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坐在马车中，朱景烁犹豫再三，终是出声问道：“兮兮，你可记得你父母亲的相貌？我是说你的生母。”
这话没头没脑，可正泛着困意的叶婉兮顿时清醒了。朱景烁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那就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沉吟，半晌还是有些犹疑地回问：“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且先告诉我。”朱景烁有些执意，但眼神也好，语气也罢，都极其温柔，像是在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叶婉兮依然迟疑，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真话，毕竟她的生母并不是周姨娘，周姨娘只是个幌子……尤其可笑的是，别说相貌，她连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还是，不要坦白的好吧？她有些心虚地抿抿唇，斟酌了一下言词：“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生母早早就死了。而祖父过世那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那时候我还很小，如今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
想着，她自嘲一笑：“前不久青龙不是在于庄村见过他吗？殿下若想知道他的相貌，询问青龙会更加合适。”
见她的笑容苦涩难当，朱景烁忍不住心疼，轻轻捉住她的手，捧在自己手心之中：“兮兮，今日我无意听到一个秘密。”
秘密？跟她身世有关的秘密？叶婉兮当即正色：“嗯，殿下请说，我想知道。”
“身为皇子，我从小便得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便包括金人的语言。适才雅间里那两个金人，觉得你很眼熟，很像他们曾经见过的某个金人。虽然世界之大，容貌相像者不在少数，但我不相信巧合。”
尤其格烈身份不一般，他认得的人，想必也非富即贵。
她长得像某个金人？叶婉兮没有怀疑这句话，只是瞪着眼睛，满脸惊诧，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金人，便是她的生母？
朱景烁始终平静地看着她，神情间并无厌恶嫌弃之意，仿佛正在无形之间传递着力量给她。
莫名的，叶婉兮的心变得安定，然后在忽然之间觉得那些曾经发生在身边的千丝万缕的事情有了某种联系。
其实洛夫人在第一次看见她便对她格外的友善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是叶家的三小姐，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她的生母的缘故吧？
所以，那天洛夫人对她撒了谎，她认识她的生母。
她的生母，是个金人。
心神愈加慌乱。
前世今生那么多年加起来，对于金人，她始终都是憎恶仇视着的，毕竟是金人害死她的父亲，也害她失去了家。
可是，突然之间她身上就有了一半金人的血统？
难道她要厌弃自己？或者应该责怪叶正凌明明身为抗金的将领，却大逆不道地跟金人生了个孩子？
“兮兮。”见她神情一变再变，眼神也越来越迷茫，朱景烁忍不住出声唤她：“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叶婉兮再次一惊，然后所有的慌乱无措不安等异样的情绪就像夏天的暴风雨一般，来无踪去更无踪，很快就消逝得干干净净。
她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弯起眉眼微笑，声音清脆且坚定：“殿下，我是汉人，怎么可能会长得像某个金人呢？你看我生得像金人吗？”
她的容貌确实异于常人，但那是因为她生得过于漂亮，她的肤色五官乃至于声音，并没有一丁点儿像金人的地方。
所以她这句话很有说服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骗过朱景烁，但骗不了她自己。
她见过洛夫人的相貌，若单论相貌的话，洛夫人真正跟汉人一般无二。假如她的生母身上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且长得像汉人，那么她的容貌里没有一丝一毫金人的影子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然而朱景烁并没有去考虑相貌的问题，他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不妥，可她却选择欺瞒他。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相信他。
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挫败，继而愤怒。但他忍着这份失落感，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道：“兮兮，在你心中，我仍旧是不可信的吗？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不能参与你的苦恼吗？”
“你可知道，我明知你身上有许多的谜团，却从未私下调查过你，我并不想用那样的手段知晓你的过去，我希望你能自己告诉我，关于你的身世，关于你的秘密。”
叶婉兮怔怔地看着他，笑容发僵，思绪绞成一团乱麻。
他帮她从格烈手中救出叶玄风，挽救了叶正凌及镇远侯府的名声，她知道他是可信的，他不会利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去对付镇远侯府……但她该怎么说呢？
难道要告诉他，他是大明尊贵无双的皇子，而她却是明金混合的杂种？
这样的话，他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只怕她连成为他侍妾的资格都没有了吧？念头掠过，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害怕失去他，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眷恋着他的温柔……她怎么能依赖别人？
蓦然醒悟，她忍着心痛，决意快刀斩乱麻：“二婶曾告诉过我，我生在辽东，直到两岁多才回到京城……而我的生母，也不是周姨娘。周姨娘这个人，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她只是父亲用来遮掩我身份的一个幌子而已。”
“我的生母，大概是个金人。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
“你想知道吗？”朱景烁问道。
啊？叶婉兮诧然地抬眸看他。
朱景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黑眸温柔如水，动作更是轻柔：“兮兮，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吗？你若想知道，我替你去调查，你若不想知道，我会想办法将这件事情压下，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叶婉兮眨眨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你不嫌弃我吗？”
在这个时代，血统不纯的人生就低人一等，不管走到哪儿都要遭受唾弃及鄙视。例如昆仑奴，即便天生神力，却始终是最卑贱的奴隶命。再例如胡姬，虽然令无数男人魂牵梦绕，却素来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从无自由。
即便是洛夫人，幼时怕也曾因着混血的关系而吃尽苦头吧？
而她，本就是卑微的庶女之身，若被世人知晓她还含着一半金人的血脉，她这辈子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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