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进了方家院子后,一直坐在张氏的堂屋里等着,没到泽生这一屋的门前来,小茹的那句话,他并没有听到。
他只听见张氏不停地催泽生赶紧开门。
小茹赶紧穿好了衣裳,总不能披头散发的让婆婆和良子瞧见吧,她便随即用手拢了拢顺溜的头发,拿根头绳绑了起来,一个漂亮的马尾辫就这样扎好了。
平时她都是像这里的村妇一样,要么将头发盘起来插一根簪,要么就编一根麻花辫拖到脑后。今日是实在着急,她第一次扎这种最简单且最容易扎的辫子。
她的脸型特别适合扎这种马尾辫,显得更靓丽更有气质,但在泽生眼里却很稀奇,见她两鬓各散下一小缕头发,后面绑了个不高不低的似马尾一样的辫子,看起来俊俏又精神,比她平时盘发的样子看起来要清爽多了。
“你这样扎头发真好看!”泽生在旁瞧着感叹一声。
“真的?”小茹有些臭美,还拿起铜镜照了照。
泽生来不及仔细欣赏小茹的新发型,立马将门打开了。小茹见两个孩子还没醒,便来灶前做早饭。
张氏见泽生终于出来了,小茹也到灶前来做饭了,便没出声。她心里也猜了个大概,暗忖道,这一对还真是粘乎,满了四十好几日,两人终于可以同房了,便这样不分早晚来,唉,年轻人就是这么不懂得节制。
她心里正叹着这些,不经意瞅了一眼小茹,也瞧见了她的辫子,不禁又暗暗感叹道,这个茹娘还真是会倒饬自己,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随便梳个辫子,瞧着也那么好看,气色也好,脸色红润有光泽。
张氏再一想到瑞娘,便叹起气来,瑞娘比小茹大了还不到三岁,可是她那张憔悴没有光泽的脸,怎么瞧着就那么老气横秋呢。
瑞娘看起来比洛生要大许多似的,其实她比洛生还要小两岁呢。
张氏正想着瑞娘呢,瑞娘这会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提着一篮子衣裳出来了,要去河边洗。
瑞娘瞅着牛蛋在婆婆怀里挺乖的,便放心地出去了。张氏瞧着她的背影直叹气,忽然想起一事,便追上来,“要不衣裳你也别洗了,等牛蛋睡着了,我去洗吧。”她是担心瑞娘等会儿又犯头晕,可别掉进河里去。
瑞娘淡淡地回答道:“不用,我现在头没那么容易晕了,不会有事的,若是什么活都不干,我没病也会憋出病来的。再说了,河水那么浅,哪怕掉进去了,也淹不死人。”
张氏被她后面那一句话噎了一下,瞧着她的脸色比前些日子稍稍要好一些,看来是最近喝了不少红糖和喝温补药的缘故,也就由着她去了。
泽生已经来到堂屋见良子了。良子看起来精神头不错,似是有喜事,这可是太难得了。平时见到他,他的那张脸一直带着些许忧郁,都很久没见过他笑了。
“良子,瞧你春风满面的,有何喜事?”泽生给良子递上了茶,坐在了他的旁边。
良子接过茶抿了一口,微笑道:“不只是我一人有喜事,而是我们俩都有大喜事。”
泽生连忙摆手笑道:“你可别跟我说笑了,快说说,你到底有何喜事?”
“你可别不信,真的是我们俩都有大喜事。昨日我爹去镇上买东西,碰到田吏长了。他手上有一道知府发下来的公文,好像这份公文还是朝廷给知府下的旨意。知府再根据圣意,发了这个公文的。我们这边不是一共有三个县遭蝗灾么,严重缺粮,都是商铺自发的从周边未受灾的地方买粮食,然后再卖给老百姓,但都只是买这几个月的,能熬到过年而已,来年的粮还不知在哪里呢。”
泽生点头,这些他都清楚着呢,可与良子又有啥关系呢?公文里又是啥内容?
良子再抿了口茶,有些兴奋地道:“朝廷没有粮救济,国库也很空虚,所以就想着让曾经上过学堂的生员捐官,二千斤粮食外加一万文钱,可以捐个里正;三千斤粮食外加两万文钱,就可以捐个吏长,五千斤粮食外加五万文钱就可以捐个县府的功曹或典狱长。我们镇这五年内一共有二十六名上过学堂的生员都可以捐,连我这样的只上过一年学堂的人都可以捐呢!听说我们县一共有九十八个人,另外两个县合起来有一百多个人。”
泽生听了心里顿时着了气,朝廷简直太会算计了。里正和吏长这种小官根本算不上朝廷的官,俸禄都由知县从县府的银库里拨发,不归朝廷管,而且里正一年的俸禄才一千八百文,而捐的粮与钱折算起来可是足足值一万八千文,十年才能拿回本钱来!若是捐吏长或县功曹与典狱长什么的就更不划算了,至少得二十年或三十年才能拿回本钱来。
朝廷干脆直接下圣旨让这些人家直捐钱捐粮得了,何必还来个捐官这一说?
泽生以前读书时,还幻想过考科举,将来有个官职,可以为一方百姓谋福,可是朝廷都不给他参加乡试的机会。如今遇到灾害,却弄个捐官,只不过是想从中得粮得钱,好缓解灾情而已。
哪怕真的用钱粮换来了个里正的村官,他知道也为百姓做不了什么,因为啥事都得都听上面的。见到吏长就得点头哈腰,见到县令就得磕头下跪,为村民们谋福,想也别想。
这些里正大都是想从村民手里捞钱,因为俸禄太少,不从村民们手里捞钱又去哪捞呢?一年只有一千八百文钱,连养活他自己都难。
当然,里正除了负责管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除了捞钱,还负责耍威风,对村民们呼来喝去。
泽生实在不明白良子这喜从何而来,纳闷道:“难道你想捐个里正?或捐个吏长?”
良子点头道:“我爹说打算卖掉池塘和一亩田,还有三间旧屋子,加上家底,就可以凑上二千斤粮和一万文钱了,捐个里正我就满意了。”
泽生不相信良子这么想当个里正,不相信他就这么乐意赔这么多粮与钱进去,就为了图这么一个名?一下捐这么家财进去,他以后靠什么谋生,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从村民手里捞钱呢?
良子见泽生那般瞧着他,就知道泽生不相信他会这么想当个小里正。
“我爹娘和雪娘都希望我捐一个里正,只要他们高兴,我就觉得挺好。”其实他自己哪里喜欢当个什么里正,他平时不太会与人周旋,很怕上场面的。他倒想好好为村民们办些事,可是有上面压着,他真的能做到么?
只是,昨日雪娘听说可以捐官,他可以当里正,雪娘便兴奋了起来,也愿意正眼瞧他了,睡觉时虽然隔得还是挺远,但她睡觉前主动找他说话了!
所以,他就觉得自己能捐官当个里正就是大喜事了,因为雪娘看似愿意接受他,也开始喜欢他了,为了雪娘,他当然乐意了。
“你不愿意捐么?你若是捐了,你爹娘和茹娘嫂子肯定也欢喜呢。”良子喜色道。
泽生稍思虑了一下,道:“应该是不会捐,不过我肯定会和我爹娘商量一下的。”
他知道爹娘估计会考虑考虑这件事,但是小茹听了肯定一口否决,不需说的。
泽生见良子心里正欢喜着呢,也不好打击他,说当这个里正多么不好,说捐那么多钱粮不值,只要他真心乐意就行了。
良子嘱咐道:“若是想捐,就得这三日内去田吏长那儿说一声,他也好做名册,听说三日后便要交给县令,十日后县令就会发公文,公布大家最后会被分到去哪个地方为官。”
“这么快?”泽生讶异道,平时最爱拖拉办事的县令,竟然只需花十日就可以办好这件事,看来是急缺钱和粮食啊。
良子点头道:“应该没错,你最好早点做决定,就这三日的功夫,报上去后,就要交粮与钱了。我得先回去了,今日我爹来人买池塘和田地,我得去帮忙。”
“嗯,你快去吧,多谢你来相告!”
泽生送良子出了院子,张氏就凑过来打听事。
刚才她虽然没听个具体,但也听到了好像是说捐官的事,“要捐官?可以捐到什么样的官?”
泽生正要跟她细讲这件事,却听到大宝和小宝好像醒了,正在屋里哭呢,他准备先去哄孩子,这会儿小清和小芸齐齐进去了,小茹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看孩子了。
泽生便没进去,搬了个椅子出来,与他娘面对面坐着,将良子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明白了。
小茹在屋里也听了个真切。她一听,就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心里是不愿让泽生去捐这个破村官的,这不只是赔大钱的事,关键的是若被任命到另外两个受灾的县里去,她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可怎么过?
哪怕不被任命到别的县里去,哪怕只是去本县的其它几个镇,平时也很少能回家,这日子还是没法过的。
她坚决不会同意的。
这种赔钱还搭上一家人的幸福的事,她真不知道良子怎么会认为是大喜事?想想村民们平时对里正恭恭谨谨,得看里正的脸色,她又觉得情有可原,这完全是哪怕搭那么多钱粮进去,也得风光一回的思想啊。良子有他那样的爹娘,怎么会不为他谋这个捐官的事呢?
她听泽生与婆婆说话的那口气,好像也是很不愿意去的。她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脸上漾起轻松的笑容,看来泽生脑子灵光着呢,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张氏很不舍得那么些钱与粮,却又很惦记那个里正的小官位,因为家底就这些,只够捐个里正的,捐个吏长或功曹、典狱长什么的,她是根本不敢想。
在她眼里,觉得能当个里正也很不错,就是俸禄太少了点。她也了解自己的儿子,绝对做不出来那种从百姓手里捞钱的事,他顶多会为村里的事愁得睡不着觉。
“等你爹中午回来了,再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吧。”张氏很当回事的放在心上,她自己也是做不了决定的。何况她见泽生对此事丝毫不上心,甚至还很排斥,就知道这个捐官之事,在泽生这里是行不通。
泽生进了自己的屋,这时候早饭也快熟了,泽生就把咸菜和炒的土豆丝往桌上端。
小清已经吃过了,只是小芸还没吃,因为平时小芸都是跟他们俩一起吃的。
小茹招呼着妹妹,“小芸,把大宝放到摇床里,快过来吃饭吧,今日早饭做晚了,你肯定饿了吧。”
小芸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便把大宝放了下来,反正小清还在旁边看着呢。
泽生盛好了粥,给她们俩端了过来,三人一起埋头吃着。
泽生知道小茹刚才肯定都听明白了,吃到一半时,他抬头笑问小茹:“你觉得……我捐个里正来当当如何?”
小茹假装惊喜道:“哦?真的有这么好的事?那你去吧,我肯定不拦你!”
小芸在旁听了还以为她姐姐说的是真话,惊呼道:“姐,你真舍得捐出那么多粮和钱啊?听说里正的俸禄很少呢。”
小茹朝妹妹笑了笑,故意答道:“嗯,愿意着呢!当个里正可以欺压百姓呀,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好好整整他,俸禄少没关系,可以受贿!”
“啊?”小芸瞠目结舌,“就姐夫这样,欺压百姓?风光风光还差不多,欺负人和受贿的事,还是算了吧。”
泽生差点笑喷,乐道:“小茹,你就别逗小芸了,她还当真呢!”
小芸愣了愣,这回她可不干了,撇嘴道:“姐,原来你是在逗我玩啊!”
小茹呵呵笑道:“你姐夫要真想当官,至少也得是个县令,可以为一县百姓谋点福,里正这个小官,他能瞧得上?”
泽生被小茹夸得顿时飘飘然,直道:“就是嘛!瞧不上!”
良子回到家后,见他爹正在和来买池塘的李地主讨价还价呢,因为家里急着要现钱和粮食,李地主便趁此压价。
本来这口池塘至少能卖个一万二千文,李地主却只肯给个八千,说池塘里没有水,更没有鱼,连藕也挖个精光,哪里还能值一万二?
这口池塘可是郑家前几辈断断续续挖了七八年,才挖成的池塘,每年都能养不少鱼,还有连藕,就因为有这些鱼和连藕,他家年年都能卖个两千多文,如今就为了捐个里正,把它这么便宜给了李地主。李地主只要花个四年就能回本,以后的几十年甚至百年,这池塘都是他李家的呀。
郑老爹和良子心疼得直咂嘴,可是没办法,这个池塘不卖,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捐不起这个官的,而除了李地主,实在没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接下来郑家又卖了一亩田和三间旧屋子,这两样合起来才卖了四千文。他们一共凑了一万二千文还不够,因为粮和钱折合起来得一万八千文呢。
最后他们又向几位大伯家借一些,加上以前家里的那些家底,总算是凑够了。
这些日子雪娘一直在期待着,看良子的眼神都不对了,良子的形象在她的眼里顿时高大了起来,那条走路一瘸一瘸的腿似乎也没那么咯眼了。
她这些日子对良子特别上心,每早起来他要穿什么,她都提前给找了出来。他喜欢吃什么,她就赶紧去做。晚上洗脸洗脚,她都给良子备好,直接端到他的跟前。
良子有些受宠若惊,跟她说,这些应该都由他自己来。
雪娘却满脸崇拜道:“你马上就是大人了,里正大人,这些活怎么能由你自己来干呢,我可得好好伺候着。”
良子呵呵笑着,其实脸上的肌肉笑得很僵,里正大人?平时大家也只是当里正的面才会这么叫的,在背后可都是骂臭里正的。
良子心里有些担忧,到时候若真要去当个里正,他自己是个瘸子,人家会尊重他么?会不会私下里笑话他?
晚上睡觉时,雪娘没再离他那么远,而是往他这边挪了挪。他心里喜欢雪娘,当然也想碰她,可是他还是不敢呀,算了,以后再说吧,他侧身背对着雪娘,安心地睡觉。
这回该雪娘惆怅了,她都离良子这么近了,他怎么不过来呢?她都向他示好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几日他看上去心情跟她一样好,也爱跟她说话,没有不喜欢她的表现呀,既然他心里喜欢她,那他的身子难道对她就一点想法也没有?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实在是想不明白,以前是她不愿意让他碰,现在她想让他碰,他却不理她,一心背着她睡,而且睡得那个香啊,简直是急死她了。
良子确实睡得很香,因为雪娘心里终于有他了,他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睡觉,能不香么?
十日后,县令的公文发下来了。良子被任命到卞镇去了,与本镇相邻,他要管着三个村子,还分给他一间办差事的小屋子。以前在任的里正是个老头,最近身子不济,所以才把他安插到这里来了。
郑老爹体恤儿子的腿不灵便,若是经常这么往返两地,良子会很累的,因为想回一趟家,至少也得走两个时辰,哪怕隔三差五回家一次,也会累得受不了。若是时间久了,见不到儿子,他们也是不放心的。
郑老爹狠了狠心,又卖了一亩旱地,得了一千多文钱,给良子买了头驴,让他以后骑驴来回,这样就不累腿了,可以隔三差五地回家一趟了。
上任的前一日,雪娘兴奋地去镇上割了一斤肉回来,还买了良子最想吃的豆腐,再煮了两个鸡蛋。因为蝗灾,家家都是省吃俭用的,她准备的这么一顿晚饭,可算是十分丰盛的了。
她的公婆见她如此对待良子,也很高兴,看来这个官没白捐,儿子终于可以将这个儿媳妇收了身又收心了,而且以后也风光风光了,他们一想到从今以后,别人见了自己的儿子,得叫里正大人,心里就欢喜得不行,觉得很有面子。
因为次日良子就要去卞镇了,这个晚上雪娘满心期待着良子对她能有所动静,可是良子仍然背着她睡。
她实在受不了了,良子怎么可以这样忽视她呢,她现在已经挪到了他的近身,只有几寸距离了呀。
她见良子并没有睡着,就再往他那边挪了一下,紧紧靠近他,已经贴上他的背了。她轻唤了一声:“良子。”
“嗯?”良子应着。
“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卞镇好么?你一个人住,还得自己做饭洗衣裳,岂不是太辛苦,我陪你一起去,日日陪着你,好好地伺候你,可好?”雪娘柔声问着,良子听到她这柔声细语的,浑身有些发痒。
良子翻身过来,与她面对面,说:“听说那一间小屋子真的很小很小,还很破,你不嫌弃么?”他心里也希望雪娘能陪着他一起去,每日能看到她,他的心情才会好。
“不嫌弃,我哪敢嫌弃郑里正大人呀!”雪娘甜笑着说。
良子还是有些犹豫,“若你跟我一起去了,爹娘可就更辛苦了,爹非要去石头山,娘就得下田地,还得操持家里……”
他话还未说完呢,雪娘就接话道:“爹娘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没到老迈的程度,还是忙得过来的。明早我们问问爹娘吧,你劝爹别去石头山了。只要爹不去,家里就不会那么忙活了。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的,因为他们也舍不得你一人在卞镇,身边没一个人照顾,很不放心呢。”
良子想到以后可以与雪娘过着两个人的小日子,心里正激动着呢,没想到此时的雪娘见他迟迟没有行动,便壮了胆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良子被亲懵了,更不知道行动了。雪娘心里直叫苦,他怎么都不知道回一个亲给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双手搂着他的腰,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膛上。
良子并不是个无欲之人,雪娘都贴他胸膛上了,他哪能没反应。他再一翻身,将雪娘压在身下,亲吻和脱衣裳什么的,他可不比正常的男人差。
搂着雪娘光、裸的身子,行交、欢之事,他也是无师自通。他只是腿瘸,身下的那个可丝毫没有问题,见雪娘娇声连连,很享受般的模样,他信心顿起,奋力猛攻。
平时被别人背地里嘲笑多了,他做什么都没有信心,后来又因雪娘从不正眼瞧他,也不跟他说话,他的自信心低落到了极点。
但这个晚上,他将所有的信心都拾了回来,因为此时的雪娘直叫唤,“良子,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