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
满殿寂静。
叶婉兮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伏倒在地，因瑾贵妃没有让她起身，她便没有动弹。
可前方有清浅却急促的呼吸声响起，这说明坐在主座之上的瑾贵妃的情绪正起伏不定。甚至，她很生气。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的儿子为了她面前的这个姑娘，再次受了重伤。
叶婉兮心怀有愧，故不敢先行出声。
良久，瑾贵妃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漠然，隐隐有着逼迫：“三娘，你从御花园来，可知道今日宫宴聚集起所有文武百官家中尚待字闺中的小姐们，是为什么？”
叶婉兮呼吸一滞。
尽管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却不得不说道：“隐约明白。”
“其实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烁儿，两人都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尤其是大皇子，弱冠已有二年，寻常男儿到这个年纪，连孩子都能下地乱跑了。”瑾贵妃幽幽地说着，语气忽而温柔，忽而凌厉：“但烁儿双腿不便，且身体不好，一旦娶亲，便得另立府邸而居，我担心旁人照顾不好他，便始终压着此事，从不曾提议。这些年贤妃没少挤兑我，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子开枝散叶，而我的儿子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叶婉兮不太能明白瑾贵妃说这些话的意义，于是只默默地听着，并未出声。
“可烁儿的妻室，我早已物色好了人选，甚至已在私下里协商好……你可知道宋国公府的八小姐宋夕瑶？”
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要从这儿逃跑的冲动，叶婉兮艰难地按捺着正在身体中涌动的难受，尽量平静地回道：“知道。”
顿了顿，她继续补充：“听闻宋八小姐擅女工，晓音律，且精通琴棋书画，特别是画技师承于池老先生，年纪虽小，却画工了得，故一画千金，备受世人喜爱。”
宋夕瑶正好跟她截然相反，琴棋书画诗酒花，她唯独擅长饮酒。
“不错。”瑾贵妃加重声音，隐约带着些恼恨：“夕瑶已然及笄，正是适合婚嫁的年纪，我本已有办喜事的打算，可偏偏出现了一个你。”
怎么？难道那宋夕瑶听闻她的存在后，容不下她的存在？叶婉兮顿时满是自嘲地想道，同时觉得满心屈辱。
宋夕瑶出身极好，且年少成名，故心高气傲得很，她压根就不愿意嫁给朱景烁……明明她苦求不得，她却弃之如敝履，即便如此，她还要继续剔除她的存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娘娘。”叶婉兮挺直背脊：“您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不过是要反悔而已，何必拐弯抹角呢？她本来也不想与人做妾，哪怕那个人是朱景烁！现在愿望成真，多好！
叶正凌应该会很开心吧？
尽管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可这没什么，定然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所以心才会痛。等身体好起来，它自然就不痛了。
“这些便是我想说的事情，你老实听着。”瑾贵妃的语气变得严厉。
叶婉兮抿抿唇，不再插话。
“夕瑶知道我聘你为妾，死活都不同意，甚至放出话来说有你没她，有她便没你。”
哦，果然如此！叶婉兮微攥手心，脸上的神情如同死水般无波无谰。
“你只是个庶女，夕瑶却是嫡女；你是妾，夕瑶却是妻；宋国公府的势力根深蒂固，无可动摇，镇远侯府却偏安于辽东，且局势岌岌可危……要如何选择，这基本不用犹豫，何况我必须要得到宋国公府的支持。”
“我明白了。”长吁口气，叶婉兮不等瑾贵妃吩咐，自顾自的站起身来。
刚才瑾贵妃把所有宫人都遣退了出去，红菱自然也等候在殿外，她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往外走，但她并未迟疑，毫不犹豫地转身迈步。
“你站住！”瑾贵妃怒喝道。
叶婉兮并不搭理。
这些话已说得很明白，再继续说下去，她的自尊及颜面将荡然无存。故哪怕要得罪瑾贵妃，接下来的话她也不想再听下去。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仅仅是我的意思，烁儿的选择，你不想知道吗？”瑾贵妃道。
心猛地一痛，叶婉兮蹙起眉头，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她转过身，一字一顿，带着点儿咬牙切齿地意味道：“娘娘，如果您的目的是折辱我，那么显然已经达成了。我的出身确实不如宋八小姐，且无法为六殿下提供更多的助力，这些我都已明白，那么您还想告诉我什么呢？”
她的话，只换来瑾贵妃的一声轻哼。
自嘲地笑了笑，叶婉兮闭上眼睛，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我本来也不愿意做六殿下的侍妾，这点您应该明白，宋八小姐既容不下我，我也不会自讨没趣，非得霸占着六殿下不放……等这场宫宴结束，我便随父亲前去辽东，直到六殿下忘记我以前都不再回来京城，这样总可以了罢？”
这当然是气话，她压根就不想离开京城。
殿内寂静了一瞬，突然响起“啪”地一声碎瓷声，想来是瑾贵妃砸了某个茶盏。
叶婉兮仍旧笔直地站着，脸上看似平静的神情，其实只是她最后的骄傲。
“叶婉兮，本宫不明白，在你心中，烁儿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瑾贵妃拔高声音怒喝着，显然气得不轻，连自称都变了：“本宫尚未把话说完，你就萌生退意，烁儿于你，难道只是可有可无的人？”
听到这儿，叶婉兮再忍不住，突兀地冷笑一声：“那娘娘希望我怎么做？是跪在地上求您不要反悔，还是前去宋国公府讨好宋八小姐，让她同意我以侍妾的身份呆在六殿下的身边？娘娘，我已经同意做一个侍妾，甚至接受从此以后都要低人一头，可您总不能让我把自尊也丢掉吧？我不愿意，也做不到！”
“是，你做不到！你更看重自己的颜面，宁愿守着自己那点儿自尊前去辽东，可烁儿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瑾贵妃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她疾言厉色地说道：“他跑去找到夕瑶，亲口告诉她，他不能人道，让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主动退婚！烁儿为了你，别说颜面自尊，他连身为男人的根本都丢掉了！这样，你还有脸跟本宫说不愿意吗？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