，哪怕死一千次一万次。
所以，就算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在眼前，她也无法拥有。她不能承认自己是谁。她只能是宁采儿。
苟活于世，是家父的余念，也是她安临无法改变的事实。生死，早就不在她了。
世人都看得见画中的仙，却看不见那眼中的痛楚。
素不相识，那便痛痒无关。
对方并不认识你，所以难过的表情对人来说只是伤感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