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他清白?难道钱不易贪污灾银竟是被冤枉的?蔡承九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心思去计较他一个幼童竟能把话说得如此条理分明,只略带犹疑地问道:“你可有证据能证明钱府清白?”
说起来当年钱府满门被杀,乃是王爷亲口下的命令,若这是桩冤案,王爷岂非得背负着不辨是非,甚至滥杀无辜的名声?
他暗暗想着,却没有阻挠小恒出声,毕竟若钱府一案确有冤情,以他的官职并不够资格重新翻案,他必须得往上呈报,最终至少得由三司会审才能让冤情重现,故现在完全不用着急。
“我有爷爷临终前的亲笔信,信里清楚明白地写着在他到达山东沂州府时,那儿的实际情况。还有,我知道前几天试图将我杀害的恶人是谁。”
“先把信呈上来给本官瞧瞧。”蔡承九立刻说道。
季阳春便从袖中取出几封信筏,边递给已然迎过来的衙差,边道:“这些并非是钱大人的亲笔信,而是我重新誊写过的信件。”
钱不易的亲笔信乃是极为重要的证据,他们不愿交出来,虽在情在理,但蔡承九多少有些不悦,等沉着脸将信件翻阅完,他的神情隐隐发白,眼神更是震惊。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些信里的内容是真,否则两年前全部被判斩头的钱府诸人岂不是比窦娥还要冤?
眼神怜悯地看看躺在担架中动弹不得的小恒,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信的原件在哪?”
“我已将它们妥善地保存好,待到三司会审之日,定会悉数交出。”季阳春回道。
他的声音肯定,且底气十足,便等于说这些信真的乃是钱不易临终前亲笔所写,并非人为伪造?背脊隐隐有冷汗冒出,蔡承九看着小恒问道:“那想杀你的人是谁?”
“户部郎中范安。”小恒吐字清晰地回道:“我虽成功逃出来,可我的四个朋友全部都惨遭他杀害。”
范安?蔡承九惊愕,深觉自己受到了严重惊吓。依常理而论,想杀他的人便是制造两年前那场灾难的真正罪魁祸首,然而若是范安要杀他,矛头岂不是直指向了柳浩魏?
这样一想,他忽地明白过来,怪不得这小残废早不鸣冤,晚不鸣冤,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前来府衙击鼓,他们是受叶三小姐甚至六殿下的指使,特意为对付柳浩魏而来罢?
看来柳浩魏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只怕真的是再难坐稳了!眸光微敛,遮住暗暗在里边浮动的幸灾乐祸,他继续发问:“可有证据?”
“有!”季阳春再次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衙差,边说道:“这块玉佩乃是小恒从伤他之人的身上窃来,足够证明他的身份。”
蔡承九接过玉佩仔细打量,见这枚质地极好的圆形玉佩正面刻着五谷丰登的景象,背面则是个户字,正是户部的身份铭牌。
这块铭牌乃是身份的证明,为官者一般都会随身携带在身上,若是身故,铭牌便会被收回……这块本该被户部收回的铭牌出现在他们手中,倒确实是个铁证。尤其“户”字上沾染着一块已然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更是增添出几分可信度。
然而问题是范安已死,他不可能再将他抓回来对簿公堂啊?思及此处,他冲着师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搁在桌案上状纸递过来给他瞧上一瞧。
师爷立刻照办。
状纸乃是由季阳春亲笔书写,字迹端正,内容规范,蔡承九一目十行的看完,方明白这小残废此次击鼓鸣冤,仅仅只是想还自己的家人一个清白……然而若要证明当年钱不易不曾贪污,必须得遣人重新调查当年沂州府的洪灾一事,慢慢抽丝剥茧地查出造成饿尸遍野惨案的真正元凶。
他可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写个奏折往上呈报,最终由敦亲王去定夺。于是他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官话,诸如此乃旧案,牵涉甚广,他得翻阅旧卷,再行定夺等等,末了问道:“你们现在住在哪儿?待本官禀明上峰,且查清从前案卷,再定时间重新升堂。”
“我跟小恒最近都会住在同福客栈。”季阳春回道。
“好,那你们且先回去,不要到处走动,若有需要配合之处,本官会遣人过来通知你们。”
季阳春便唤人进来,抬着小恒走向府衙外。此时府衙门口尚有围观群众不曾散去,担架从人群中穿过,忽地生了变故。
只见一个面容冷漠的瘦小男人突然冲出来,双手各执着一柄短剑,分别刺向季阳春跟小恒的要害。
他的动作很快,且没有多余的花招,显然是个功夫不错的杀手,故即便季阳春早就在防备着意外发生,却依然骇得面无人色。短剑瞬间刺破他的外裳,却遇到金丝软甲的阻碍,没能继续深入,男人轻“咦”一声,正要继续使劲,只觉身后气息一变,突然有人伸手掐住他的喉咙。
明白大势已去,男人立刻就打算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下颚却先一步被卸下。他接着想自绝经脉,却又被点住穴道,于是再动弹不得,只能被人丢入顺天府的地牢之中,承受着各种逼供的酷刑。
自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此时季阳春跟小恒已入住同福客栈。
同福客栈早已被周衍包场,里边除掌柜及店小二外全是金人,此时虽住了两个汉人进来,但并没有引起轰动,只是格烈得知此事后,厚着脸皮愣是从驿站强搬进来。
周衍虽不情愿,更不欢迎,却也不能把他赶出去,免得寒了其他金人的心,毕竟汉人能住,他们的王子为什么不能住?
然而无事不登三宝殿,格烈这一番折腾的目的必不简单,周衍时刻高度警惕着,很快就发现他暗暗在小恒的汤药中下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两相对峙,格烈坦然承认自己收了柳浩魏的银钱,与此相应,他得替他解决掉小恒跟季阳春两人。
周衍顿时火冒三丈,当即前往他房间搜出他收受的贿赂,再强行揪着他到顺天府衙,当堂对质。
理所当然的,格烈矢口否认自己跟柳浩魏有过利益往来,且他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整个大明王朝断没有谁敢公然动他,便在公堂上态度恶劣,气势嚣张,直让人恨得磨牙。
然而还没有等他全身而退,巴图站了出来。
巴图在金朝时并不归格烈管辖,但此行入明却始终跟随在他身边,且对他言听计从,故格烈已然将他当成自己的心腹。眼见他毫无预兆地背叛,格烈气红了眼,抽出悬挂在腰侧的马刀就要将他就地砍杀,却被周衍阻拦下来。
巴图趁机将柳浩魏在哪,如何跟巴图交易,又许诺先给予多少订金,事成再送多少银钱利益等等秘密一一披露出来。蔡承九命衙差将周衍送来的珍奇异宝清点一番,确定与巴图所说无异,便誊了份名册让巴图签字画押,随着记载两年前钱府一案或有冤情的奏折一起直接递到内阁。
内阁如今由几位辅臣代为批复奏折,他们阅览商讨后在奏折贴上条旨,由司礼监送到敦亲王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