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觐见之时,萧翊心情并不太好,虽说他罢黜了上官策的官位,但此举实属无奈,并非他心甘情愿,朝中重臣,敢说实话本
是好事,但上官策已触及底限,他是忍无可忍才会如此率性而为。
但,内忧外患,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他早已嗅到那一丝不寻常的异味,是以,才会更加忧心如焚。
“末将,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莫青。”
“是,皇上。”
莫青小心上前,只是眉间紧锁,似有心事,萧翊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已看出端倪,遂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还是,有
话要说?”
“末将只是在想,皇上找末将前来所谓何事?”
莫青神情闪烁,萧翊一看便知他并未说实话,但也并未多问,只道:“朕想派你再去一趟西川。”
莫青抬眸,讶异道:“还是找朝珠么?”
“不错,如今局势动荡,再加上有心人妖言惑众,朕的身边,已是不知有多少重臣暗中反投萧湛之下,是以,唯有找到朝珠
,方可平息谣言,还朕一个清白,也可稳定民心。”
所谓人言可畏,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是不能幸免。
“请皇上放心,末将一定不负重托,不过……”
莫青小心翼翼的开口,似乎有话要讲,但犹豫着,竟又说不出来。
萧翊淡淡而望,终而清冷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哥哥,可比你来得直接得多,他要是看朕不顺眼,什么话也敢说出来,
这点,你得跟他多学学,别以为朕扒了上官策的官服,就真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昏君,那只是应急之策。”
“皇上,关于上官大人,一定要做得那么绝吗?”
莫青入仕不深,对官场之事也不甚了解,但上官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似乎也并非出自私心,是以,总有些于心不忍
之意。
“朕念他是两朝重臣,罢了他的官,已是往开一面了。”
有些事,他不说,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若消息不差,那么上官策暗中私通萧湛已是事实,这等灭族大罪,他看在已故
落妃的面子上,不过罢了他的官,实在是太轻太轻。
闻言,莫青疑惑的瞧着萧翊道:“皇上,末将是否真的什么也能说。”
“想说便说吧,朕免你无罪。”
犹记得当年,他初见莫离,他尚未开口,莫离已是直言不讳,莫青于他,到底是小心翼翼得多了。
不过,莫离是莫离,莫青是莫青,虽是一脉相亲,但总归还是换了一个人,已是再找不回当初那种君臣如朋的感觉了。
“皇后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
只一语,萧翊面色已大变,别人提到也罢了,没想到莫青也会提:“你要说的就是此事?”
见萧翊神情不佳,莫青也有些急燥,赶紧道:“皇上,皇后毕竟是白竹国的公主啊!万一她有一天清醒了呢?”
“莫青,朕不想再谈此事,若是没有其它事,你便下去吧!”
平日里,面对群臣的指责,他已疲惫不已,是以,就算是莫青想问,他也不想多谈。
“皇上,末将只想再问一句,为何非要是月姐姐?”
莫青终于改了口,不再是皇后皇后的叫唤着,只是换了一个平时最爱的称呼,月姐姐,许是因为这个叫法太亲切,许是因
为这种叫法,勾起了萧翊的回忆。
终于,他笑了,淡淡而语:“因为,只能是她。”
莫青还小,不懂男欢女爱的真谛,但此刻,见萧翊如此神情,却也明白再谈无益,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指的,大约是
这个意思了。
“皇上,末将离开上京之前,能见见月姐姐么?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犹豫着,犹豫着,莫青还是说了出来,如此简单的话语,他却已是憋得满头大汗,萧翊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所了解
,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你想见她?”
虽心虚,但莫青仍是老实的点了点头:“想和月姐姐道别。”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了,总觉得今日的莫青与平时不太一样,但又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
不过,敢大胆的跟皇帝要求,去见他的女的人这种话,也只能是莫青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才敢说了,思及想,他也并未多
心,只淡然道:“那便去吧,冷宫寂寥,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所提要求的不妥,莫青又小心问道:“皇上,你要一起去看月姐姐吗?”
萧翊淡淡的摇首:“朕还有几本加急奏章要批阅,你先去吧,朕晚一点便到。”
他是信任莫青的,否则也不会把寻找朝珠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他,他总以为,像莫离那样的男子,他的弟弟也一定会
和他一样,是个顶天立地,忠心不绝的好男儿。
可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人与人之间,便是血缘至亲,却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而他,也将为自己这一草率的决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
冷宫清寂,云晚歌竟是苦中作乐般,寻了一处空地种上了药材,说是等到来年收获了,便可以自给自用,萧翊见此事无伤
大雅,自也没有再拦她,是以,原本杂草丛生的冷宫,转瞬间,便已被她重整为宸宫中的‘药庐’。
秋日的午间,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带着桂花的清香,把天地间,一切的空虚都盈满,阳光下,云晚歌忙碌着,虽额间
已是薄汗点点,但手下的动作,似乎并未有停歇下来的打算。
默然间,感觉有人靠近,终而抬眸,正瞥见莫青的踌躇。
放下手中草锄,云晚歌灿然一笑,阳光下,那笑容太美眩目,莫青不由又是阵心神乱颤。
“莫青,你怎么来了?”
抱拳,莫青恭敬而语:“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本想扶他一扶,却被他小心别过。
云晚歌收了手,不再靠近,只道:“干嘛这么生疏?我是你月姐姐,再说了,就算现在我的身份变了,可这冷宫里,也没有
外人,不必多礼了。”
“礼还是要的。”
他讷讷着,云晚歌却是脸色一变:“那你要是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就回去吧,我这里不缺奴才。”
在她的眼中,莫青一直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前,他总爱粘着她月大哥,月大哥的叫唤着,自从得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她
们似乎真的生份了许多。
不过,如果他一直这么拘谨的话,对她来说,也就真的与那些宸宫里的奴才无异了,她需要的从来是朋友,而不是说话做
事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奴才。
“………”
莫青沉默了,一语不发,云晚歌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并不打算打破僵局,便也不再管他,只闷闷的又在药草间忙活起来。
许是见她真的生气了,莫青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不安,好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月姐姐。
云晚歌也不是真的气他,只是不愿他太过拘谨,见他似乎终于有所转变,这才缓了脸色道:“来找我,有何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莫青仍是小心翼翼,不过,言语间,已是自然了许多。
“真的没事?”冷宫里,本就来人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外臣,要她相信他这蹩脚的谎言,似乎也不太容易。
“其实,我要去西川了,皇上派我去找朝珠。”
说起朝珠,莫青的眸间,已流露太多的情绪,双眸也不经意的打量起云晚歌的神情,如果,真的像是萧湛所说,她是白竹
国的公主的话,她一定会有所动容。
本想在云晚歌脸上,寻到一丝淡定与坦然,可她骤然紧锁的眉头,似乎让他的希望全部都落空了。
她真的是装的,她对朝珠还有反应,她真的是白竹国的公主。
一个声音,悦然于耳,疯狂的叫嚣着,莫青只觉喘不过气来,望向云晚歌的神情,已是一脸失望。
“听说你已去过西川一趟了,又要去吗?”
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什么在脑子里徘徊,拧眉想要记起,却什么也抓不住,对于朝珠,她一直有所疑惑,直觉与失忆前
的自己有着什么联系,只是,却始终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嗯!”
她的表情越复杂,他的心情就会越差,彼时,莫青的脑中盘旋着,竟唯有那‘细作’两个字了。
他一直相信的月姐姐,他一直崇拜的月姐姐,为何,为何要如此对他?
他内心翻腾着,叫嚣着,想要不顾不切,问她为什么。
可理智又让他停止了这种疯狂的想法,面对一个潜伏已久的细作,他绝不可打草惊蛇。
他不愿再想,但他已停止不了,满脑子都是她以前的所作所为。
终于,那个别人曾提起,但已被他推翻了的想法,又在他脑中清晰起来,或者,他是该那么做的,只要他做了,一切都将
归于平静,而皇上,也会因此摆脱魔障,恢复正常。
“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莫青讷讷点头:“是啊,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