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急忙去找老郎中,因老郎中走路缓慢,泽生是连拉带拽地把老郎中给带过来了。
老郎中喘了好一阵气才坐了下来,仔细给小茹把着脉,再观察她的脸色,然后慢悠悠地道来:“茹娘,你别紧张,并无大碍。泽生行事周全,及时给你喝了姜汤,又为你敷湿毛巾驱热,算是缓解了不少。”这些都是在路上时,泽生迫不及待地先将小茹的症候及采取的措施跟他说了。
小茹一听说并无大碍便放心多了。泽生似乎还有忧虑,“真的不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老郎中低头写着方子,边写边道:“茹娘此症候并不厉害,只是攻及虚表而已,还未伤及其里,对胎儿影响甚微。这几日内,要多歇息不能劳累,还要多喝水。”
这下泽生的紧张神色总算舒缓了下来,听说要多喝水,他立马倒了一大碗水递给小茹,要她喝下去。小茹听话地咕噜咕噜将这一大碗全喝了,看来今早吃不下什么早饭了,喝水就喝饱了。
老郎中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泽生,“孕期不能喝药性过强的药,只有板蓝根和连翘适宜,这两种都清热、解毒,且副症较弱。每日喝两顿,估摸着三日后就能全愈了。”他从药箱子里拿出平时备的几包板蓝根和连翘,“这些不够,我回去再拿三副,等会儿我给你们送过来,你赶紧熬药吧。”
泽生付钱给老郎中,再重重地道谢。要知道老郎中竟然提出亲自跑路给他们送药过来,这在平时可是极为少见的。
泽生让小茹再躺下多睡一会儿,他自己忙着熬药,老郎中回去取药了。
没过多久,老郎中送药过来了,临走时,他神色有些忽闪不定,略为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春一秋二夏三,冬则可有可无,实在难抑制,也需着衣行事,身无寸缕,冷热交替,是最易招病的。”
泽生与小茹一头雾水,他到底在说什么?
老郎中意识到是自己的失误,因为他先前没有提醒,以至于他的那本册子致使这两口子过于激烈了,只是,他以为这小两口怎么也会等孕期满了三个月才会行房事,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招来了风寒。
老郎中见他们俩没听懂,也不好将话说透,说太透了怕小两口羞得受不住,便含笑地对泽生道:“你看一下的倒数第二页就明白了,这些可得谨记着。孕期不生病,来年才能生个体壮康健的大胖娃。”
泽生稀里糊涂“哦”了一声,待老郎中走后,他赶紧翻出倒数第二页来瞧,才看几行字,他脸上顿时滚烫。
因为上面写的是,房事应与季节相应,每旬次数要有限,春一秋二夏三,冬则可有可无,冬季行房事,切忌赤、身、裸、体,而孕妇更需谨慎,否则易感风寒,轻则躺床喝药数日,重则毙命!
小茹见泽生脸色炙红,还带有一丝惊吓的表情,纳闷问道:“怎么了,上面写什么了?”
“嗯……就是说……以后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别受了凉。”泽生含糊地说。
“拿我瞧瞧。”小茹朝他伸手要书册。
泽生以为她就识几个简单的字,根本看不懂这些,就递给了她。
小茹不动声色地看完这些,故作淡定地道:“呃……没看懂。反正以后我们晚上睡觉老实点,不乱蹬被子就是了。”
其实她心里在想,我滴个神,在这个医药不发达的年代,在这重要的孕期,在这寒冷的冬天,可不要因为房事丢了命啊!
泽生端来药汤,小茹捏着鼻子都喝下去了。再苦也要喝呀,现在她是一人两命,可马虎不得。
早饭也是泽生端到她的手里,只是她喝水又喝药,早就喝饱了,何况生病之人本就胃口差,她只吃了几口而已。
张氏和瑞娘得知小茹病了,都进来瞧瞧。
“泽生,你快去铺子里忙吧,有我和瑞娘在家里,你无需太担心茹娘。如今快过年了,我们不需出门干活,都在家呢,无需你守着。”张氏催着泽生去铺子里,进了那么些货,可不能耽误卖。
泽生其实想守在小茹身边,可是小茹也催着他,“你快去吧,估计这时都有不少人在铺子外候着呢。”
泽生思来忖去,最后还是听话地出门了。张氏见泽生身上穿的新棉袄,问小茹:“泽生身上穿的棉袄是你刚做成的吧,瞧上去还不错,你自己的那件呢?”
“还没做完,我本来打算这两日做呢,没想到又生病了。”小茹背靠着床头,有些晕晕乎乎,经张氏这么一问,她想着还是将棉袄找出来做做吧。
她正准备起身去拿棉袄,被张氏拦住了,“在哪呢,我帮你拿,你别起来了,可别又受了凉。”
“在衣柜里,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就坐在床上缝缝吧。”小茹想着就这么一直躺着或坐着,也怪难受的。
张氏从衣柜里找出棉袄,“你别折腾了,我来帮你做。我瞧着也没剩多少,我手快,无需两日,就能帮你做好了。”
小茹有些不好意思,“这哪能让娘费心呢,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
“睡不着也要歇着,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可不许劳累。”张氏拿起棉袄就坐在床边缝了起来,小茹只好躺进了被窝。
瑞娘见张氏那么心疼小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只好安慰自己,若是自己生病了,婆婆也会这么对她的,这样想想,她就舒服多了,转身要出去。
“瑞娘,你给这火盆里多加些炭吧,屋里凉得很。”张氏吩咐着。
“哦。”瑞娘从屋角的炭袋子里挑出几根好炭,夹进火盆里架好,再把火盆移到离床近一些的地方。
“瑞娘,你们的棉袄都做好了么?”张氏边缝着棉袄边问。
“嗯,我和洛生的都做好了,我还准备给孩子做两身呢。”
张氏停下手里的针线,“你可先别急着给孩子做,孩子得来年七月才出生,你这就把棉袄做好了,孩子也只能等到来年冬天穿,你又不知孩子到时候长多大的块头,做了不合身,岂不是白搭。泽生昨天还跟我说,我的眼不好是因为当年怀他们几个时多做了针线活。你可不要学我,孩子的棉袄你就别做了,等来年入了秋,你提前给孩子做就成。”
瑞娘听了顿时浑身舒畅,婆婆这也算是关心她吧。既然婆婆说不要做了,那就不做吧,反正是为了她好,不希望她以后眼睛不好使。
“嗯。”瑞娘应了一声,然后脸带笑容出去了。
小茹在床上躺了两日,喝了四顿药,觉得身子轻爽了不少,就下了床。第三日,她就和泽生一起去铺子里了,当然,这一日的两顿药,她还是会记着喝的。
还没到二十八日,铺子里的货就卖得干干净净。他们提前一日把铺子关上了,好好在家准备过年。
首先,得把欠的钱一一还上。张氏和瑞娘见借的钱都回来了,而且卖花生的钱也到手了,自然是眉开眼笑。
泽生还特意留了一些年货没卖,炮竹、香、门神、对联、挂画,还有过年的各种炒货和吃食。当泽生分给她们时,她们第一反应是要按平时的价给他钱。
泽生当然不会收,一家人过年图的就是喜庆与和睦,平时她们买东西都是按进货价,这大过年的,他怎么可能收她们的钱?
泽生把那一百一十文钱还给东生娘时,特意进去看了一眼东生。
东生仍然没有变化,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傻呆呆地坐着,还必须得靠着墙根坐,否则他坐不稳。
泽生瞧他又呆模样,再瞧着一旁流着涕的丫头,甚觉心酸。他除了从衣兜里掏出为丫头准备的一包糖,又能做什么呢?
东生娘收了钱,自然不好给泽生脸色看。她今日碰到一个从县城回来探亲的人,说好似在县城的南面碰到芝娘,但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只是擦肩而过,没仔细看正脸。她想起这事,就问起泽生来,“泽生,你经常进县城,有没有碰到过芝娘?”
泽生一惊,然后立马恢复平常色,“芝娘?没有啊,她怎么可能会在县城呢?”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是有人说眼熟,很像芝娘。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着去了,芝娘怎么可能还能混到县城过好日子去了,她在外面不死才怪,到时候就等着她娘家人去给她收尸吧!”东生娘说得唾沫直飞,两眼发狠,感觉她若碰到了芝娘,定会上去掐死她不可。
泽生听不了那种恶毒咒骂的话,赶紧出来了。
大年三十除夕,小茹和瑞娘都不用做饭了,她们和张氏一起做一大桌丰盛的年夜饭。
在吃年夜饭前,方老爹端着一盆祭食带着洛生、泽生去祠堂了。祠堂已经建了上百年,虽然破落,每到年边,村长都会安排人收拾干净的。
大年三十年夜饭前要去祠堂祭拜祖先,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方家村所有男丁,无论老少,哪怕一岁小孩都是要来的。
有可能是因为只有男丁入得了祠堂,所以重男轻女才得以盛行吧。女子不能进祠堂,按这里的话说,长大了就是别家的人,这种宗祠之事,当然不得让女子参与的。
家家户户男丁都端着祭食盆去祠堂,摆在长长的案台上,点上香。然后大家一起围观各家端来的祭食,看哪家准备的最丰盛。往往准备最丰盛的那一家,定是这一年日子过得最红火的。
今年当然算方老爹端来的是最丰盛的了,因为杀了猪,他可是端来了一个大猪头,还有一只大肥鸡、一条鲤鱼、一大盘红烧肉。这些等会儿都要端回去吃的,不会真的留在这里祭着,因为这些都是年夜饭里最重要的几道菜了。
说是比祭食盆,其实就是比年夜饭,看哪家年夜饭吃得最带劲。
方老爹拔得头筹,博得大家好一阵欢呼,免不了要夸一番方老爹和洛生能吃苦,把式也好,而更多的人则夸泽生有头脑,会做买卖,将来方家村的首富肯定非泽生莫属。
泽生不好意思地陪着笑,他可没想当村里的首富,只要和小茹一起把日子过得顺当就是。
接着又要比拼炮竹,看哪家放得多,哪家放得响。泽生可是从县城进来不少炮竹,而且自家留的可是最好的。
虽然他放的炮竹不是最多的,但绝对是最响的。按大家的说法,那就是明年泽生家的日子会过得最响亮、最美满。
这一晚,方老爹、洛生、泽生可是整个方家村关注的焦点啊。
在祠堂外放完炮竹,所有人又都进祠堂,而且要按辈分站列,不可逾越。村长道完贺新春的词,再神色肃穆地感谢祖上保佑方家子孙的话,接着就是所有人齐齐跪地,对着方家祖谱及佛像磕响头,磕完三个响头,然后按辈分一一上前去上香。
上香完毕,这个每年必行的祭拜事项就算结束了。此时各家各户就可以端着自家的祭食盆回家了。
回家后,张氏将祭食盆的菜再倒进锅里热一热。方老爹在家门口放响炮竹,一大家子人就围着大桌开吃年夜饭了。
一共做了十道菜,荤素搭配,丰富可口。一家七口人根本吃不完这些,但过年讲究的就是有余,必须得多做,而且还不能吃得干干净净,每盘都得余一些,这就叫年年有余。
不过,余下来的不是倒掉,而是留着第二天吃。
“今年的年夜饭可是我们家这么多年来最丰盛的一次了!”张氏满脸喜色道,然后夹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塞着,吃得津津有味。
方老爹招呼着小茹和瑞娘,“你们俩可得多吃些,肚子里都有孩子呢,一人得吃两人的饭,这鱼、这肉,快,还不赶紧吃!”
“嗯,我知道,爹,我最近可能吃了!”小茹笑着答应。
泽生在旁还用手比划着大碗,“她胃口好的时,候能吃下这样的三大碗。怀孕前,她可是连两碗都吃不下的!她这可不就是一人吃了两人的饭么!”
泽生这一说,惹得大家捧腹大笑。小茹羞得拧他胳膊,吃下三大碗,这要叫别人听了,多吓人啊。
没想到洛生也比划了起来,说:“瑞娘也能吃下三大碗,还经常半夜叫饿呢,看来三大碗还是没吃饱!”
瑞娘不好意思地横了洛生一眼,“哪是没吃饱,只是消食太快而已嘛!被你说得,我倒像头母猪了。”
这下大家又是哄堂大笑,小清笑得差点喷饭。
方老爹笑道:“这可不是你们俩能吃,而是你们肚子里的孩子能吃呢!来年你们肯定都会生大胖娃!”
张氏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能吃还不赶紧多吃点!”
泽生见小茹夹不够她爱吃的鱼,他伸手给她夹了许多,放在她的碗里,还小声地道:“小心鱼刺,要我帮你理么?”
“不用。”小茹朝他使了个眼色。这么一家子都在看着呢,可不要太肉麻好不好。
方老爹开了一壶酒,“今晚去祠堂,我们家可是样样拔得头筹,无论是年夜饭,还是放炮竹,我们家妥妥的头一名!”
“爹,我和泽生敬你一盅!”洛生举起杯,显然他今日也是特别兴奋,在祠堂受大家如此热情的关注,他那颗激荡的心一直未能平静下来,觉得自家人忑有面子。
泽生也举起杯,和洛生一起敬方老爹,父子三个就这么喝起酒来。
“娘,要不要我和哥也敬你一杯?”泽生打趣道,他知道他娘以前过年从不喝酒,也不知今年愿不愿喝一口。
张氏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过酒壶,“好,我也来喝一盅!我不跟你们喝,我跟瑞娘和茹娘喝。”
茹娘赶紧倒酒要敬婆婆,喝酒对她可不是难事。
瑞娘也忙着拿酒壶,只不过她有些害怕,她长这么大,从未沾过酒,但婆婆都那么说了,她不敢喝也得喝。
方老爹连忙止住,朝张氏笑道:“你是不是高兴糊涂了,她们俩可都是有身子的人,哪能沾酒?”
“哎哟!”张氏窘道,“我一时高兴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来,泽生、洛生,我们喝。瑞娘和茹娘,你们俩赶紧吃菜吧。”
小清也来凑一下,“我也敬娘!”
小茹和瑞娘就这么看着泽生他们一家乐呵呵地喝酒,敬来敬去,说着一些平时从来说不出口的感谢爹娘的话。
小茹的病已经彻底好了,而且今晚的米饭是用大木蒸桶蒸出来的,特别的糯香,她又恢复了胃口,吃了三碗。
在她吃第三碗有些小心翼翼时,一看对面坐着的瑞娘那早已发胖的脸和变宽的身段,她稍放心了些,感觉自己应该不会超过瑞娘。
瞧,瑞娘这时吃得可带劲了,丝毫不畏惧她手里也是第三碗。
吃过年夜饭,方老爹端出一个特大的火盆,这个大火盆是专门留着除夕夜用的。平时都是用小火盆,省着柴火和炭。
这个大火盆一端出来,洛生和泽生就忙着将火生起来,火苗窜起来后,他们架上一层又一层木炭,一袋子炭,这一下几乎架上了小半袋。
不过多久,炭火烧得红旺旺的,一家人围着火盆磕瓜子、吃花生、喝茶水,火旺的炭火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火红火红的。
一家人就这么吃着、唠着,甚是欢愉。小茹嫁过来这么几个月,今夜是头一回见一家人围在一起这么乐呵,这么畅快的唠嗑。
方老爹和张氏给他们讲了不少过去的段子,哪家哪一年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哪家过去鸿通了,现在又败落了。哪家以前穷得揭不开锅,如今过年也有新衣穿了,还有钱买年货。哪家两口子打架,闹得上吊喝药,最后没救过来丢了性命……
虽然说的大都是小茹不认识的人,但她也听得也很入神,这些段子可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人生百态就是这么上演的。
到了深夜,大家吃撑了、喝足了,都有些困了。方老爹让各自回屋睡觉去,他要一个人守除夕夜。
“爹,你年纪也大了,这一整夜忒难熬了,要不我来守吧。”泽生说道。
每家都得有一人守除夕夜,而且一般是家中最长者守。
方老爹挥赶着泽生去睡觉,“嫌你爹老了?我年纪是大了,但身子不减当年,仍然健壮得很,不至于连除夕夜都守不了。你快去睡,快去睡!明日还得早起拜年呢!”
小茹困得眼都有些睁不开了,她上床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怀孕之后,她特别嗜睡,睡得连梦都不怎么做。
泽生似乎因过年太兴奋,睡意并不太浓。因过年要点大红烛,还通宵不能灭,当然,穷人家若买不起大红烛,也没法这么讲究了。
因为大红烛比平时的油灯要亮堂,泽生侧躺着,借着闪亮的烛光,静瞧着小茹熟睡的脸。她那桃红的脸蛋、长长的睫毛、红润润的丰唇,看上去是那么的让人喜欢,让人沉醉,他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触了一下她的唇。
怕弄醒了小茹,他又缩回了手,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再想着她肚子里有着他的孩子,他们以后一起养儿育女,日日相伴,年年相守,想着想着,他脸上禁不住漾起甜蜜的笑容。
在如此忽闪烛光的照映下,小茹静睡的脸,和泽生那清俊脸庞上漾起极好看的笑颜,交相辉映,显得是那么温馨、那么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泽生伸手搂住小茹的腰,不知不觉地沉睡了。只是,他那美美的笑容,嘴角轻扬的笑意,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