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咎思索良久,恍然明悟。
原以为,辰阳剑山之剑传乃是至高无上,尽得剑道神通之精粹。自己得到可以推演出辰阳剑山全部剑术的《观法图》,成功演化全部空蕴念剑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现在方知,这是大错特错。
所谓“万法归一”,指的是每个修道人,最终都能走出最契合自己的道路,借此方能达到道与身合、天地人三足鼎立的境界。
绝不是说,任何神通法诀修炼到至高处都是千篇一律、完全雷同。
譬如辰阳剑山剑术,固然是堪称剑道极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剑道之极境统归于辰阳剑山一家,别无它法。
任何一人,甚至土著文明中的修者,只要将自己路走到极致,同样能成就一门至高品阶的道术神通。
道法之路,起点是无穷,终点也是无穷。唯有辰阳剑山一家传承,还远远不够。
风止息的这一道神通,能够让归无咎多演化出七个字,是因为他这门神通不在九宗序列之内、不在归无咎知见之中。
平心而论,这一式虽杂糅九家,但其中所蕴剑意并高不过辰阳剑山去。但因其具有新意,便能成为归无咎的演算资粮。
归无咎起身拂袖,缓缓拔出背后长剑。
风止息面露讶色,道:“想不到归道友竟是痴于修行之人。按理说这等人物虽然聪明勤勉兼备,却极少能臻至真正的高明境界。归道友可算是一个意外了。”
归无咎不答,微笑道:“请试剑。”
风止息目中光华聚敛,腰间抽取玉箫,把手一抖,那玉箫距顶端六寸处脱落开来,落在地上。一丝潋滟光芒轻轻闪过,蓦然涨了一倍。
光华退却,才看出是一柄细窄的长剑。
原来那箫身竟是一剑鞘,内中剑刃乃是一柄柔剑,对折两半,藏在箫内。
艾无悲闻言,立即往后一跃,留出一片数百丈的空地。
这一场争斗,转瞬便是千余个回合。
数百丈方圆内,七彩剑气如潮如沸,滚溢四外,双方进退攻守均张弛有度。
不仅如此,二人的交手更有一份特殊较量,出手既全力以赴,力量又控制得极为精微。看似无比煊赫、风雷滚滚的场面,但数百丈内草木枝条却未遭残虐。
草木滚滚,宛如低头迎宾;剑意鼓荡,浑如清风一拂。
二人神通之风貌,亦有相近之处,无非是“周流变化”四个字。
归无咎的“履尘剑”,驰骋于刚柔、巧拙、虚实之间,大开大阖与精巧细致并行不悖,显示出极大的宽度和余地。
而风止息一如他先前的第一式。每一剑的剑诀变化,都暗合着九宗功法的起承转合,各家精粹。只是其中顺序颠倒变化,再不重复。
双方比斗亦有默契。风止息已知归无咎未臻金丹四重境界,因此丹力运使上稍稍留有余力;而归无咎的剑势更是以实为主,以虚为辅。因此时本是磨炼神通,那利于实战杀人的幻剑法门,不便多用。
打斗已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突然,三四十丈外的一朵紫色小花,毫无征兆地化作烟尘。
归无咎、风止息心有灵犀般同时罢手。
风止息手腕一抖,细剑折成两半插入玉箫之中,坦然道:“我输了。”
二人心照不,风止息方才稍不留意,一剑使得过猛,剑气溢出消杀草木,自然是败了。
归无咎并不以胜为喜,长剑收鞘,身躯挺如旗杆纹丝不动,神意中再度以《演化图》演算空蕴念剑第二重的变化。
演算的过程比方才要快上许多,不多时,空蕴念剑的心法再度在丹田中浮出水面。
这一次,除却已然成型的第一重功法,另外尚余九个字。
归无咎皱起眉头。
他与风止息电光火石的一招交手,感应之下一番演算,便多出了七个字;可是刚才足足一刻钟的战斗,推演出空蕴念剑法诀却只多出两个字。
归无咎已经隐有预感,和风止息的第二次交手过程,心中的悸动,远不若第一次交手那么明显。
这时风止息观察良久,眸中清光一闪,道:“归兄似乎是在推演一门法诀?”
归无咎一怔,不想风止息竟能看出端倪。道:“风兄何以见得?”
风止息面上突然显出狐疑,道:“九宗功法至纯至高,又何必推演新的法诀?更何况,即便要推演法诀,归兄将所接触到的九宗秘术揉碎之后稍加变化,也就足为资粮了。”
“除非......归兄所推演的,是和九宗至高秘法同层次的法诀不成?”
“你是在......践行越衡宗的完道之路?”
风止息并未猜中事实。
但是他于此道的见解,已足可令归无咎大为震惊。归无咎当即一拱手,诚恳地道:“看来风兄对推演法诀之事所知甚深。不知风兄有何见教?”
风止息柔美的面容上泛出笑意,以为自己猜中。欣然道:“看来艾师弟并未透露我门中底细,归兄事后也并未向门中长辈询问。”
“风某所在的这一家宗门,二三十万载以来,千百菁英弟子无一不以拟合推演上乘功法为念。往大了说,整个紫微大世界,也没有第二家在此道上胜过九合宗的宗门。”
“但饶是如此,这二三十万年来,如此品阶的法诀,九合宗也不过是将将成就了一门而已。归兄倒是好气魄。”
九合宗?
九合,九合......归无咎心中一动。
风止息又道:“再高明的神通,只要走向成熟与终结,可资借鉴的窍要就会收敛边界。”
“或许对于根基浅薄之辈来说,九宗上法犹如千山万岭,观之不尽;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但是对于有着上乘推演法诀在手的顶尖人物,可堪印证借鉴处,不必费多少功夫就能完全攫取。”
“我观归道友神色,和风某交手两次便有不足之色,似乎所得已尽。这份吸收的速度,倒令风某难以想象。”
风止息目光闪烁,玩味一笑:“这种程度的法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推出来的......听宗门内的前辈说,越衡四祖有一独特创作,恰与推演相关。莫非就应在归兄身上,以为三十六万年之期的底牌之一?”
归无咎回想天悬大道中所见,心有所悟。
盘算得失,归无咎以为,不可错过机会。于是径直问道:“不揣冒昧。贵宗之内,推演之的法诀,有何独到见解?归某能否与闻一二?”
风止息摇头道:“法诀就免了。归兄手中推演法门,决不在我九合宗之下。不过若论经验、方法,我九合宗自然远胜,其实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方才之比斗,只因风某神通法诀已经完全成熟。来来去去,皆由一本变化。因此归兄和风某交手许久,说是‘精华已竭’,不算过分。”
“就像一条康庄大道,你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终点,固然极深极远。但是这条路上其余的旁门路径,分歧枝条,都被尽数舍弃,变化自然也就少了。”
“我九合宗内有一法,名为‘借道对证法’。两位同修演化之法的人,在自身法术大成之前,相互借鉴对照,互补得失。彼融于我,我融于彼,在这融合借鉴的过程中又会产生新的变化。来来回回,以至于无穷。”
“譬如艾师弟,你道他为何未至,而是遣我代行一趟?便是因为和他行‘借道对证法’的那位师弟近日有所突破,艾师弟不得不留在一旁参研。”
“行此法者,师徒有之,师兄弟有之,道侣有之,各有长短,不可一概而论。”
归无咎心中一动,更坚定了自己走上那条道路的决心。
艾无悲心中感慨,归无咎与风止息之间这一场比斗、谈论,都令站立在一旁的自己受益良多。
不过归无咎才知,方才一番交谈,真正收获巨大的,还是自己。
“借道对证法”,正是为自己而设!
当即一笑,手指如意门方向,道:“二位请进。”手指一弹,两道剑光换作两枚长长细丝,连住风止息二人,旋即当先进入其中。
风止息、艾无悲二人进入谷中,见其中另有旁人栖息,也是颇为惊异。不过两人很自觉的并不与之相扰,也不取出法器,就近往那两排空着的竹屋之中,选取一室住下。
归无咎亦将自己住所挪移到潭水之侧,打坐修行。
数日之后,两道消息前后脚同时到来:
白龙商会之人已至,除却负责容州的伍长信、独孤信陵、陆胜芳、郁随云四位三重境真人外,又有负责外洲的八位元婴三重境真人齐至。白龙商会在容州、震州、雷州的势力几乎倾巢而出,前日已落户横月门中。
不过那黄正德,横月门内并未寻见,却是不知所终。
归无咎心中有数,必是墨天青将此人提前带走了。看来落泉宗不愿意躺这趟浑水,确是事实。
如果说事先得知归无咎孤身在此,落泉宗尚有些想入非非的话。那在归无咎言明宗门内有人降临,在这四洲六海的近邻之地,魔宗必不敢直撄其锋。
另一道消息,星月门宗主舒永延不日将率门中精锐,由小极阵赶到。而另一部分中坚势力,由钟姓老者率领,乘元鼍飞屿逼近诸岛。
万事具备,只候宗门来人。
三日之后,二色潭水之中“哗”地一声,波浪涌起十余丈高。一声雷鸣轰响之后,一人从泉水中踏浪而出。
归无咎所坐楼台,正是迎着这泉水而设。定睛看清来人,很是意外;不想越衡宗降临此地者,竟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