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兮的眼睛因他而伤，他有责任有义务治好她，若能顺利打磨出那些工具来，治愈她眼睛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
而只有治愈她的眼睛，在他心里堆积的歉疚方能减少一些。
摇摇头，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多做纠缠，清华道长的眼神转而落在苏大身上：“好生葬了他，还有外边那个宫女。”
“那贤妃娘娘那边，该怎么交代？”苏一想问得再详细些，却终究收声，只开始担心贤妃那边会不好对付。
“我去找陛下帮忙遮掩。”
苏一点点头，不再多说，抱起苏大的尸体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幽幽的追问：“苏一，你觉得我该动手吗？”
他并没有明指，但苏一明白。苏大的尸体像一座山般压在身上，沉重难言，他没有转身，却声音坚定地回道：“道长，我觉得你现在的做法并没有错。”
遵循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不伤天不害理，怎么可能有错？错的是那些一直在用各种办法及手段逼迫他作恶的人。
他们明知道长不想不愿，却始终不肯放过他。
道长心里其实很苦的吧？
身后再没有声音传来，苏一迈着笨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离开房间。
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叶婉兮猛地意识到正有人悄悄摸入寝殿中，她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便见昏暗的光线下，朱雀垂头丧气地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褥，二话不说地挨着她躺下。
叶婉兮惊愕，下意识想往里躲，可朱雀双手环住她的腰，脑袋也埋在她的颈间。
颈间瞬间就传来湿热感。
怎么竟然在哭？还在介怀着清华道长的事情？瞬间的疑惑过后，她抬手回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
无声的哭泣持续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朱雀自己缓过劲来，脑袋依然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让你看笑话了。”
“我的鼻子都让你哭酸了，又怎会笑话你？”叶婉兮软声回道。当然她的鼻子并没有酸，只是多少有些感触。
前世相交多年，她从不知道清华道长身上背负着多少东西，又隐藏着多少秘密……她觉得他们是朋友，可其实只能算酒友吧？
饮酒的时候才算朋友，其实并不曾坦诚相待。
心里不可抑制的失落着。
“三娘，真正对你下毒的人是他身边的道童苏大，苏大杀了紫絮，但他说苏大是受他人指使而为，你信吗？”
苏大吗？叶婉兮凝眉想想，只隐约有点儿印象，却不深，想必是听过这个名字，但并没有见过吧？
可锦娥受紫絮指使，紫絮受苏大指使，苏大仍旧是受人指使？她中的这毒到底经过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清华道长，毕竟真相这样混乱，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何能判断清楚？
心神混乱，却忍不住地想，若真是清华道长授意苏大下毒，她该怎么办？
要报复他吗？
她不知道。
“我不信。苏大虽然性情偏执，但只忠于他，又怎会受其他人指使？分明就是他的授意！敢做不敢当，孬种！我这辈子都鄙视他！”朱雀咬牙道。
骂得越凶，便越介意，叶婉兮叹息，却没有打断她。
朱雀自顾自地絮叨会儿，逐渐睡了过去，叶婉兮却再也无眠。
次日清早，叶婉兮还在用着早膳，锦鲤便进来禀告说清华道长来访。
叶婉兮抬眸，朱雀静静地坐在那儿喝着她的杏仁粥，眉眼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不曾听到锦鲤的话般。
已喝了碗粥，又吃了个素花卷，肚子已然有七分饱，她放下手中的筷箸，问：“道长在哪儿？”
“在花园。”
叶婉兮站起身，再次瞥朱雀一眼，见她没有起身的打算，便独自前往花园。
瑾贵妃喜欢梅花，故花园中栽种着好些品种不同的梅花，花团锦簇，落英缤纷，热热闹闹的枝头还悬挂着不少样式精巧的宫灯。
有宫灯上题着几句诗词，叶婉兮抬眸一看，却是稼轩先生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恍然发觉原来元宵将至。她抿唇，抬手将宫灯取下，她进入三角亭，将灯递到那正自斟自饮的人面前：“送你。”
清华道长缓缓放下手中酒盏，眸光扫过宫灯上的诗句，心念微动，因浸润着酒水而显得温润的嘴角微勾：“我衬不起这词。”
稼轩先生在朝堂上失意，却依然孤高洁身自好，不愿跟世俗同流合污，而他在权势中沉沉浮浮，早已迷失，又如何担得起这词里暗藏的意境？
清冽的酒香伴随着香甜的梅香扑入鼻中，叶婉兮有些犯酒瘾，却压抑着心绪淡声回道：“供你瞻仰。”
她真心希望着不与他为敌。
清华道长默，然后失笑：“好。”
叶婉兮这才抬眸看他，神情认真，语调严肃：“道长，你身上的秘密，我可以不问，但你必须得告诉我实情，到底是谁给我下了毒？我跟你，是敌人吗？”
清华道长微怔，心知他的回答将直接影响他跟她今后的关系，便有些犹豫。尽管心中已有准备，可他果然还是不想跟她从此陌路。
于是他道：“是苏大利用了贤妃娘娘的宫女紫絮，可苏大的本领是我教的，所以你身上的毒，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们不是敌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叶婉兮蹙眉：“苏大跟我无冤无仇，他有必要害我？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了他！”
清华道长沉默，清隽的眉眼间携着几分苦涩：“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所以三娘，你能答应我不再追究下去吗？若你心中仍然不忿，便当唆使苏大下毒的人是我，你要骂要打我都受着，绝无二言。”
唆使？叶婉兮微愣，然后再问道：“若我继续深究下去，你的秘密会随之曝光？”
“苏大已死，你即便想继续追究，也断了线索。”清华道长唇角微抿，半晌又道：“三娘，有些事情现在就曝露出来，并无半点儿好处，于你于我甚至于陛下来说，都百利而无一害……何况下毒的事情本是因我而起，是我的错，我会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