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这些东西还要吗?”
徐倩收拾着行李,从床铺边桌子后面翻出一大堆各种食物,不由皱起了眉头。
上铺叠着衣服的吴伶俐探头出来,看了眼徐倩手中袋子,马上说道:“留着吧,反正小杨是男人,他不背谁背?”
徐倩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数落吴伶俐:“带这么多零食,你就不怕撑死你?这又不是去无人区,不管我们到哪里,当地驻军都会很好招待,你看看……鸡蛋、米粉、梨、淡包……这么多,吃不了最后都要坏掉,你就不嫌浪费?”
“把它们扔掉?那不更浪费。”吴伶俐叠好了衣服,装进袋子里,从上铺爬了下来,手拎了拎她的那些食物:“一路上倩姐已经唠叨过好多次了,我都怀疑倩姐你得了更年期综合症。”
“谁得了更年期综合症?死丫头你别跑,看我不撕了你那张小嘴!”
吴伶俐在说徐倩患了更年期综合症后,吐了下舌头,像头小鹿,飞快逃出船舱,徐倩笑着追出去,作势欲打吴伶俐,刚拉开门,猛地站住了。过道上一个二十来岁戴了眼镜的小男孩正朝她们这里走来。吴伶俐已经笑着迎了上去。
“小杨,你怎么来了?”
被徐倩称呼为“小杨”的年轻后生脸上挂着阳光般笑脸,很是恭敬说道:“倩姐,吴姐,我来问一下你们这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小杨是浔阳早报军事版专栏记者杨炎,杨炎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离开学校还不到两年,他的父亲是陆军少将,按照浔阳普通人眼光看,杨炎的父亲算是高级将领,浔阳早报在招收杨炎进入报社后,也希望利用杨炎父亲的关系,多挖掘一些值得报道的军事新闻。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从杨炎进入浔阳早报后,浔阳早报在竞争激烈的浔阳报业脱颖而出,它的军事新闻报道既显得有分量,同时又妙趣横生——很多报道杨炎自己没怎么动手,都是军队秀才写出来,再由早报的总编做了文字修改后刊登出去。——大量独家新闻让浔阳早报销售量节节攀升,报社老板数钱数的手抽筋,两只眼睛早就眯成一条缝,再也张不开了。
招收一名记者能带来这么多好处,浔阳早报的老板把杨炎当成了菩萨供起来。可或许是杨家尚武传统,这个离开学校没两年的杨炎却满脑子想着去前线——如果不是视力不好,他当年就考了军校,就算没有考军校,也会报名去当兵——开始他不过在老板面前念叨几句部队的好处,哀叹自己时运不济,眼睛不好当不了兵。时间长了,杨炎又突发奇想,要上前线采访浔阳籍战士,搞些第一手的资料供报社采用。
浔阳早报的老板虽然钱赚的每天都说“今夜做梦也在笑”,可他却不愿意派人去西方,采访那场炮火翻飞的战争。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是虽然报社舍得在采访新闻上进行投入,可是在后方也能得到的前线资料,就没必要派专人去前面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访。而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报社很难向记者家庭给予交代……
老板的理由听起来很有人情味,同样盼望能到战地进行采访的吴伶俐却一针见血地指出:老板之所以不肯派人去战地,那是因为他舍不得掏差旅费,更害怕万一记者发生不幸,他要给殉职记者家里发抚恤金。
老板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心疼金钱,就是打死他,他也说自己是为了记者人身安全着想。大家也只能自我安慰,老板还是体贴职员的好老板。
一九一八年,世界大战局势一天比一天明朗,本来只是拥有制海权的协约国,在中国远征军占领了罗得岛,远在美洲的美利坚合众国出兵欧洲,协约国联军与美军开辟了巴尔干战线——虽然仗打的极为艰苦,按照西方观点,日军第五、第六师团被同盟国军队歼灭了数次,但战线还是开辟了,并且牵制了大量同盟国军队——在俄国名将布鲁希洛夫率领下,俄军于局部开展了反攻战役,谁都看出来战局对同盟国不利,同盟国的失败已经指日可待。这时候,派记者去前线采访战争的事情戏剧性地出现了转机。
事情的转移出现在军方。所有的国家政府时时刻刻都追求着保密,尤其是军事行动,那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对敌人保守秘密,可以让敌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走到哪里,对国内保守秘密,可以让自己后方不乱了阵脚。
“同盟国那些国家报纸上有太多虚假报道,可以说全是胡说八道,那些假报道蒙蔽了同盟国百姓,他们故意散布对我们不利的东西,挖空心思恐吓威胁本国人民。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是对抗敌人释放的谎言,是善意的,一切都为了正义事业。”
为了这个正义事业,采取新闻管制,就是完全必要的。一切新闻都必须经过军队审查、修改后才能发回国内,这可是取得胜利的起码保证。想想看,报纸上整天刊登的都是中国军队在什么地方打了什么败仗,或者是前天死了多少人,昨天死了多少人,今天又死了多少人,可敌人阵地还没有被突破……这样的报道如何让国内那些付出了巨大牺牲的群众感到欢欣鼓舞?要是国内不支持,战争距离失败也就不再遥远了。
新闻管制是必要的,可中国又是民主国家,完全压制新闻自由,这有违权利法案。连解放战争时期的中国军队都懂得善待记者,给他们采访创造条件,建国五十年,总不能倒退回满清时期。于是在军队认为已经掌握了局势,记者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切实保障后,在新闻界多次抱怨大多数报社无法去现场采访我们最可爱的战士后,军方终于大发善心,自己掏钱邀请国内各城市主要报社军事记者,把他们组成战地采访团去战地感受“真实的战争”。
浔阳早报的老板很体贴职员,但这不影响他在接到军方邀请函后,在第一时间接受邀请,派出得意记者参加战地采访团——以前杨炎请求了那么多回,老板为了他的安全都没接受,现在老板开了恩,为了浔阳早报在当地龙头老大地位,就让一心想去战地走走的杨炎去看看那边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新闻吧。
按照军方邀请,每家报社只派一名记者就行了,这个记者必须文字记者与摄影记者兼于一身,笔头子要活络,同时还能拍出战士们饱满的战斗热情,如果报社想多派几个,那也可以,只是必须自己出钱——军队经费都是国民上缴的税收,该花的地方当然要花,但也不能大手大脚浪费。
浔阳早报报社里为了这个记者名额差点争破了头。杨炎有了这么个机会,当然乐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发封电报,将好消息汇报给率军去了国外的父亲大人。而徐倩与吴伶俐也惦记上这个名额,俩人一个是现役军官妻子,丈夫出国作战,五年没有归家。一个是空军头号王牌未婚妻,未婚夫也在国外,而且名声远扬,可以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徐倩想着到战地采访能和丈夫近些,说不定上天保佑,可以和程明海在炮火中相逢。吴伶俐却相信这个采访团肯定要采访飞行员,飞行员中有谁比“豹子”杜申利更合适当被采访对象?未婚妻采访未婚夫,想想都让他激动不已。
女人上战地采访新闻?徐倩和吴伶俐一提出要求,马上在编辑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男性记者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女人去战地?多少总有些顾忌,不说别的,方便问题如何解决?老板的脑袋也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你们女人去?成何体统!不行不行……当然罗,我可不是老封建,你们想想,战场可有多危险?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向你们家里交待?”
徐倩和吴伶俐与自己丈夫(未婚妻)分离时间太长,一个朝思暮想盼望能和丈夫早日相见,一个担心自己未婚夫名气太大,会不会让其他漂亮姑娘勾走了魂,要亲自过去视察一下才能放心,编辑部里的刁难当然不能阻挡她们想要去战地的决心,相反,那种大男子主义却激起了俩人愤怒。
“国父提倡男女平等,解放战争时候,军队就有了女兵,难道现在还不如当时吗?”想上战地期盼和丈夫见面的徐倩也顾不得老板的面子问题,和吴伶俐一起,嘴皮子跟机枪一样向编辑部所有同仁开火。她们的理由当然很充分,无限忠于国父的她俩,三句话里必然提到国父二字,“男女平等”、“妇女解放”、“女权运动”、“半边天”……
各种新的、旧的名词从她俩嘴里脱口而出。毕竟是当记者的,说起来一套接着一套,每套都有一顶很大的帽子扣下来,到最后事情变成了反对她们参加采访团,就是反对国父,想想国父刚过世没多少时间,一些人就跳了出来,甘当“跳梁小丑”,这是很让人不齿的行为,他们是过街的老鼠,最后必然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至于背叛国父的思想,也是必须打倒在地,再睬上一万脚……
将国父那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别人还如何跟她俩辩论?再辩论就辩成“现行反革命”了,那些编辑与记者们只能垂下脑袋,在心中重复着孔圣人说过的名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然也有“青蛇口,黄蜂尾,最毒妇人心”之类的封建糟粕。
说不过两员女将的老板只能举手投降,不再用“成何体统”、“如何向家里交代”来搪塞俩人,却又用名额已经给了杨炎,他虽然很支持徐倩和吴伶俐也去战地,但报社经费有限为理由,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只是女人热情上来了,那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的,老板说报社没钱,徐倩和吴伶俐二话不说,马上出门跑银行,一个将丈夫寄回家积蓄取出,一个找亲朋好友借贷,在当天下班前,俩人再次出现在老板面前,很自豪地告诉老板,钱,已经不是问题,她们将自费前往战地。
目瞪口呆的老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哀叹俩人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话已出口无法反悔,老板只能同意徐倩和吴伶俐与杨炎一起参加战地采访团,既然同意了,比较大方的老板也没让俩人全部自己出钱,来去的路费由报社名义给俩人报销。
俩个女人在编辑部欢呼雀跃自己胜利时,老板却一个人躲在总裁室里不停唉声叹气,为自己的慷慨肉痛不已。
好事多磨,俩个“英雌”舌战群儒,将报社从老板到编辑全说的鸦雀无声了,回到家里,她们却遭遇了家人竭力反对。那男女平等当挡箭牌,用国父这顶大帽子扣人,对付家里人当然不合适,可女人有女人的武器: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没等用到第三着,徐家和吴家大人已经举手投降,不断哀叹女大不中留,胳膊肘朝外拐,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磨破嘴皮子,眼泪掉了无数,徐倩和吴伶俐终于和杨炎一起搭上了去地中海的船队,在众多驱逐舰、巡洋舰保护下,向着撒丁岛前进。现在撒丁岛已经出现在视线中,轮船上的喇叭里响起了悠扬的送别曲,下船的时间就要到了,一路上给徐倩和吴伶俐不少帮助的杨炎又跑了过来,主动要求当苦力。
徐倩笑了笑:“谢谢了,我倒没什么东西要你帮忙,只是伶俐这丫头有些小东西。”
吴伶俐眨了眨美丽的眼睛:“也没什么啦,不过是一些吃的而已,下船时小杨帮我提吧。”
杨炎学着古人状,很有风度一拱手,笑道:“小生很乐意为淑女效劳。”
“油嘴!”虽然说杨炎油嘴,可吴伶俐脸上表情分明告诉俩人,她很满意杨炎称呼自己为淑女。
“总算下船了。”吴伶俐将漂亮的草帽压低一些,遮挡住炽热的阳光,看着码头上忙碌的人流,不由轻松地吁了口气。
“是啊,终于到了。“徐倩站在旁边也是感慨万分。
轮船离开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上海后,只在香港、新加坡、科伦坡、亚丁、亚历山大稍做停留,补充了水、煤后,继续航行,一个多月时间里,除了几个港口,乘客们整天看到的白天是海水,晚上是星星。乘船远洋航行的新鲜劲在第二天就消失不见,过了新加坡,初次去战地采访的记者们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算算自己已经出来多少时候,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到目的地。
百无聊赖等待的日子是极为难熬的,加之高速行驶的轮船颠簸极为厉害,第一次乘坐远洋轮船的徐倩和吴伶俐从第二天开始就吐的一塌糊涂,最后连黄水都吐完了,面色苍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不是思念远方的亲人一直支撑着俩人,徐倩和吴伶俐早就哭了鼻子,希望马上结束这该死的旅程。
现在到了撒丁岛,徐倩和吴伶俐只觉得两腿发软,大地好象不断摇晃着,要把她们甩在地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徐倩掏出手绢擦拭着额头汗水,顺便看看码头。
一队又一队战士,在军官带领下,通过跳板离开运输舰登上码头。放眼望去,码头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穿着绿军装的年轻军人。这么多人,却除了军官大声下达命令声,没有一点嘈杂——就算比这里少许多人的浔阳码头,只要轮船一靠岸,你就听吧,喊什么的都有,那嘈杂样,好象要把轮船掀进江里。
码头上工人也不少,那些工人正操纵着机器,将大批物资从船上卸了下来。帐篷、食物、药品、弹药箱、汽车、战车、拆卸了的飞机……码头上的小火车拉着这些货物向外面驶去,更多的货物从船上卸下,于是码头上各种物资越堆越高,码头一边是一排排汽车与战车好象接受检阅一般,整齐地在码头排列好。码头另一边停放着包了蓬布的飞机。
徐倩不由得惊叹起来。在船上她只感觉到这支船队数量极为庞大,不管前后左右,都望不到头。听说有不少海军军舰给这支船队护航,可在海上看来看去,除了运输船就没看到其他军舰。想看军舰也不是不可能,当轮船补充水煤时,可以在码头外看到那些警戒中的军舰。按照徐倩估计,这支船队能运送好几万人,现在看,当时自己实在小估了运输能力。
“二位大姐,别坐在这里,大家都走了!”杨炎弯着腰,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挪到俩人面前站住,看了看其他记者,督促道。
“哎呀……走吧。”徐倩和吴伶俐互相拉扯站了起来,向港口外走去。
出了港口并不等于到达目的地,几名尉官军士将战地采访团带到港口外的一块空地上,那里停着十来辆敞蓬汽车,驾驶员就站在汽车旁边。现场没有欢迎人群,自然也就没有鲜花和掌声,这让大老远从中国赶了过来的无冕之王略显有些遗憾。
腼腆的年轻上尉一再对一群远方的来客表示歉意,照上尉所说,他是第三集团军群司令员袁蔚*将的副官叶上尉,按照原定计划,上将本来要亲自到码头迎接祖国记者团,可大家都知道这里距离前线并不遥远——隔着第勒尼安海,东面就是意大利本土——前线出现了突发事件需要司令员马上处理,于是只能由他这个副官来带领记者团去集团军群总部休息。袁司令员对没能亲身过来迎接,让叶上尉对这些记者表示道歉。
堂堂上将司令员竟然因为公务繁忙没能过来,让人带话表示道歉!所有记者心头马上浮现出一个和蔼可亲长者形象。原本那一点小小的不快,在叶上尉充满歉意的言语中,马上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上将是什么概念?按照让西方人觉得古怪的中国官场职务,省级单位不过是省军级,也就是说省长相当于军队中的中将军长。上将,那是国家庞大的官员金字塔中,最顶尖的精英了。
记者虽然自诩为无冕之王,但他们并不真的就是什么王了,在新闻法保护下,采访一般平头老百姓,或者爆发户、当地议员什么,他们的职业很容易就让人家笑脸相迎,不给笑脸的也有,不过事后这些人在报纸上的形象一般与正面相距比较远就是。不过要是采访一个省长,或者省议会议长,这就要看那些人心情如何了。当那些人心情不好时,你去采访他们,闭门羹是少不了的。
现在一个上将居然为没来道歉!所有的记者都感觉到自己职业的荣耀,这极大地满足了记者们的虚荣心。至于上将没来,也没让一个联络处人员过来迎接,只是派了一个上尉副官过来,这些在记者心中却算不得什么了。恰恰相反,他们倒觉得由上将的副官来迎接自己,说明上将是多么看中自己。
没什么二话,战地采访团的记者们心情愉悦登上守侯在港口外的敞蓬汽车,唱着歌朝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而去。
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设在撒丁岛的奥尔比亚。从码头到奥尔比亚还有很长一段路程,沿途一段公路沿着海岸线,没走多远又上了蜿蜒盘旋的山路。山不陡,体会不到李白所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看着山坡上盛开的各种野花,两旁一片片油橄榄树,虽然汽车行驶在土路上也很颠簸,人们却没有一星半点乘坐轮船看着大海的枯燥乏味感。要说让他们再乘船回国,他们倒更乐意乘坐汽车的时间无限延伸下去。
翻过一道山梁,下面丛林后面又是连绵海滩。歌总有唱完的时候,当汽车上记者们渐渐沉寂下来时,所有人都扭头望着沙滩——沙滩后面的树丛里,一门门大炮身管从郁郁葱葱的树林中伸了出来,指向东边海面。沙滩上,一队队光着膀子的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正在跑步,嘹亮的口号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快看!战车!”有记者手指着西边,急促地嚷嚷道。
所有人又转头看向西边,在西边平缓的山坡上,现在静静停了上百辆身躯庞大的东北虎式战车,几名战车兵在那些战车周围走动。
不光是战车,汽车沿着土路向奥尔比亚前进路上,记者们看到了一座又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大批各种口径火炮,成群结队在海面上游戈的战舰,据懂行的记者说,里面还有英国地中海舰队旗舰伊丽莎白女王号战列舰。天空中不时有机群从低空掠过,侦察机、战斗机、轰炸机,一队刚飞过去,另外一队又出现在人们眼中。
“看到没有?空军!我们的空军!”吴伶俐抬头看着那些飞机,摘下草帽不停向涂了红色五角星的飞机挥舞着,兴奋的脸都通红了。她的未婚夫就是飞行员,她相信如果杜申利在空中,这么低的高度,杜申利一定能看到她。
“那些是什么?也是运送慰问团的?”有个初次到战地来的记者,手指着另外一条公路上的车队问道。那边的车队可是比运送他们战地采访团的车队规模大多了,看起来足有上百辆汽车正在山路上盘爬。这次到地中海的船队,里面不光有战地采访团,还有祖国各地的慰问团,那些慰问团携带了大量礼物,记者们离开港口时,他们还没集结好。现在在另外一条路上看到这么庞大车队,记者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支慰问团。
杨炎手搭凉棚仔细看了看,肯定说道:“不,那些不是,他们是运送物资到仓库的车队。”
“多少汽车……整个太原城也没这么多汽车。”
没有什么人说山西的记者孤陋寡闻,不光是他,汽车上所有记者也没看到这么长的车流。还有山坡上战车,翻过山坡后,可以看到旁边山坡后面也停满了战车。到撒丁岛之前,记者们想也不敢想象自己能看到这么多钢铁怪物。
山林里一队队战士跑了出来,见车队过来,站在两旁给车队让开道路。那些战士看到汽车上的中国平民,一个个又惊又喜,不断向车上的记者们打着招呼,有人还拍打着车帮。汽车上的记者们也激动起来,面带笑容友好地回应战士善意举动。
快要进入奥尔比亚,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地平线上竖起来的一根根通信电线竿,接着一个大型飞机场出现在人们眼中,跑道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飞机。还没到第三集团军群指挥部,所有记者都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如此强大的一支军队,人们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
到了奥尔比亚,汽车在一片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平房区停了下来。坐在最前面一辆汽车里的叶副官从车里钻了出来:“各位记者朋友,我们到了!大家先下车把行李放好,略微梳洗下十三点半在这里集合,我带大家去吃午饭。”
接着跟车的军士也下了车,各自对自己车上的记者说道:“请各位不要乱,本人将带领各位去你们今后三天在这里的住所,按照规定俩人一间房间……”
“呼……”放下行李,谢过杨炎和帮忙的军士,关上房门后,吴伶俐很没淑女风度地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喃喃道:“累死我了,浑身都要散了架,下次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徐倩打开行李,从里面取出镜子放在书桌上,又取出梳子、牙刷搁在军队配给的茶缸里,将毛巾挂在木架上,取出脸盆到外面打了一盆凉水。
“这么脏,不洗把脸?”
吴伶俐有气无力摆了摆手:“等下再说吧,我现在累的快要死了。”
徐倩笑道:“懒姑娘……再累也要先洗脸啊,外面就是机场,说不定你那豹子就在这里。给他看到你蓬头垢面的,我看你还怎么有脸见人!”
“我真的真的累死了。”吴伶俐很不情愿爬了起来,惫懒地伸了个懒腰,嘟着嘴打开自己行李,去取洗漱用品。
等吴伶俐打好了水,徐倩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沿梳头。书桌上摆放好了一本全宋词。
“倩姐,船上你已经翻了无数遍了,到这里还看?”
徐倩瞟了眼桌上书,随口道:“见缝插针,休息的时候看上几眼。”
吴伶俐洗好脸,将水倒了后,回来半靠在床上,略显无聊拿过那本全宋词随手翻了翻,里面一张夹着的照片掉了出来。吴伶俐弯腰拣起照片,却见上面一个英俊的军人背着手正朝她微笑。
吴伶俐将照片放在桌子上问道:“这个是你先生?”
“是啊,是不是很老?”
“哪有!很英俊,很有男人味,看起来很稳重,倩姐好有福气啊,找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徐倩笑的很开心,打趣笑道:“你那杜英雄不也很有男人味?我还第一次看到男人追女孩子追到报社了。”
吴伶俐脸臊的羞红,小声骂道:“这个该死的豹子。”
吴伶俐声音虽轻,屋子里不大,又只有徐倩和吴伶俐俩人,徐倩将吴伶俐嘀咕的话全听了过去。不由捧腹笑道:“你说杜英雄该死?下次见了面,我非告诉他不可。”
俩人正在嬉闹,外面传来军号声。徐倩和吴伶俐不由一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打开窗户,探头望向外面。还没看出所以然,门外传来“报告!”声,有人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什么事情?”
“记者同志,首长请你们去吃饭。”
“知道了,我们马上出来。”徐倩冲吴伶俐挤了挤眼睛,俩人同时想到刚才第三集团军群司令员的副官叶上尉说的话。
饭刚吃了一半,食堂门口有人高声喊了句:“起立!”接着食堂里陪记者吃饭的所有军人齐刷刷站了起来。下了轮船没吃饭,又颠簸了两个小时的记者们,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看到吃的个个狼吞虎咽。吃的正带劲,突然发现陪着的人跟竹竿一样站的笔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些记者也随着军官茫然起立,稀稀落落,探头探脑,怎么看怎么像一群乌合之众。
“各位记者朋友……大家好!抱歉抱歉,老袁有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前去迎接各位,还请各位朋友多多包涵。”随着声音,一个秃了顶,腆着大肚子,身穿将官呢的军人满面春风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冲在场的记者拱手行个古人的问候礼。
“这人是谁?”
用不着别人解释,陪记者们吃饭的叶上尉笑逐言开道:“司令员百忙中专程来看望大家了!”
食堂里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袁蔚庭也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巴掌,朝主桌走去。
吴伶俐稍倾向徐倩,一边满面激动笑容热烈鼓掌欢迎,一边用微不可闻声音道:“来的真是时候,人家正吃饭,他就来了。”
徐倩目光随着袁蔚庭而移动,轻声道:“别说了,没听到吗?司令员可是百忙中专门抽出时间来看我们,我们该感激不尽才是。”
站在主席的袁蔚庭转过身,面朝大多数人,中气十足咳嗽一声,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各位朋友……请坐下……你们不远万里,到我这来,兄弟感激不尽……”
“倩姐,他也感激不尽我们呢。”吴伶俐朝徐倩做了个鬼脸。
“别说了,仔细听司令员说什么。”徐倩低声警告道,还暗暗瞪了眼吴伶俐。吴伶俐马上像乖学生一样,坐的笔直。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袁司令员又说了两句。对一心想要从司令员嘴里挖出一些猛料的记者来说,袁司令嘴里官话套话太多,实在没什么值得他们浪费宝贵的金钱,将那些话传回国内的价值。有些人甚至在想,这个最近上报率突然猛增的上将,到底靠了什么关系才当上第三集团军群司令员,如果说官话能当司令的话,国内这种“人才”一抓一大把。
幸好,袁司令员不光会说官话,说着说着,当袁蔚庭满面红光,举起酒杯邀请大家连干三杯后,闩在他嘴皮子上的那把锁被他自己给解了。
“……最近新闻界有些报纸——主要是英国、美国,还有我们的小兄弟日本——说什么咱们中国人想要置身这次战争之外,虽然口头上宣战了,却显得缺乏斗志……这是完全不正确的!中国人什么时候缺乏斗志了?说我们置身事外?不!中国人从来不害怕战争!——当然,我们打的都是反侵略、反压迫、求解放的正义战争,那种侵略别人的战争,是我们历来反对的。为了保卫家乡和亲人,为了正义事业,为了证明自己是男子汉,我的那些孩子们浴血疆场,他们从没有当懦夫——中国人蔑视懦夫。在美索不达米亚、罗得岛、西西里岛,我们的无敌雄师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
食堂内响起掌声。
“我的孩子们都是好样的。在西西里岛某个地方,当时我陆军第十八师三十五旅六十九团正在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击,可部队前进道路却被敌人暗堡射出来密集弹雨封锁。这时候,先锋连连长命令一个叫虞海龙的下士,去解决那些暗堡,虞海龙二话没说,背起zha药包冲了上去,沿途一共有三个暗堡,两处机枪掩体,小虞用zha药包破坏了一个暗堡,又用手榴弹解决了两处机枪掩体,回到连队的他手臂被子弹打中,为了完成连长交代的任务,他又第二次、第三次抱着zha药包将剩下两个暗堡炸毁!敌人的炮弹雨点般落在小虞周围,可我们的小虞硬是毫不在乎!在炸毁了敌人暗堡后,他怀抱冲锋枪,第一个跳进敌人战壕,摸进敌人指挥所,俘虏了指挥所里所有敌人军官!”
食堂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是敌人一个师指挥所,从少将师长到通信员,一共二十七名敌人,没一个逃跑,全成了小虞的俘虏!”
更加热烈的掌声。下士俘虏二十七名敌人,还包括敌少将师长,这样的新闻有得写了。不少人都想着尽快到陆军十八师三十五旅六十九团,去采访这个叫虞海龙的英雄。
“可惜……”所有人的心随着袁司令员一声可惜沉了下去:“这么一位可敬的战士,却不幸在上个星期牺牲了。”
一听虞海龙牺牲了,记者们全傻了眼——采访英雄很容易,就算英雄再腼腆,这些老油子记者也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可是要采访一个烈士,记者们无法想象,过世的烈士如何开口说话?
袁蔚庭极为沉痛地说道“一天他走在锡拉库撒的大街上,看见一位西西里的大娘不小心弄翻了装柠檬的口袋,他刚要上前帮忙,却不幸被潜伏在阴暗处的恐怖分子的黑枪给打中了,同志们,他才十八岁,十八岁啊!”
食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随着袁司令员的话语,不由垂下了头,人们为这英勇的国际主义战士默哀。
“还有沈颂杰,这个矮小的广西兵。在和敌人拼刺刀时,敌人的刺刀刺中了他的胸膛,他的步枪还没够着敌人,为了消灭万恶的敌人,小沈向前跨了一步!让敌人刺刀穿过自己身体,他也把自己的刺刀狠狠扎进敌人胸膛!这,就是我们可爱的战士!”袁蔚庭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记者的心灵也随着袁蔚庭急促的话,感受到一种热血澎湃的感觉:“这样的战士何止少数几个,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中,每天、每场战斗中,都会大量涌现出感人的英雄事迹。我们的军队,是一个团结的集体,是一个不断涌现英雄的集体。虽然有些将士牺牲了,但是,我们部队里有太多的忠诚军官,黄河沙子一样多的勇敢而又优秀的战士,而你们,就是要下去多采访采访我们可爱的战士,把他们的故事告诉全世界!”
“各位朋友不知是否知道,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属于谁的。”
午餐后,袁蔚庭把公务托付给集团军群总部其他军官,自己陪着他的“记者朋友”,把凳子摆了一圈,大家随意坐着,一边喝着饮料、葡萄酒,品尝着各种地中海水果,一边有一扎没一扎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撒丁岛?”
“是啊,”品尝了口红葡萄酒,袁蔚庭眯缝着眼睛感叹道:“刚毅不屈的古罗马人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加里波第和他的红衫军为了自由,为了和别国人民做兄弟而战,可这个国家现在却加入了同盟国,这真让人遗憾。”
“各位都知道,欧洲是人类文明发源地之一,我们今后要进入具有悠久西方文明的国度,那里的文化遗产到处都是,哪怕地上一块石头,也是大有来历。不过我们会让全世界放心,中国也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乃至我们的生命捍卫人类遗产,保卫世界人民共同的财富。”
“将军,冒昧地问一句:我军是否即将对某个国家有大动作?”
袁蔚庭一愣,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不由狡黠一笑:“这可是军事机密,你能保证不把军事机密泄露出去吗?”
提问的记者大声说道:“能,我能!”
“我也能。”
短暂的沉寂过后,记者们哄堂大笑,刚才那名提问的记者不好意思躲了起来。
另一个记者有些不甘心,提问道:“司令员同志,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那名记者说道:“刚才我看到一份德国报纸,上面说他们消灭了大量我军部队,残余的中国军队正在狼狈逃窜中,可是我在这里看到的却是精神饱满的战士,不知您对我们那些德国同仁的说法有什么话要说?”
“您的那些德国同仁?”袁蔚庭眨了眨眼睛,正经说道:“不错,他们说的一点没错,没有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笔下的残兵败将们正打算到柏林找小威廉去要给养呢!”
袁蔚庭的话再次博得记者们笑声。提问的记者也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继续问道:“司令员打算什么时候带领您的‘残军’向敌人方向撤退?”
“哦,我的朋友,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倩姐,这个司令员真风趣。”回到住处,吴伶俐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采访这么些年,这样和蔼亲切的人倒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还以为那些军官一个个都扳着脸,像块石头呢。”
“你的杜英雄也是石头吗?”
“申利?他不同!”吴伶俐想也没想,马上否定:“我说的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领导。”
徐倩若有所思望向窗外:“我倒觉得这个袁司令员很不简单,在他的那些幽默下面,隐藏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
对徐倩的多疑,吴伶俐很是不以为然:“倩姐你想的太多了,幽默些不好吗?难道你喜欢人家扳着脸,官气十足做些官样文章?”
徐倩想了下,突然露出笑脸:“你说的也对,怕是我过虑了。”
地中海的夏天风和日丽,习习海风掠过树林,发出轻柔的沙沙声。海浪拍打在礁岩上,碎成万点雾珠,隆隆撞击声,仿佛经久不衰雷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条小船系在岸边,船上没有人,随着一波又一波海潮,小船轻轻摇荡。
几个撒丁岛小孩正在沙滩上拣贝壳。
中国军队进攻撒丁岛前,岛上流传着中国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珠的恶魔,他们烧杀抢掠无所不做。据传言中见过中国兵的人所说,那些中国兵专门以虐杀儿童为乐趣,而且虐杀的手段既残忍又繁多,什么剥皮、挖心、活剐……人们能想象的,想象不到的,中国兵都能干出来。
那些人说的话实在吓唬人,不过在地下也流传着中国兵善待当地百姓,不拿百姓任何东西,态度和蔼,说话友善的谣传。两种互相矛盾的有关中国军队作风传说同时在岛上居民中流传,善于趋利避祸的百姓对前一种说法抱着态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中国军队还没出现,岛上已经出现大量逃难人流,无数有钱有地位的居民利用各种关系纷纷逃回意大利本土,没有钱没有地位的穷人只能搞条小船,自己划回去。
这样的局面没维持多少时间,随着协约国舰队出现在第勒尼安海,撒丁岛百姓大逃亡的局面骤然停止,留在岛上的居民只能躲在家里,充满恐惧地等待中国兵到来,不停祈祷上帝,请求万能的主拯救他们这些可怜羔羊。另外在他们心中,有关中国兵善待百姓的谣言渐渐占了上风——既然逃无可逃,不如期待那些中国人真有传说中那么好。
撒丁岛的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就以岛上意大利军队集体投降宣告结束。守土卫国的军队如此无能,这让岛上居民深以为耻,不过枪声沉寂下去后,以为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岛上居民却发现,虽然中国军队没有传说中那么态度和蔼,说话友善——很多时候,那些中国人以一种看待原始人的目光看着岛上居民,不管说话还是做事,他们都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也决没有妄动刀枪,杀害小孩更是没有谱的事情。
短时间的恐慌后,人们发现除了岛上到处都是外国军队,其他一切照旧,生活还要继续下去,那些躲在家里的居民慢慢走了出来,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小孩也再次毫无顾忌地享受他们的童年。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那些拣贝壳的小孩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方向——几辆涂了绿色油漆的汽车正从沙滩上驶过,卷起漫天黄尘。岛上原本没什么汽车,自从中国人来了后,汽车也跟随而来,不过那些汽车都是中国军方的,普通百姓只有看的权利,想要享受一下它的好处,这却是不可能的。汽车看的多了,刚开始那股新鲜劲一过去,也就习以为常,不过当汽车从身边驶过时,人们还是不由自主会看上几眼。
汽车在山岩下面停住,从车上下来一群人。
“集合!……稍息,立正!”红脸军官下达命令,转身抱拳跑到来人面前,在距离领头人三步远处站住,行个军礼大声道:“报告首长,八十九团三营一连正在进行训练,请首长给予指示!”
领头的军官点了下头:“请稍息,我们只是来看看,继续吧。”
“是,首长!”红脸军官回答完毕,转身又跑了回去。
“各位记者同志,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二十三步兵师日常训练,这个师在祖国派出的远征军中,算不上头等主力部队,应该说很有代表性。”军官笑道:“要是只给大家看国内经常报道的那些部队,你们又要说我们毫无诚意,有意误导大家了。”
跟着军官来的记者全露出会心笑意。这些年,国内有关远征军报道,上面不是那些早就打出威风的部队消息,就是有关海军胜利、空军王牌的消息,至于普通部队,消息少之又少。这样一个好处是大家看来看去,上面除了蓬勃的精神面貌,就是辉煌的胜利,但一个坏处是:人们还以为中国军队就那么几支部队,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怕是不会超过十万,这和已经扩军到千万的军队,显然不成比例。
“战士们正在训练,朋友们还是先找个阴凉地方休息休息,顺便也看看我们部队训练水平。等部队休息了,我再安排大家采访吧。请放心,不管朋友们想采访谁,我们都开绿灯,决不会有意刁难大家。”
在没有顶蓬的车厢里晒了半天太阳的记者,在军官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一个个如兔子一样,朝两旁的树林奔了过去,树荫下虽然也不怎么凉快,毕竟还能遮住火辣辣的太阳。
这里很安全,作为军事训练区,外面拉了铁丝网,里面还有牵了狼狗的巡逻队来回巡逻,一般撒丁岛人根本无法进来,记者们也大可在附近寻找他们认为合适的休憩之地,没多久,汽车附近没了一名记者,周围的树林边却不时有闪光灯亮起——找了好地方的记者,在休息的同时,没忘记他们到这里来,不是旅游,而是要工作。
“伶俐,有没有找到你的杜英雄?”
徐倩和吴伶俐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树丛,在地上铺上一块带来的画布盘膝坐下,一边擦拭汗水抬头看战士攀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没有。”吴伶俐有些苦恼:“也不知他现在到了哪里,我问了周围空军军官,杜申利他们倒是听过,可他在什么地方,这些人谁也不知。倩姐,以后别杜英雄、杜英雄说个没完,传出去多难听。”
徐倩诧异问道:“我记得你和杜申利初次见面后,不是一口一个杜英雄吗?怎么你说得,我就说不得?”
吴伶俐臊得直挠徐倩痒痒:“还说,我叫你还说。”
“别闹了……大小姐你就饶了我罢,算我失言。”徐倩差点笑岔了气,站起来跑到一边去,看着吴伶俐露出小女儿表情,又一阵好笑。
没什么人看,俩个女人一番打闹嬉笑后,又双双坐在了一起。吴伶俐看着徐倩关心问道:“倩姐,你有没有问出你先生现在何处?”
徐倩叹了口气,有些失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也不知他现在哪里。”
俩人谁也没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无奈,转过头看着外面正在训练的战士发呆。
海边的山岩上垂下一条条不算太粗的绳索,站在山岩下的战士将绳索绑在腰间,徒手攀着陡峭的悬崖缝隙、突兀而出的石块,慢慢朝山顶攀爬。
看起来这样的训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几乎是九十度的垂直岩壁上,很多地方光秃秃的,在下面看着的徐倩和吴伶俐以为就是壁虎也要掉下来,可那些战士东弯西绕,有时只是两手捭住石缝,双脚却无处落脚,完全靠双臂力量愣是过了那段看起来不可能过去的地段。俩人提心吊胆看着战士渐渐靠近山头,上面不那么陡峭,战士们已经可以手脚并用,速度也越来越快,终于攀上山顶消失在岩石后,徐倩和吴伶俐才放下心来,绳索再次放下,她们又开始为下一批战士担忧了。
看了一些人连续成功登顶,徐倩和吴伶俐在看了一段时间后,心里浮现出一种想法:这是军方找来一群攀岩好手,有意在记者面前卖弄。这样的事情记者在国内采访时经常发生,那些被采访者为了证明自己能耐,总是选出一些特别好的给记者看,这和卖水果的商贩,为了让顾客买自己水果,总是将卖相最好的摆在显眼处是一个道理。
就在俩人抱着看戏的心态,打算好好观摩观摩攀岩比赛,爬山岩的一名战士突然失手,从半山腰掉了下去。徐倩和吴伶俐尖叫一声闭上眼转过头去,不忍看到一起惨剧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她俩一样,周围同时响起惊呼——全是过来采访的记者。
徐倩和吴伶俐以为山岩那边站着的战士也会和她们一起尖叫,可转过头半天,除了同来的记者,却没听到战士们发出任何声音,倒是那边有一个外国人,正在用外国话大声呵斥着什么。俩人慢慢转过头,捂在脸上的手指微微张开一条缝,只要看到不好的,手指马上合上,可透过指缝,却看到那名失足战士在半空中晃了几下,又贴在了悬崖上,动作慢了不少,还是继续慢慢爬上去,最后终于登顶成功,消失在视线中。
“大家不要怕,这只是正常训练,部队做好了充分预防措施,决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很安全,大家还是休息好了。”
陪同过来的军官听到记者们议论纷纷,为那名战士担忧,站在中间高声安慰记者。
有记者问道:“首长,真的没什么?”
“不会发生意外。”军官肯定回答道:“悬崖上事先已经在危险地方打下桩子,可以供战士们借力用。上面的绳索也有专人负责看管,万一失足,绳索可以将战士拉住,避免坠落下来。”
“这里怎么有外国人在?”
戒备森严的地方,却传来外国人喝骂声,敏感的记者当然要询问一二。
“那些不是外国人,他们都是我们中国人。”军官回头看着悬崖解释道:“各位朋友应该知道,自从德国入侵法国后,大批向往自由,不愿接受奴役的法国人离开了他们的祖国,其中部分人加入了我们中国国籍,你们刚才听到的,就是一个法国山区人,他加入中国籍没多少时日,中国话还不大会说。不过攀岩却绝对是把好手。”
记者们总算没有疑问了。
心惊肉跳的事件并不是孤立一起,整个训练过程中,先后有三个人没抓牢突然坠落,最后被绳子拉住,两个继续爬到山顶,还有一个或许体力不够,又被放回山底。这样的事件,虽然看起来最后都没死人,可每一次还是惹得徐倩和吴伶俐尖叫连连。
训练一结束,记者们端着照相机、采访本从各个树荫下一拥而出,围着那些记者又是拍照,又是要找人问话。女人跑起来比男人总是要慢上一些,徐倩和吴伶俐赶过来,她们发现自己只能站在外围,已经无法靠近那些战士了。
不能靠近战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她们心中的问题,其他记者也会提出来,而战士们来回攀爬悬崖,浑身出了一身臭汗,黑黝黝的脸膛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来也不擦拭,而且看起来这个“普通部队”的战士,对卫生也没那么讲究,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粘满了尘土,结果大老远都能闻到一股不那么好闻的气味,这让喜欢清洁的俩位女士不由微皱眉头。
站在外面的俩人仔细打量被其他记者七嘴八舌包围着的那些战士,很显然,这些战士都没接受过接受采访的专门训练,在老练的记者面前,他们稚嫩的好象儿童,一个个手足无措,红着脸四处偷瞟,看看有没有可供他们躲藏起来的地方。至于带领战士们训练的红脸连长,他现在早已深陷重围,记者们连珠炮般的提问,让他不时抬起手腕看手表,脸上的牵强笑容,看起来倒像是快哭了。
“刚才那股子虎劲现在去哪里了?”徐倩在心里不由恶意猜想着。
被包围的不光是连长,还有一个大鼻子蓝眼珠的白种人。和害羞的连长和他的战士比起来,这个白种人很善于耍宝,到前线采访的记者一个个都是黄皮肤黑眼珠的龙的传人,自从汉语是世界第一通用语言后——这个是中国人自己宣布的——国内就没了学习外语的风气,这些记者就算会说,那也说不上几句。操着流利的汉语,问这个法裔中国人问题,这人却张大了嘴巴,一脸茫然看着记者,有人用蹩脚的英语、法语提问,他又连连摇头,嘴里嚷嚷着:“补洞,补洞。挺不明白。”给你装聋作哑。
三个失足的战士也在队伍里,脸上也有笑容,不过笑容却很勉强。虽然有绳索和厚实的衣服提供保护,可和岩壁撞了几下,毕竟很疼,他们满头都是汗水,不少却是虚汗。
徐倩和吴伶俐靠近那个最后没力气爬上山顶的战士,刚好听见一个来自广东的记者,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充满关怀,很有耐心“启发”着那名战士。
“疼不疼?”
“早就习惯了,不疼。”战士将腰杆挺的笔直,咧着嘴露出一口洁白牙齿,面颊抽动,不像在笑,倒像在倒吸凉气。
“训练这么苦,你就不怕家里父母担心?”
战士充满自豪说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们的装备是世界第一流的,只要平日严格训练,战斗中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消灭最多敌人!”
战士的回答和记者的提问,有些风马牛不相及,战士回答的那些话都是报纸上再三重复,并且写进小学国语课文里的标准答案——回答为什么要严格训练的标准答案。用在这里,倒让广东记者在忍俊不禁时,无法将吃苦与家里父母的感想联系到一起了。
记者转换了话题,询问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战争可是要死人的。”
战士坚定回答道:“对国家的忠诚。作为中国人,当祖国要求我作战时,我只有义无返顾奔赴战场。”
“上战场是要死人的!”
“不错,战争从来都要让人付出生命代价,但是为了祖国,就算伤亡,我也在所不辞!”
“都是标准答案!就不能说点实际的吗?”徐倩不由心中哀叹。
这个战士当然是可爱的,从刚才他掉下来,无力再爬上去看,他的体力早已透支,他的胳膊已经擦伤,但他连包扎也没包扎一下,继续站在队列里。这样的战士怎么可能不可爱?
但是除了报纸上宣传的正面答案,这个可爱的战士有自己想法吗?至少徐倩听了这些时候没听出来。徐倩的丈夫程明海也是军人,而且是个标准的军人,但他有自己的思想,他不会人云皆云,他对战争,对为什么作战,有着和别人不同的观点,从程明海身上,徐倩感觉到“人”的存在。可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战士,徐倩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倒像是一部蓄势待发的机器,杀人机器,只要一声令下,这部机器将发动他最大能量,去完成命令要求他完成的任务,或者说去杀那些和他一样的人。
不死心的记者还在抛出一个又一个充满各种诱惑的问题,而战士的回答同样相当精彩,用相当正统的理由,让记者布设下的一个个陷阱全成了无用功。训练苦不苦?当然苦,可是这支军队是长胜之师,只要想想严格训练下,以后取得的胜仗,任何困难也不成为困难。战争残酷吗?当然残酷,可是当名军人,尤其是步兵,这是极为崇高的职业,报效国家受到所有国民尊敬,为了压迫民族的解放,为了****国家的民主,为了奴役百姓取得自由,当一名解放大军战士,当然让人感到自豪。为了国家,为了伟大事业,他会无所畏惧奔赴战场。可以偷懒吗?不可以,当然不可以,只有懦夫才畏惧艰辛困难,他是男子汉,要摆脱那种可耻的懦夫思想……
战士年轻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与对自己部队的自豪感。徐倩相信,这个年轻战士相信他说的一切,正如国内不少民众相信中国军队是不可战胜的。不过派一大群记者,大老远赶过来,就为了听战士的这些话,这未免有些浪费金钱,同样的事情任何人都能办到,根本用不着这些资深记者万里迢迢过来。
在远征军第三集团军群安排下,战地采访团接连五天连续采访了撒丁岛上各个部队,他们采访了驻奥尔比亚的空军,空军飞行员给他们讲述了空中格斗故事,并且很热情邀请几个胆大的记者,乘坐军用运输机,在撒丁岛上空兜了一圈,让他们享受了一番精锐部队才能体验到的空中快感。那种感觉很不错,几个乘坐飞机的勇敢者,离开飞机时,一个个双腿发软,面色和纸一样苍白,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物,只一次其他所有记者对空军首长的盛情邀请全部敬谢不敏。
战地采访团采访了海军舰队,并且乘坐军舰观看了海军对同盟国阵地的炮轰,亲眼看到万炮齐发场面,亲耳聆听战列舰主炮射击时,巨大的轰鸣——当然要用棉花堵住耳朵,不然这些记者从此什么也不用听了摄影记者还拍了两张战列舰主炮射击时壮观景色。
比运输机与到撒丁岛的运输舰要好,战列舰除了开炮时军舰抖动厉害,其他时候,行驶起来倒极为平稳。那些记者也没在海军吃到什么苦头,还真切体验了一把什么是海战,这让不少记者大呼过瘾。
战地采访团也采访了陆军,他们观看了陆军攀岩训练,现场观摩实弹打靶。记者们对战士高超的攀岩技术叹为观止,他们和战士们进行了亲切交流,嘘寒问暖,充分表现出作为一个中国人,对同胞的关怀。记者们来到后勤仓库,具体地址当然没告诉这些记者,记者们只知道仓库设在山沟里,工兵在山体里挖出一个个极为庞大的洞——以前采访过部队的记者也不知那些工兵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办到这些的——山洞外戒备森严,不光有巡逻队,还有战车部队保护,山洞里枪械弹药堆积如山,那些弹药记者们估计下就算支撑百万人部队作战也是毫无问题,而撒丁岛不过是中国在地中海各岛屿中一个比较主要基地,还谈不上最主要!有这么多弹药,组织再多实弹射击也不是什么问题了。当然,记者们看到那些堆积的枪械弹药,还对祖国庞大的生产能力赞叹不已。
战士们高昂的斗志,先进的武器,频繁起降的飞机,游戈在第勒尼安海庞大的舰队,记者们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一切。让记者们比较失望的是自从刚到撒丁岛,袁蔚庭司令员接见他们之后,这个风趣幽默的上将再也没有出现在记者面前。不过第三集团军群的其他高级军官倒是常常在晚饭后,跑到记者住宿的地方走动走动,尤其是徐倩和吴伶俐的房间,一到晚上,那里简直车水马龙,来来往往把女人宿舍变成了闹市场。
出国多日没有看到国内女人,现在他们总算可以过过眼瘾。
记者们都能理解袁司令员。可以想象,虽然袁司令员一再否认,或者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但登陆欧洲大陆的战斗即将打响了,这从撒丁岛上众多部队,无数的电台天线就能看出来,在战斗打响前夜,作为集团军群司令员,袁蔚*将有多少工作需要去做!其他将军来是常常来,并且也和大家说说笑笑,不过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不上两句话马上就忙他们的去了。只有负责招待记者的接待办人员,每天和记者们打成一片。
记者到撒丁岛当然不是享受来了,他们的任务是采访,国内百姓期待他们发回有关自己子弟兵的真实消息,这些记者当然要充满热情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百姓服务中去。
第三集团军群对记者们提出的要求有求必应,他们要采访谁,除了司令员,那个人就算躲在耗子洞,接待办人员也会将人抓出来送到记者面前,他们要把写好的稿件用电报发送回去,接待办和通信部门联系后,专门给了他们一台可以和国内联系的大功率无线电台,方便他们把写好的稿件发回去,至于钱,当然是免费的。军方密切配合让记者们有了种当上帝的感觉,不少人简直想在战争结束前留在第三集团军群总部不回国了。
这些记者想的很好,不过后面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他们明白:这里是地球,不是天堂。
战地采访团到达撒丁岛的第六天,在一次军方通气会上,会议室门让人轻轻打开,一些身穿军服的英俊小伙走了进来,客气地将几个记者请了出去,大家原本以为国内报社又来了什么指示,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只要国内报社总编认为记者发来稿件存在什么问题,或者哪里含糊不清,一封电报过来,那些负责任的军官总是在第一时间请记者过去,并且对记者提出的要求给予力所能及的配合,这次大家以为也是如此。
出乎众人意料,通气会结束后,那几个记者也没回来,等大家会到宿舍,却发现那几个被叫出去的记者行李已经不翼而飞,于是宿舍区的记者们一惊一诧,大呼小叫说是宿舍遭了贼,要向集团军群保卫部报案,把该死的小偷抓出来。
小偷当然不可能跑到军营偷东西,更加不可能潜入戒备森严的集团军群司令部附近。
当天下午,袁司令员的副官叶波上尉又出现在记者们面前,神色凝重通报他们,司令员抽出宝贵时间,在下午再次接见各位记者。
记者还以为胆大包天的小偷被抓住,或者是在调查行李失踪时,发现了间谍,也有人猜测是不是远征军即将开始大规模行动,现在把他们召集过去,是要向记者通报作战行动开始……猜什么的都有,下午那些记者提前来到会场,却发现会议室外增加了不少岗哨,见到他们原本脸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军官们,现在却一个个好象看到瘟疫,惟恐避之不及。看到军官们的表情,一众记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却有不祥预感。对环境变化远比普通人敏感的记者进入会议室后大气也不敢出,拉张椅子乖乖坐下,互相小声切切私语,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让记者们久候,时间一到,袁蔚庭司令员准时到达会议室。善于察言观色的记者发现上将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那副笑脸与第一次接见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喜完全不一样,看起来笑的极为牵强。大家心中更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情,而且这事情好象还跟他们记者有关系,一些机灵的已经在考虑找个什么理由,在上将发言前溜出会议室,以后听在场的转述久是:反正没有好事情,不在现场也不会第一时间受到太大冲击。
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军方把所有记者召集起来,想离开这里却是万万不能了。一开口,袁司令员没了以前的幽默,袁蔚庭还想保留那份风趣,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干巴巴的,毫无幽默感。
袁蔚庭先是说自己公务繁忙,无法经常来看望记者,六天后才来接见大家,为此他感到很抱歉。接着话题一转,袁蔚庭面色一整,说是军方很信任这次组织前来的战地采访团,在历经了五年的战争后,国内报道了大量有关战争新闻,军方相信祖国来的记者明白什么该报道,什么不该报道。因为对祖国过来的人的信任,记者想看什么,军方就让他们看什么;因为信任,记者想采访谁,军方决无阻拦之举,并且创造一切条件方便记者采访;因为信任,记者需要电台,集团军群总部马上调配一台给记者们用;因为信任,军方新闻检查局并没有审阅他们的稿件,写什么就让他们发什么……总之,军方为了配合战地采访团,做到了可以做,甚至某种程度上违反纪律的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军方相信记者们明白什么可以报道,什么不可以报道。
军方并不害怕记者将这里的实情转告给祖国,因为军方相信,自己战士的精神是饱满的,战士们对胜利是有足够信心的,前线的局势是乐观的,国民是能理解军队为受压迫民族而参与的解放战胜的,正义的事业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
但是,袁蔚庭一个但是,脸色阴沉了下来,“某些朋友却辜负了我们对他们的信任。”
按照袁蔚庭所说,一些记者被军方的盛情款待冲昏了头,他们忘记了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尤其是战争年代,一些军事机密是不能擅自发表的。这些记者在观看了部队战备工作后,擅自给国内报社发稿件,把自己的猜测发表在国内报纸上。如果光是猜测,这倒也没什么,可那些记者为了某种不可告之的目的,用了大量证据来证明他们的猜测是如何准确,这存在很大问题了。
众所周知,发送回报社的稿件采用的都是国际通用电码,而国际通用电码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秘密可言,那些记者将稿件发回国内同时,同盟国的无线电监测系统必然也截获了这些稿件。说部队士气如何高涨,武器如何先进,这样的情报就算截获了也没什么。预测部队要对什么地方发动进攻,这不过是书生之见,记者脑子里想象的东西,军事家们看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可那些详细的部队番号、驻地、精确的武器数量(火炮、战车、飞机、军舰)、部队训练科目,这些都是部队严加保密的绝密情报,现在那些记者却毫无顾忌全抖了出去。对敌人来说,这些可是派出多少间谍,那也搞不到的。
很明显,这是极为严重的泄密事件。军方上层看到了这些报道,尤其是看到有的报纸以一种比较明显的口气大谈下一步中国将会在哪里登陆后大为震怒,因此下令必须严肃查处泄密事件。因为绝密资料是从第三集团军群泄露出去,为此,第三集团军群的新闻检查局局长被撤职查办——虽然给记者提供便利是更高的上级提出来,他也是按照命令行事,但中国国情就是如此,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第三集团军群上到袁上将,下到所有接待办人员,全部背负处分,他这个集团军群司令员也背了个严厉警告处分。
军队处理起来雷厉风行,听袁蔚*将的介绍,有些人为了这起事件降了职,有些人甚至撤了官,处理起来一打一大片。记者们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军官看着自己的眼光那么奇怪,有些人还带了敌意。连不相干的军官都查处了,他们这些闯祸的记者又会接受什么样的命运?惶恐不安的记者现在只能祈求老天保佑,让他们平安回去就算上上大吉,至于那些卖弄小聪明的记者,在座的各位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宣布完对军方人员处分,上将又宣布了对军方对战地采访团的处理决定:从主观上来说,军方在祖国派来的战地采访团到达前线后,没有将记者们集中起来,上堂有关军队保密事宜的课,过错在军方而不在记者,但是那几个记者擅自泄露绝密情报,客观上对军队造成了极为恶劣的严重后果,不处理他们是说不过去的,考虑到他们也是无心之失,军方还是将他们遣返回祖国,建议国内新闻出版总局取消他们记者资格,并且拒绝这几位记者所在报社以后采访军队要求。
至于其他记者,军方允许他们继续留在战地,但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上述事件,军方新闻检查局将对所有发回国内的稿件进行审查,最后,袁上将掏出一叠稿件,要求在场的记者每人取一份,按照上面内容签上自己名字发回国内——军方当然没有强迫大家做这种事情,不过如果拒绝,后果自负。
“怎么连我们也要发?这不是欲盖弥彰嘛!”回到宿舍,吴伶俐将军官分发下来的稿件朝桌子上一摔,大为不满:“签什么签?不签了!反正也找不到申利,大不了送我回国。”
“既来之,则安之。军方也算仁至义尽了,还是别使小孩子性子为是。”徐倩微颦眉头,小声劝道,说完了,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
军队并没让记者们当场签下大名,马上送去电台发出去,而是让他们把稿件带回去,想清楚了再决定。袁蔚*将说的很动听:“就算平常,完全言论自由也是不现实的,更何况是战争这种非常时期?为了胜利,有些言论不得不受到限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应该知道。各位都是我袁某人朋友,但朋友们要知道,你们不光是记者,一旦踏上这片土地,你们也和其他人一样,是肩负着祖国重任的光荣的战士,战场纪律对各位朋友照样适用。我希望大家都能仔细考虑考虑,不要在心情激动时候做出决定,就这样。”
徐倩开始还觉得司令员体贴大家,可拿着发下来的稿件,走在回宿舍路上,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司令员那些话粗听起来是为记者好,可仔细回味一下,里面却充斥了太多威胁,很含蓄的威胁,但却让人相信不听军方的,等待记者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让徐倩觉得好笑的是:因为经费关系,其他报社一般只派来一名记者,最多两名,而浔阳早报却在有三名记者参加了战地采访团,这在来的路上还传为佳话,不少记者羡慕浔阳早报社雄厚的财力。军方却根本没考虑这点,发稿件不是按照报社来发,而是每个记者人手一份,难道一份稿件报社要发三遍吗?
随手翻开军方发下来要求他们签发的稿件,粗略看了看,稿件看起来出自军方秀才之手,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却又干脆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隐约中还能从字里行间嗅到一丝火yao味。和徐倩想象中一样,稿件和远征军有关,主要是有关第三集团军群的消息,充满激情地描写了部队正以饱满的情绪投入紧张的训练,战士们摩拳擦掌,加紧练兵。等待着从正从国内赶来并肩作战的弟兄,然后为了民主、自由、解放,一起投入新的战场。
这些东西都属于老三篇,摆脱不了战争年代当前线没有战斗时,有关军队的描述,可以说,这些已经是军队新闻报道八股文了。唯一能引起徐倩一点兴趣的,是在稿件后面,还以较为遗憾的语气说了些和其他协约国有关的话。
按照稿件后面不多的内容来看,“写“这份稿件的记者,有些遗憾地看到协约国在巴尔干半岛的军队,虽然付出了极大代价,到现在为止却进展不大,而协约国对巴尔干战线的支援,和巴尔干战争比起来,显得规模太小。日军是值得赞扬的,不过日军第五师团前后已经损失了八万人——按照中国标准,第五师团已经被全歼四次了——现在虽然补充后,还在前线作战,但战斗力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强大了。至于日军近卫师团、第一师团、第六师团,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牺牲,为此记者在感到钦佩同时,又不能不有些隐忧。为了稳定巴尔干半岛局势,为了协约国的共同利益,为了更快地打垮敌人,为了更好地尽国际主义义务,远征军正在竭尽所能给英勇战斗在巴尔干半岛的联军提供更加直接的支援,最大限度地减轻其压力。
稿件的最后,对以前发表的一些猜测远征军下步行动的预测做出了驳斥,认为那些人没有看到正在巴尔干作战的联军,对战争起了多大作用,虽然中国很强大,但忽视联军的报道是绝对不行的,最后稿件在大赞协约国友谊天长地久之中结束。
这样的稿件!徐倩不由摇头苦笑,如果没有袁司令员将大家召集起来开会,看到这个稿件,她还真相信是这么回事情。不过在处理了一部分记者后,让他们发这样的稿件,徐倩当然要考虑下这些稿件用意何在。不过既然这是军方要求的,徐倩也没再继续想下去——军方总有军方的考虑,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留在地中海,盼望老天保佑能让她和丈夫见上一面,虽然到了撒丁岛后,徐倩明白这种可能性与大海捞针差不多。
“签吧,空军基地就那么几个,说不定哪天你那个‘豹子’就跑到这里来了。万一错过,岂不后悔莫及?”
吴伶俐咬了咬嘴唇,突然问道:“倩姐,”
“什么事?”
“你说,”吴伶俐眼里充满希望看这徐倩:“要是问袁司令员申利消息,他们会知道吗?”
徐倩不敢肯定,迟疑了半晌说道:“这个不一定吧?你那个豹子是空军的,袁司令可是陆军。”
“他不是上将吗?这里谁都要买他的帐。”
“这倒也是,说不定知道呢。”
吴伶俐松了口气,取出钢笔,看也没看就在自己手边稿件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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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红色的一轮火球悬挂在距离海面不过一尺之处,紫红色的晚霞印红了海面。空气里有着微微鱼腥气息,带了一丝暑气的海风掠过红色海滩,穿过乱石遍布的褐红色山坡和几棵沾满灰尘的杂树后,减弱了力量,最后轻拂在脸上,就像女人的手抚过。
山顶的城堡有些年头了,海风侵袭下,城堡外面不少处石灰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石,一面红旗在城堡塔尖缓缓飘动。
山底下靠近海滩的地方有一块块零碎的麦田,还有一片片葡萄园,不光这里,整个科西嘉不少地方都有葡萄园,据说这里的葡萄很有名,出产的葡萄酒畅销世界各国,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战争爆发后科西嘉和其他地方的联系就被切断了。
麦田和葡萄园都只是名词,自从中国军队到这里后,岛上的法国人就发现自己失去了种粮食的地方,同时他们还失去了葡萄园,没有收割的麦子、绿油油的葡萄藤还在,不过那些麦子都倒伏在田地里,几辆中国战车正在麦地里沿着之字绕行,履带将那些麦子卷进去,接着又抛在后面。至于葡萄藤,不过是用来遮掩武器的隐蔽物。几辆卡车沿着崎岖山路行驶,卡车后面牵引着一门门插了青翠树枝的火炮,至于卡车本身,不光有树叶茂密的树枝,还有一条条葡萄藤。
点缀在这片土地上的孤零零几户科西嘉人,在中国军队来后,就被劝说进了上科西嘉重镇巴斯提亚,他们的土地被军队征用,屋舍被暂借,这都是付了钱的。
那些岛民对离开土地当然不满意,可军队很友善和他们商量,并且告之这些都是为了将法国从失败中拯救出来,中国人是来帮助法国一洗四十多年前色当之耻,将邪恶的德国佬彻底打败,才不得不需要爱国的法国人给予帮助。和其他法国人相比,科西嘉岛民拥有更强烈的复仇意识,同时又有着善良品质。法国人对四十多年前的普法战争深以为耻,同样的,对1912年的战败,更是无法接受。在金钱与劝导双重作用下,就算他们不愿意离开土地,最后还是笑着走开。
程明海坐在窗户边,支着下巴望着山下麦地里的那些战车出神。在他面前摊开着一叠稿纸,稿纸上刚刚开了头,最上面用毛笔写下了“论战车与步炮兵协同作战”几个大字,刚开了头,没写多少,桌子前还堆放着大量的笔记本。城堡里很安静,外面警卫员虽然有意放轻了脚步,空荡荡的城堡中,声音还是传进了程明海耳朵里。
从海军陆战队回到陆军后,程明海先是在远征军陆军总部当了几个月战车装备部副部长,接着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戏剧性变化——一纸调令将他升为上校,同时去陆军第十装甲旅旅长,手下拥有三个战车营与两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装甲旅座位上屁股还没坐热,一纸调令又让他去担当远征军参谋总部战车处处长,官不高,权力却大。到了1918年,新的任命又来了,鉴于程明海在战车使用上有独到之处,晋升程明海为少将,同时调任他担任第六装甲师师长。
程明海手指头轻轻抚mo着肩章。亮黄色的肩章上,一颗金黄色的五角星静静浮在正中间,颜色是金黄色的,材料上也是采用纯金打造,在炎热的夏天,冰凉的感觉让人心神安宁。
少将!程明海闭上眼睛,心里不由满足地长长轻吁口气。上校和少将,军衔上不过是相差一阶而已,可区别上却大多了。
多少人在当到上校后,眼看少将就在伸手可及之处,可头发花白了,背驼了,等的到了服役年限,伸手可及的少将却还近在眼前,远在天边。和平年代中国拥有百万大军,其中军官占到了将近二十五万,按照比例来说,军官与士兵的比例接近四比一,可将官却只有四百三十八名,不到五百,在军官中只占到千分之一点七。
唐朝曹松的己亥岁二首诗中说到:“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和平年代当然不可能存在万骨枯,要想功成,怕也比登天还难。战争是军人的天堂,可战争也是军人的坟墓。战争进行了六年,少数以前默默无闻的军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他们是世人眼中璀璨的明星,受到万众瞩目,一些军人在战争中获得平时决不可能发生的越级提拔,甚至连续越级提拔,还有一些原本大家看好前途的军官,由于各种原因——总之他们打了败仗——如同流星般从人们眼中消失,但是,远比这些人要多的军人从战场走进了坟场。战争对大多数军人来说,就意味着死亡、残疾。
残疾分身理与心理两方面。别看残疾还保留人的一条性命,从某种意义而言,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残疾要比死亡更让人无法接受。死了也就死了,残疾算什么一回事情?少条胳膊缺条腿,在人们眼中你就成了怪物,有些人什么都不缺,可他却因为巨大的恐惧疯了,对这些人来说,以后他们将生活在恐惧中,那是生不如死。
这么些年战争,程明海没有死,他也没有残疾。在他策划与指挥下,却有无数军人倒在战场上,死伤中,有同盟国方面的,也有协约国方面的,总的来说,同盟国伤亡更大。
程明海在少校、中校位置上一待就是几年,他相信至少在让他倾注了太多心血的战车运用上,没有谁取得比他更取得更多的成功。当然,开始有些人不了解战车运用,对他程明海抱有偏见,把他或者当成替罪羊,什么责任都要由他承担,或者当成包袱,甩过来甩过去。这很让程明海寒心,作为一名传统军人,对军队里的不良风气,气愤归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冷眼看看周围军人,起起落落。
是的,程明海博览群书,熟谙现代军事,能根据实际情况确定如何趟出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并且事实证明,程明海是正确的。但是这有什么用?老一辈的军官眼睛还停留在五十年前,他们只承认炮兵是强大的,步兵是战争皇后,战车是有了,并且性能提高很快,那种性能提高速度让人瞠目结舌,感慨世界变化之快,可老一辈的军官眼里却没有战车!他们也无法理解程明海对战车的描述。
至于和平年代崛起的那些新贵,与其说他们是军人,不如说他们是政客。这些新贵信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对他们来说,军队生涯不过是获得政治资本的手段,站好队,博得上层领导青睐,这远比操心部队具体事物,更容易受到他们重视。很显然,这种人是凭经验和个人好恶感来认识下级是否称职,是否应该获得提升。对于军队训练,他们更喜欢将战士一个个塑造成机器人——不是用来杀人的机器,而是站如松,坐如钟,衣冠楚楚,能排得整齐的队列,队列不管是横看、竖看还是斜看,都是一条线——而这,能够获得上级更多嘉奖。
程明海曾经为此怀疑过自己是否正确,面对上级的不理解,他忿忿不满过,彷徨过,一个人在夜里唉声叹气过,他也曾经怀疑过军队是否已经蜕变为历史上的那种无能的中国军队,这让喜欢动脑的程明海为之苦恼万分。
随着战争进行,中国军队这支庞然大物也在慢慢改变中。那些平时很孚众望,战时却显得无能的军官被大批裁撤,优秀的指挥员在战争进行中获得了提拔。自从程明海回到陆军,他发现一切都和自己以前认识的不一样了,这并不是撤换了一个司令员就能做到的,而是整个风气为之一变,变得程明海喜欢现在的这支部队。
“论战车与步炮兵协同作战”,这是程明海在离开海军陆战队后一直构思的题目,他原本打算写出来后,供自己能够更深地了解,钻研战车在新时期的作战方式,如果能出版——自费出版他还没这个财力——也许能影响一批后来者,让别人少走一些弯路,在这方面,程明海有着很强的自信心。只是一回到陆军后,程明海却获得了远比以前重要的任用。写论文的想法没变,反而更强烈,不过开始的那种孤芳自赏的心态随着领导重用而消失,现在的程明海想的是如何让上级和自己领导下的部属,能了解什么是战车战,尤其是部属,他们必须在思想上和自己保持一致。
构思已经很久,只是得到重用后,程明海整天很忙,不管是担任旅、师一把手,还是在远征军陆军总部当战车装备部副部长、远征军参谋总部任战车处处长,每天都有大量事务需要他处理,考虑到还要参加各种各样会议——这可是具有中国特色,其他国家所没有——程明海每天从起床一直要忙到躺在床上,根本没时间动笔。不光没时间动笔,他连整理日记本的时间都没有,这让程明海不能不抱怨那种务虚会实在太多了。
第六装甲师隶属于中国第一集团军群——内部人士称之为地中海集团军群——中的第六装甲军,很奇怪,中国现在一共就三个装甲军,除了第一、第二装甲军,第三个装甲军居然没有按照惯例称之为第三装甲军,而是叫什么第六装甲军。
说起来装甲军的成立,和程明海还有一些关联。
1906年,中国成立了实验性质的装甲旅,和陆军其他步兵部队不同,其他步兵部队有着固定的团、营、连,在装甲旅下面,取消了团一级编制,而是由几个战车营加上一些后勤维修分队、炮兵分队组成了这个旅。
装甲旅成立后,在试验中暴露了太多问题,第一批装备部队的“熊猫”战车,故障率高的惊人,战车开不了多远就要掉链子,而漆黑的炮塔里狭小的视界,又让里面人无法看清外面动静,加上嘈杂的环境,连战车里的战车兵彼此之间沟通都困难,更谈不上和外面人联络,这样的战车部队,战斗力自然极为有限,军方在视察了装甲旅后,得出的结论是战车只适合帮步兵跨越堑壕,至于对战争其他影响,少的可怜,而使用战车,最合适办法是以小规模战车投入战斗,而不是整个旅投入战场,一个旅上百辆熊猫战车,让他们一起上战场的话,根本谈不上彼此配合,只可能跑的到处都是。
形成这种观点,纵然装甲旅是国父杨沪生提出来的,军方高层也是不会太重视了。装甲旅的编制是保留下来了,却一直没有扩大,从1906年到1912年,中国一直只有一个装甲旅,至于使用上,在历次演习中,就算规模最大的漠北演习,也是将战车以连为规模投入。倒是杨沪生认为未来意义不大的骑兵师,军方很有好感,从建国时的一个骑兵军,一直扩充到拥有三个骑兵军,二十个骑兵师架子。并且在演习中一出动就是一个军,遮天蔽日的,足以将外国观察员惊的目瞪口呆。
改变这种零敲碎打使用战车思想的,是海军陆战队在战车上的运用。
和陆军一样,海军陆战队以前只看中了战车营在战场上的运用,当然,海军陆战队也搞了战车集群,不过这个所谓的集群,和陆军的装甲旅一样,不过是虚有其名而已,在程明海到海军陆战队当顾问之前,海军陆战队从来没有将战车集群投入战斗中的战例,不说集群,就连战车营全部投入战斗也没有过。他们和陆军抱有相似的观点:战车,不过是陆战队支援武器,要说作用,和陆战队里的机枪、火炮没什么区别。
自从程明海到了海军陆战队,在他顾问下,陆战队的战车营在美索不达米亚打出了威风,并且还将战车集群整编成了装甲旅,以旅级规模,参加了美索不达米亚后期作战、罗得岛战役,在历次战役中,这个海军陆战队的装甲旅吸引了军方高层足够多的眼球,作为功劳,陆战队里面不少人会争的头破血流,程明海虽然争不过人家,但他的影响力却不是任何人可以忽略的。
回到陆军的程明海发现几年不见,陆军成立了大批装甲旅:正如中国人所擅长的,当看到什么事情有那么丁点用处后,中国人很喜欢将这类事情发扬光大,看到种棉花收益好,所有的麦地全成了棉田,看到经商有“钱”途,四亿国人四亿商,老板、经理比街道上乱窜的狗还多。看到煤炭利润很高,全民又都去挖煤,结果神州大地到处都是窟窿,一不留神就掉了下去。在军事上同样如此。
拥有了大量装甲部队,自然也就需要专门的管理机构,这也是程明海回到陆军后,马上去了远征军战车装备部当副部长的缘由。
作为战车营长出身的程明海,他对出现这种局面当然是欢欣鼓舞,认为战车的春天到来了。可是下到基层一看,事情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所谓的装甲旅,不过是将一些战车营搜刮到一起,给他一个旅的番号而已,至于部队训练,还是将战车打散了用来作为辅助步兵进攻。
很明显,军方上层领导头脑中还没摆脱那种认为战车速度慢、行程短、机械性能不可靠、防护力不强(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陆战队的战车,都无法抵挡同盟国37毫米以上口径火炮射击)、火力太弱、通信保障不畅的观点。按照军方上层领导观点,战车部队不过是用来和步兵同步展开,或者帮助步兵突破具有坚固阵地的防线,接受步兵战术思想的钢铁机器而已,照猫画虎扩充的所谓装甲旅,和以前实验性质第一装甲旅比起来,没有任何进步。
这样的装甲部队当然和程明海期待中的相差太远,为此有着责任感的程明海一再向上级上书,呼吁建设一支不被步兵控制的装甲部队。
在程明海给上级的报告中,鉴于罗得岛经验,战车不应该是步兵的附属品,那种将大批战车集中起来,勇往直前向前进攻,将敌人碾压在履带下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这样战车将成为敌人炮兵绝佳靶子——至于将战车平均分配给各个步兵集团,这种平均主义,对战车部队来说,也是失败的战术。
很明显,战车应该集中使用,战车的装甲总是比步兵的军装来的坚硬厚实,而战车速度就是再受到人们质疑,比起步兵两条腿,那也快了不知多少,至于海军陆战队的貂式战车,那更是连最快的马也赶不上了。火力最薄弱的轻型战车,上面至少拥有一挺机枪,步兵呢?一个步兵可无法拖着机枪来回奔跑。这样说,是为了表明那种对战车的偏见是完全错误的,当然,通信保障一直都是问题,可战车内部乘员喉结通话器和战车之间用于联络的无线电台出现后,这个通信保障问题已经没以前那么严重。这些对集中使用战车创造了条件。
既然有条件集中使用战车,那么就该按照古代运用骑兵方式,运用战车部队。如果说战车相当于古代骑兵,那么装甲部队中应该存在相当于近代龙骑兵。而这种现代龙骑兵,就是乘坐运输车辆的步兵,这些步兵的任务是利用战车冲击效果迅速跟在后面,扩大突破口,占领敌人阵地给后继部队创造条件。失去步兵保护的战车是相当危险的,同样,没有战车配合的步兵也很难突破敌人阵地。
在程明海建议里,步兵,或者是乘坐汽车的步兵,并不适合协同战车作战——在他的建议书里,战车永远是第一位的——装甲部队应该有乘坐装甲保护汽车的步兵。那种生存力很弱的步兵在与战车一起投入纵深进攻时,他们的处境将极为艰难,而装甲汽车可以给他们提供基本保障。至于普通步兵,他们连战车推进速度都跟不上,更是不适合编入战车部队。
建议的最后一再表明战车部队是否能在战斗中取得成功,最主要的是速度,而不是装甲或者火力,按照木桶理论,一支部队推进速度快慢并不取决于最快的战车,而是最慢的那些单位,如步兵、炮兵。所以不光步兵需要乘坐有装甲防护的汽车,连炮兵也必须机械化、自行化,马驮炮兵不适合配属给装甲部队。
现在的程明海已经不再是1913年那默默无闻的战车营少校营长了。在海军陆战队的顾问生涯给他带来了军界足够威望,他的观点也不再受到那些老人将军嘲笑,相反,却获得了上级足够的重视,并且很快按照程明海观点,改造了陆军的那些所谓“装甲旅”。
战争使得和军事相关事宜办起来效率极高,高的连提出建议的程明海都反应不出来,新式装甲部队就成立了。这也难怪,战车是现成的,随着战争进入第五、六个年头,老式的熊猫战车连训练场上都不再有,就连东北虎式重型战车也过了时,卖给俄国、日本、高丽、安南、虾夷地、菲律宾创外汇去了,现在的战车是最新的云豹中型战车和犀牛重型战车。
东北虎式战车在历史上有着自己的显赫地位,作为俄国后来大批量生产的钢铁猛犸始祖,东北虎式重型战车墙内开花墙外香,这却是当时国人所想象不到的。
至于装甲汽车,这并不存在太多难题,无非是给汽车装上钢板,既然程明海他们在罗得岛仓促中都能改造出一批,作为财力浑厚的陆军,自然更有理由制造出大批合适装甲汽车。再怎么说,装甲汽车生产难度总没有战车高。
让陆军觉得难办的是程明海提出的机械化、自行化炮兵,几吨重火炮可不是那么好和汽车结合起来的,这需要大吨位的牵引汽车,而现在最大的牵引汽车不过五吨,当然,将火炮装在战车底盘上是个解决方法,不过这需要国内陆军财政委员会给予拨款,各大公司研制后才能出来。在机械化炮兵出来之前,驮马化炮兵可以暂时应下急。
程明海说的是装甲旅,他还没敢想拥有规模更大的装甲部队。而陆军上层却不如此想,既然要搞能够执行战略纵深突击的装甲部队,要么不建,要建就建大的。装甲旅已经不在军方上层考虑范畴内了,很快,军方在原有装甲旅基础上,创建了十四个装甲师。并且以装甲师为基础,创建了三个装甲军,第一、二装甲军每个军在拥有一个装甲师同时,还各有两个骑兵师——骑兵师机动能力总比步兵强。只有在地中海的第三装甲军,除了一个作为基干部队的第六装甲师,其他部队不是骑兵师,而是两个后方补充上来的第九十一、九十二步兵师。
当然,装甲师是程明海按照原有思路延伸过来,自己如此称呼他所拥有的这种师,在军方正式文件中,装甲师并不叫装甲师,而是被称呼为骠骑兵师。至于装甲军,那也不叫装甲军,而是叫机械化骑兵军。程明海看到文件上如此称呼他的装甲部队,不由得哭笑不得,相信这一定是军队上层出身骑兵的将领,丢弃不了过时了的骑兵,强给装甲部队按上一个反映他所理解真实社会的名称——马步弓三军,程明海不由恶想,什么部队该叫弓军呢?总不能是空军的轰炸机吧?陆军就是想这么叫,相信空军也是一定不答应的。
作为师长,第六装甲师——准确的说应该是第六骠骑兵师——有着太多需要程明海倾注心血的地方,第六骠骑兵师下辖一个装甲旅,两个乘坐装甲汽车的步兵团,两个车载炮兵团,再加一些师直属队,如汽车运输团、维修部、工兵、通信兵,全师一万刚出头,可以说,是中国仅次与骑兵师,部队人数最少的师了。这个新成立的装甲师不缺装备,却缺训练,单独拉出去大家都是好汉,要是合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像一盘散沙。
程明海当然不能允许自己建议下才成立的部队,在自己指挥下却让别人看了笑话。从1918年年初,程明海在美索不达米亚沙漠中开始训练他的第六骠骑兵师演练自己摸索的一些战法,尤其是战车与各兵种之间的协同。
在训练中,程明海特别注重战车与步兵之间配合,按照程明海从战争中得到的经验,当战车在不便观察的起伏地和丛林地带、跨越河流或者是居民点;在战车通过敌人反战车火力点或者地雷场时,乘坐汽车的步兵必须下来,由战车和炮兵提供火力掩护,利用自己的火力给战车提供帮助,占领敌人阵地,帮助工兵开辟可以供战车使用的通道,等战车和其他没有下车步兵通过后,他们再等候后面上来车辆跟随在后。说起来容易,实际训练起来,却显得问题很多。主要是步兵指挥官把握不准时机,而这需要在近乎实战的多次训练才能磨练出默契来。
骠骑兵师未来的战场在欧洲,欧洲那里不光有一望无垠的大平原,同时,那里还有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甚至战车难以投入战斗的阿尔卑斯山。战车炮可以直瞄射击,对丘陵反斜面,战车火炮却没了用武之地,而炮弹初速比战车火炮要慢,弹道要弯曲的榴弹炮,在这样的地段就有了用武之地。将两种火炮组织好了,可以互补长短。但火炮牵引毕竟不如战车机动灵活,转移射击阵地需要大量时间,而火炮又不能拖了战车进攻速度后腿,射击还要能适应战车高速推进,这就需要炮兵与战车部队之间有着可靠的通信联络。当然,炮兵与战车的协同还有很多需要注意之处,如炮兵不能把炮弹打到前进的战车队伍里,炮兵要压制敌人炮火、阻滞敌人预备队进入阵地、当战车部队进攻不利时,炮兵要掩护战车撤出战斗……
在训练中,程明海还注意到飞机可能对战车提供的好处,可他还没想好如何让飞机与战车协同起来,地中海集团军群攻占了撒丁岛、科西嘉岛,一纸调令过来,第六机械化骑兵军全部开往科西嘉,准备即将发起的登陆欧洲战役。
来到科西嘉岛,程明海和他的第六骠骑兵师进入紧张的最后准备中,这时候已经不是如何演练各兵种之间如何协同了,而是如何解决糟糕的后勤和胃口极大的装甲师之间巨大的缺口,而这更多的是需要程明海和主管后勤的各部门之间搞好关系,对程明海来说,这却不是他的长项。程明海总是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为了中国在前线流血流汗,那些后勤老爷们怎么就没什么改进?
按照程明海建议,骠骑兵师拥有一百二十辆云豹式中型战车,这种中型战车四百升的油箱能让战车跑一百公里,骠骑兵师汽车团拥有一千辆从一吨半到五吨载重汽车,不过其中两百辆五吨载重汽车让程明海分配给了炮兵团,剩下的载重汽车全部出动,一次性可以运输1760000升油料,不过要是考虑还有弹药、食品、衣物、维修零部件……汽车无法保证全部符合出勤条件,总有不少车辆需要维修,那么靠运输团是无法满足整个师每日需求。
可后勤部门却好象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他们总是说“别开玩笑了,你们师不是有足够汽车?怎么还要我们这里的……”,至于物资“上个星期已经给了不少了,别的师一个星期才XXXX吨,你们一天就给了XXXX吨,这还不够?”程明海无法理解,那些人就没想到,步兵师是步兵师,骠骑兵师和步兵师完全不一样。
还好,现在已经不是1913年,程明海自己已经是少将,作为将军说出去的话总还是有点权威性,而且在他上面还有比他还紧张的机械化骑兵军军长,中将军长以前看过程明海有关发展装甲部队报告,在当了这个军军长后,他自然很关心自己手下唯一的拳头部队,至于第九十一、九十二步兵师,这两个师从基干师扩充成野战师没多少时间,战斗力如何军长自己都心中没多少底,程明海看自己和后勤部门交涉效果不显著,不过和军长谈了一次,军长马上带上一群人跑到地中海集团军群指挥部找司令员“解决问题”。走最高路线的好处是以后后勤部门看到程明海,马上必恭必敬,态度和蔼的就像看到亲老子。至于程明海需要的补给品,那是只有多,决无少的事情了。
远处潮水拍打礁石,发出龙吟般经久不息声音,蓝的发黑的海水还没接近沙滩,颜色变成了翡翠绿,一条白线向沙滩缓缓逼近。习习海风从外面吹进来,拂动窗台上悬挂着的吊兰,青枝飘逸,绿意浮动,给炎炎夏日带来了一抹清爽宜人感觉。落日余辉洒进室内,光线在刷了****的墙壁上反射回来,屋里笼罩上淡淡的橘红色。
程明海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睁开眼,随手取过桌台右上角整齐叠放的文件堆最上一封信。信已经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纸张,看着上面内容,当上少将后,人前一般不再微笑的程明海,脸上浮现出一丝柔情。
信是程明海的朋友从撒丁岛寄过来,写信的朋友现在在第三集团军群司令部担任接待处副处长,官虽不大,却玲珑八面很讨别人喜欢,这个朋友喜好收集各地艺术品,据他本人说,他看中的不是艺术品在金钱方面的价值,而是那些艺术品本身具有的艺术价值,这次中国军队到海外作战,程明海的这个朋友从法奥到撒丁岛,收集了不少精美的艺术品,如在美索不达米亚从一个土著那里用十块中国元购买的金牛头竖琴——很显然,那个卖金牛头竖琴的土著并不了解这个艺术品价值,当程明海朋友拭去粘在上面灰尘,“惊喜”地发现牛头居然是黄金铸成,牛头下垂着天青石胡须,眼珠嵌着蓝宝石。琴箱正立面用贝壳镶嵌着四幅小画面,每幅都那么精美。这绝对是他能想象到最美的艺术品了,并且经过专家考证,这个金牛头竖琴竟然是四千年前的老古董,可想而知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心情——、用一块仿墨西哥鹰圆换来的从乌尔出土的五千年前皇家徽牌、晚上让人从耶路撒冷圣殿山上哭墙挖出来的石头、古怪冒险家送给他的埃及法老黄金面具、罗得岛“捡”到的太阳神像复制品(当然是黄金制作)……
收集了不少艺术品的业余“收藏家”将一些艺术品赠送给上级,以次换来了上级对他保护文物的高度赞扬。但将文物运回国,而没有留在当地保护,这个领导是不会表态的,就算需要表态,他们也会说和平安宁的中国远比兵荒马乱的欧洲更能保护这些文物。战争中,对当地友好的中国军人各个都富有艺术修养,懂得如何收集并且保管文物,这或许是作为人的本性,英法士兵在二次鸦片战争中不就“保护”了不少中国皇家文物?新中国建立了,就算稳定下来,那些英法士兵也没想起要将这些皇家文物从他们安全的国内再送回来,现在,中国军人不过像他们学习而已,至于程明海的朋友,更是艺术品爱好者里面的佼佼者。
程明海的朋友平时经常给程明海写信,告诉程明海要注意哪些东西值得收藏——一般都是和黄金白银钻石玛瑙有关——虽然程明海对这些兴趣不大,但并不妨碍帮他收藏一二。不过这次来信,里面内容却和艺术品无关:信中写到程明海让他留意的嫂夫人已经到达撒丁岛。
徐倩在还得到批准却没离开国内时,给程明海写了封信,告之自己将要到前线来。收到信的那几天,程明海正忙着和后勤部门喝酒说诨话,等想起要看家里来信,却得到这个意外之喜。让程明海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是,兴高采烈的程明海去地中海集团军群指挥部询问国内战地采访团什么时候到达,可那里人却告之战地采访团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个战地采访团不到科西嘉来,他们只在撒丁岛呆上一段时日,就算战地一游,可以光荣凯旋了。
接下来让程明海更沮丧的消息接踵而来,上级在知道战地采访团中还有程明海的妻子后,特意警告程明海:这次战地采访团之行,并非外面想象中那么简单,这关联到中国军队在这次战争中的成败,为此,除上级允许向战地采访团透漏的消息外,任何人不得主动与战地采访团成员联系,除了第三集团军群,任何与第三集团军群无关的部队,都属于绝密,不管是有意泄露,还是无意泄露,只要查出就要接受最严厉的处分,哪怕上将也不例外。潜台词很明显,连上将都要把牢嘴巴,你个小小的少将还是继续当你的隐行人吧。
对战地采访团来说,科西嘉岛的部队就跟不存在一样,他们不知道在那边有世界第一团:101伞兵团,他们也不知道远征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第六骠骑兵师在科西嘉岛上,他们甚至连这两支部队都没听说过。在战地采访团对科西嘉岛上情况一无所知时,科西嘉岛上的程明海却对战地采访团的行踪了若指掌,热心人就是在他那当第三集团军群接待处副处长的朋友。
信中内容很简单,只是说程明海的妻子在撒丁岛一切都好,袁蔚庭司令员也知道徐倩与将军的事情,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特殊照顾。只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战斗打响前,无法让程明海和徐倩见上一面——同样的,和徐倩同行的吴伶俐未婚夫,空军杜申利也将参加即将开始的战役,为此杜申利不得不避开——对此上将也感到十分遗憾。
是的,“十分遗憾”,既然是战争年代,遗憾的事情还少了?对此程明海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妻子为了看自己一眼,不远万里从中国来到了不算安全的地中海,撒丁岛与科西嘉岛这么近距离,两者之间就隔了一个狭小的海峡,却无法相见,自己还知道妻子在干什么,而徐倩呢?她还在苦苦寻找,却总是无法得到自己的消息……程明海每次想到这里,心都像被刀剜一样。
平复下心绪,程明海将信纸郑重叠好,又放回信封,摆在那堆文件堆最上面,操起笔继续写了起来。
“……战车的缺点:从历次战车参与的战斗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些基本定义。第一,战车目标庞大,当战车停止下来,或者接近敌人防战车阵地时,很容易被毁伤。第二,战车运动中,发动机嘈杂的噪音,剧烈的颠簸,使战车内乘员不容易发现敌情,同时也不容易互相沟通,同时乘员很容易疲劳,而疲劳又会使战车战斗效能急剧下降。第三,战车火炮弹道低伸,对反斜面或者掩体内的目标毁伤效果不佳。第四……”
程明海正在奋笔疾书,外面响起敲门声,思路一时被打断让程明海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堵。
“老程啊,在不在?”有人在外面高声叫到,听起来心情不错。
“老李吗?进来吧。”程明海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搁下笔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门口。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第六骠骑兵师政治部主任李汉均上校如同一阵旋风,从走廊上走了进来。
一进门李上校先是打个哈哈,冲着程明海挥舞着手中电报稿纸,大声嚷嚷:“师长啊,请客请客!今天晚上师长你可一定要好好请弟兄们喝一顿!”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是不是军长答应给我们师再配备一个高炮营?”
李汉均一笑,将手中电报藏到后面:“嘿……师长整天就知道想咱们师,难道不能想想别的?”
“别的”事情,程明海心房不由一阵乱跳,他差点脱口而出“难道倩倩来了?!”话刚到嘴边,马上又收了回去,师长夫人到了撒丁岛,这在第六骠骑兵师里还是“绝密情报”,自己并没泄露出去,李汉均当然不可能知道。可除了徐倩来了,还有什么事情让李汉均莽撞跑过来,一开口就让自己请客?
程明海笑着摇摇头:“别打哑谜了,有什么好消息,说就是。”
李汉均狡黠一笑,收住笑容,突然向程明海行个军礼,嘴里高声道:“第六骠骑兵师政治部主任向军首长报告!”
程明海给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看着一本正经的李汉均,连连道:“胡闹!……老李你开什么玩笑!这里哪来的什么军首长?”
“您不就是军首长?”
“乱弹琴!我怎么……”程明海突然说不下去了,疑惑地看着李汉均。
李汉均将举着的手放了下来,笑嘻嘻将藏在后面的电报递给了程明海:“恭喜师座,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军首长了!”
程明海接过电报,先抬头看了下李汉均的眼神,这才将电报展开仔细看看。
电报上很简单:“兹命令:第六骠骑兵师师长程明海少将调任第二机械化骑兵军长。”
程明海心脏急速跳动,担任师长才几个月时间?他自己都感觉还没带出什么成绩来,现在新的任命居然又下来了。军长!虽然没说军衔晋升一级,不过在军长的位置上,距离中将也就不再遥远了。当被任命为第六骠骑兵师少将师长时,程明海就看到一条康庄大道铺在自己脚下,现在他面前更是铺满了鲜花的金光大道。
程明海强压下心头狂喜,看着电报有些不敢相信,狐疑问道:“这是真的?不会有人开玩笑?”
“谁敢拿军用通信开玩笑!”
“报告!……主任,总部又来一份补充电报。”
李汉均从电台室主任手中接过电报看了看递给程明海:“首长您看看吧,这可不是假的。”程明海一把从李汉均手中抢过电报,背过身急急走到书桌前,将电报铺在桌台上自己翻阅,身后李汉均还在笑着对他说道:“首长,虽然您已经是第二机械化骑兵军军长了,不过要是不请弟兄们喝一顿,恐怕弟兄们不会放首长上任。”
“战争年间,一切从简,哪那么多繁文缛礼?给上级知道了,大家谁都没个好,这种欢送会还是免了吧。”说着程明海回过头看着李汉均笑了:“告诉食堂,晚上加几个菜,我请大家吃一顿,至于酒还是免了。”
李汉均走后,程明海关上房门,一个人静静研究两份电报。第一份电报很简单,只是告诉程明海,他当了第二机械化骑兵军军长,至于这个第二机械化骑兵军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上任,上面一概没提到,这也难怪程明海一看到电报,第一反应是“电报是假的”。
第二份电报详细多了,上面详细介绍了第二机械化骑兵军情况:这个机械化骑兵军隶属于新成立一年的第二集团军群(俄国集团军群)下装甲集群。第二机械化骑兵军由第二骠骑兵师与303、304骑兵师组成,全军一共三万人,军部现在俄国顿巴斯的顿涅茨克,程明海在接到电报后要马上起程,乘坐海军舰艇通过达达尼尔海峡,走黑海航线在塔甘罗格登陆,那里有第二机械化骑兵军驻塔甘罗格办事处,他们会安排程明海尽快去顿涅茨克上任。
程明海看完两份电报,站起来绕着屋里走了几圈,看着外面落下海面的太阳,天空已经渐渐暗了下去,快步走到电话边,将听筒拿了起来:“给我接集团军群总司令……徐司令员吗?我是第六骠骑兵师师长程明海……对对……呵呵,已经接到了,上级如此信任我,我是不会辜负上级期望的,首长对我的扶持,部下终生难忘……是这样的,不知首长现在是否有空?有些事情我还不大明白,想向首长请教一二……是……是……我明白了,两个小时后我将到您那里去。”
和集团军群司令员通完电话,程明海想想还有一贯信任自己的第六机械化骑兵军军长那里也要通报一下。
和程明海想象中一样,第六机械化骑兵军的段启瑞军长也得知了军委会升调程明海为第二机械化骑兵军军长的事情,电话中段中将对军委会挖他墙角的行为大为不满,嘴里还吐了不少脏话出来,让程明海听的想笑又没敢笑出声。最后段启瑞既显得无可奈何,为自己部队以后战斗力如何保证担忧不已,又为程明海能得到重用感到高兴——程明海不管怎么听都觉得这个“高兴”实在勉强——在电话中好好鼓励了程明海一番,并且说什么让程明海以后多多帮助第六机械化骑兵军,这里是他的娘家,第六机械化骑兵军随时欢迎程明海回来看看。
“第二集团军群……第二集团军群……”
距离与徐司令员见面还有两个小时,这点时间陪那些师部军官吃饭是办不到了,只能钱由程明海出,吃就随他们便,至于程明海自己,要吃饭只能等从司令员那边回来后再说。
晚上十二点,程明海面带微笑告别了集团军群司令员,带着所有答案回到了他现在的临时驻地。第一集团军群司令员徐涛斋是浙江鄞县人,原本大家在底下私自议论,说是这位徐上将与两位国父是同乡,借助本乡本土的关系,这才一路顺风爬到现在这样高位。程明海以前没机会单独和徐司令员接触,自然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正确与否,今天晚上的会谈,却让程明海发现,这位徐上将不光在军事上很有一套,同时在政治、经济、外交、文化、教育上,也是很有一手,可以说,他是全才。
晚上七点程明海准时到达司令员住的地方,那位别人眼中靠同乡关系才攀爬上去的上将热情招待了程明海,这倒不是说作为以前部属,程明海现在调任其他集团军群担任军长,他这个上将要体现出自己的风度来,程明海看出来了,这个徐上将真的对程明海能获得军委会重用十分高兴,按照徐上将所说:“是金子总是会被挖掘出来的”。
程明海带了一肚子疑问找上门去,这不能怪程明海记性不好,实在是中国军队的保密制度太严,作为一名少将师长,别说其他集团军群,就连本集团军群到底要向什么地方进攻,这都是对他保密的,上级只告诉他训练要侧重哪方面,其他的一概不提。下午接连接到的两份电报,里面虽然详细介绍了有关第二机械化骑兵军事情,可对第二集团军群,却几乎没怎么提到。程明海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第二集团军群在俄国,除此以外,一字没有。
程明海不知道,可徐涛斋司令员却了解,谈性很好的上将不光详细告诉了程明海有关1917年成立第二集团军群事宜,和第二集团军群基本编制,还和他海阔天空乱扯一通,从法国大革命谈到上海的期货市场,又从德国俾斯麦首相谈到儒家思想,中间再穿插几段有关军校教育。东拉西扯,只要他想谈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程明海自认自己还算博学了,可在滔滔不绝的徐涛斋司令员面前,他却发现自己那种自认博学的想法,实在幼稚的好象儿童。
回到住处,程明海也没开灯,借助月光扫了眼屋里摆设,心里不由暗叹:“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高兴,却又有些舍不得。
程明海不知道,按照安排,战地采访团在三天后将抵达科西嘉岛,而他的妻子徐倩,就在这支战地采访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