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朱景烁表情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叶婉兮只觉得心虚,索性趁给火堆添加枯枝的机会转头,再不看他。
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一直萦绕在身上。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回眸一看,见朱景烁倚着山壁,已然入睡。他的侧脸看起来苍白无力,长眉如柳,薄唇紧抿,即便睡着也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意,像琉璃一般脆弱而充满着棱角。
这时的他,跟她记忆里的他相差甚远,不仅是如画的眉眼间还带着稚嫩感,性情更是不同。前世的他冰冷寡言,精致的眉目间总萦绕着一股刻骨的哀伤,神情与其说是毫无情绪,倒不如说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黑亮的眸中只有麻木,瞧着就像是顶级匠人制作出来,外观精巧雅致的瓷娃娃,看似栩栩如生,其实没有灵魂。
而此时的他虽然经常面无表情,但眼中有着光彩,也会流露出情绪,这样的他是鲜活的,有灵魂的,浑不似前世那般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火光断断续续地跳跃着,叶婉兮低垂下眼眸,思绪渐渐地飘远。
前世初遇朱景烁时,他正落魄的连狗都不如。
那时她已成功执行过无数次的暗杀任务,从凤九天处得知朱明宸要从弑天阁里边挑选几个人出来放到身边,贴身保护他,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成功地让朱明宸把她带出了弑天阁。
从那一日起她化身为宫女芙蓉,跟在朱明宸的身后到处行走。幸而在弑天阁训练的时间里,她曾偶然习得易容术,能稍稍地改变自己的容貌,既可以维持她的风华绝代,又不至于叫镇远侯府里的人认出她来,故她这个宫女当得很是顺利。
第一次入宫时,正是冬天,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
彼时她还不甚懂得宫里的人际关系,不知道皇家无父子兄弟,更不知道手足也会相残,她懵懵懂懂地随着早已被封为景王,并另外设立了王府的朱明宸入宫。
朱明宸被皇帝传召,她并不能跟随,呆站在宫殿外既无聊又冷,她便决定到处去走走。
然后,就看到了孤零零的坐在轮椅中的朱景烁。
他没有撑伞,任由皑皑白雪落在脸上、身上,且身穿一身素白的衣裳,几乎与天地融在一起,那身影,寂寥得令人心疼。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过去,发现他一直抬着头,动也不动地看着前方庭院中的一株怒然而放的红梅。不,应该说是看着坠落在梅树枝桠间的一只风筝。
梅花点点,映衬着白雪,甚是讨喜,但那色彩斑斓的风筝落入其中,顿时破坏了梅花的清雅。
她出身武将世家,又习武多年,早已忘却这些风雅之事,那时候却莫名的心悸,满心只想着要把那风筝取下来,还他一副盛世雪景。
正在她要进去宫殿里时,却忽地有宫人经过,一把将她拉住,并满脸惊惶地告诫她:“你是打哪里来的宫女?不知道这宫殿早已废弃吗?没事不要靠近!”
叶婉兮诧异,然后抬手指着视线尽头处的朱景烁:“可他不是进去了吗?”
“那可是明王殿下,在这个皇宫里边,他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谁能管的了他?”宫人说出来的话语似有尊敬之意,然而神情里满是不屑,彷如朱景烁这明王爷,比他这个太监都要不如。
若叶婉兮是个听话的宫女,肯定会听宫人的话转身离开,可她并不是。等到宫人走远,她撑着纸伞缓缓走入了那座明显废弃已久的宫殿之中。
“嘎吱嘎吱”的声音传入朱景烁的耳中,他微微转眸,冷冷地看她一眼,随即当她不存在般,再次看向风筝。
叶婉兮走到他的身边,将纸伞遮到他的头顶。那一刻,她看到他放在轮椅上,已然冻成青紫色的手指颤了颤。
“这风筝五颜六色的,真真俗气得很。”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入他的手里,转身“蹭蹭蹭”几下爬上了并不算高的梅树。
她没有用轻功上树,是因为朱明宸吩咐过她不可在人前显露出武功。
顺利地取下风筝,她嫌爬树慢,索性直接从枝桠间跳下。
落地时雪花四溅,她看到朱景烁狠狠地皱起了眉头,看着她的眼神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格外不友善。
但她没有介意这些,只是走上前,笑着把风筝递过去:“给你。”
朱景烁当然没有接,他猛地收起纸伞,并用伞尖尖狠狠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几朵梅花从她的发髻间飘落,飘飘然的落在雪地上。
“多事!”他漠然的说着,丢下纸伞,推动着轮椅离开。
叶婉兮那时候就想,原来传说中的明王是个比冰雪还要冷漠无情的人啊!
出宫的时候,她向朱明宸禀明了这件事情,朱明宸的表情很是意外,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即笑意融融地道:“他现在被父皇冷落,过得很不如意,正好我最近都要进宫,你便代我这个做哥哥的去多陪陪他。不过,千万别告诉他你跟我的关系,他若问起,你只告诉他你是个宫女,名芙蓉便可。”
“是。”叶婉兮以为他当真是关心朱景烁,并没有深想,满口答应。
次日再进宫,她带了一副从市集里买来的手套以及一床毛毯。朱明宸说让她代他陪伴朱景烁,她却以为光陪着不够,他身为哥哥,理当多照顾着他。
再次去到废弃的宫殿,朱景烁依然在看着那株梅花。这一日没有下雪,可气温比昨日还要寒凉,她抱着毛毯走过去,并自作主张地盖在他的腿上。
朱景烁的眉头顿时就厌恶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宛似一潭死水般无波无谰:“你有什么目的?”
叶婉兮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不对,奴婢没有目的。”
“没有目的,就别接近我,走吧!”朱景烁冷漠地说着,缓缓将毛毯拿起,再丢在地上。
见他连拿起一床厚实的毛毯的都有些吃力,叶婉兮便没有计较他的不识抬举,反掏出手套递到他眼前:“若你不喜欢毛毯,那就收下这对手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