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训站在门口默默看看上将,摇摇头一言不发走过几人身旁,推开会客室的大门走了出去。
从洪葵元表情上李烈训就明白所谓的“教训”有多严重,可为了这三个“小混蛋”跟司令员闹僵了却又很不值得,对李烈训来说,这事只能由着司令员按照他的意愿去处理,他只期望司令员还懂得事有轻重,就算要包庇自己人,至少也要关这三个闯祸的混帐家伙几天禁闭。
李烈训一走,会客室内只剩下洪上将和三个刚打完架,回来接受处分的倒霉蛋。
洪葵元坐下,伸出手挠了挠头上稀疏的白发,看看站的笔直,侧转过身,正对自己的三人,手指指对面的沙发,和蔼道:“坐罢。”
三人迟疑片刻,谁也没动。
洪葵元沉下了脸:“我说坐,你们就坐好了嘛!怎么?难道非要我‘请’你们坐下不成?”
杜申利对这种如同审讯犯人的场面感到极为不舒服,从进门开始,他就恨不得找个乌龟壳,把自己藏进去,现在上将让他们坐下,杜申利自然很想听从领导嘱咐,只是……
“首长,我们犯了错误,应该站在这里接受领导批评……”
上将一脸稀奇盯着徐永晋看:“犯错误?你们犯了什么错误?”
徐永晋苦笑道:“我们不该头脑发热,与友军弟兄动起拳脚,更不该第一个动手,首长,您还是处分我们吧,不管是禁闭还是坐牢,我们都虚心接受。”
“你是说打架吗?”洪葵元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的。”徐永晋硬着头皮承认。
“不,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惩处的。很明显,这是那个日军中佐……叫什么来着?”
“西田中佐。”
“对,西田中佐一再对我们进行挑衅,你们不过是教训了下愚蠢的日本人,正当地行使维护国家民族尊严权利而已,你说说看,难道我会为这事情处罚你们吗?”
“可是……那个西田是日本人,听说奥保巩大将为了这事情紧急约见联络员,对我们提出抗议了,如果不处理,怕是在日本人那边不好交代啊。”
“怕什么!理是他们亏。”洪葵元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在徐永晋面前,看着徐永晋道:“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临时中校吗?听着,我现在晋升你为临时上校,嗯,担任我的副官吧,对外就说你是我的上校副官。”
“这……”
“怎么?难道你认为本司令员连提拔一个临时上校的权力也没有吗?”
“不,首长,只是……”
洪葵元摆了摆手:“没有什么只是,既然我有这个权力,你从现在开始……不,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是我的上校副官了。至于任命书,我会让人事处尽快送给你。”
徐永晋深吸一口气,站的更直了:“明白了,感谢首长对部下的关怀。”
“这是你该得的,记住,你是上校,不是中校,你的军衔要是在日本人那边,可是和大佐平起平坐,堂堂一个上校教训一下中佐,这也值得过来抗议?是乃咄咄怪事!我倒要请教一下那个奥保巩,他手下那些人敢对我的副官污言浊语,是何道理。虽然大家都知道日本乃未开化之国,难道他们连起码的上下之分也不清楚?”
徐永晋刚才还在哀叹自己在军中生涯算是到了头,临时中校身份不保是肯定的了,至于少尉是否会变成二等兵身份,这也难说的紧。
军队中出生入死,战场上枪林弹雨也闯了过来,为了什么?说什么保家卫国、将自由民主的旗帜插遍全球,这种高尚的情操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过绝对不是主流,看惯了尸山血海,没什么人真的相信别的国家自由民主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之所以坚持下来,一是因为他是军人,一是因为他对远方那位飘渺中的女孩有着别样的心绪。现在看来,什么责任,什么憧憬,全可以丢进地中海,随着蔚蓝的海水有多么远就飘多么远了。
很平常的事件处理流程,却因为命运女神的顽皮,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对当事人来说,这意外不光不小,还足以让人兴奋的窒息过去。打一场架,还惹的萨洛尼卡城内大乱,不光没受到什么处分,相反,却捞了个临时上校军衔,命运之离奇无怪与此了。
徐永晋好象看到肌肤胜雪,美丽可人的任斌斌站在盛开的荷兰郁金香花丛中,正在朝他露出甜美的微笑,一群长得像他和任斌斌的小家伙,正从花丛里跑出来,晃着小手冲他喊爸爸。
“小徐,你要知道,你是少数几个能让先国父开口邀请见面的青年才俊,和国父见上一面,这种事一般人就算有再多钱,再高地位,若非国父允许,那是求也求不来的,我听说国父接见过你两次吧?”
徐永晋脸色微微泛红,看来这位以护犊子著称的上将,更看中的是国父接见过自己。若没有国父那一层关系,上将会不会话也懒得跟自己说,直接把自己送去惩戒营?
“国内有人告诉我,国父不光接见过你,还花不少时间,谆谆教诲过你,勉励你要为国家多做点贡献。当时我就想,这个徐永晋是什么样青年?竟然能让国父一再接见,就算是我,又聆听过国父几次教诲?”
洪葵元脸上露出怅然之色。
徐永晋可以感觉到旁边两双眼睛正在偷偷窥视着自己,他不知该如何跟张浩天他们解释,难道说自己和国父第一次是萍水相逢,第二次也没说什么吗?说了这些人也不相信。
“这次打架事件,我就不再追究,年轻人嘛,有点火气很正常,我们是军队,不是马戏团,不需要那种软蛋。只是我警告你们仨个,这事下不为例,如果以后还这么冲动,惩戒营也不用去,找把刀自己阉自己好了。”
三人没想到司令员如此轻易就将他们给放了过去,张浩天和杜申利如在梦中让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海航首长领了回去,至于徐永晋,他已经成了洪上将的上校副官,作为军衔来说,让一名上校当副官显得奢侈了点,不过考虑到洪上将在军界与政界巨大的威望,而徐永晋的上校军衔不过是临时的,正式军衔还是少尉,这个副官也不算什么了。
张浩天和杜申利走后,洪葵元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徐永晋,喝着徐永晋刚给他端上来的咖啡,既没说让徐永晋离开,也没交代他这个副官应该干什么事情。徐永晋忐忑不安站在旁边,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好是坏,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自从和国父见面后,跟随自己身边的幸运女神并没有抛弃自己——到日军中担当顾问,给日本人投诉了,自己还能从临时少校升为临时中校,打场架,又升了一级,不是幸运女神在保佑自己又是什么?
洪葵元微闭双目,细细品味咖啡的幽香,过了半晌,整开眼看着徐永晋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升你官吗?”
“知道,”徐永晋轻声道:“首长英明,那个奥保巩不是问首长要人吗?打人的是上校,挨打的不过是中佐,而且事情还是中佐因为出言不逊惹起来,这事理屈在日本人那边。”
洪葵元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继续。”
徐永晋犹豫片刻,摇摇头:“请恕部下愚鲁,猜不透首长意图。”
洪葵元抬起眼皮看了眼徐永晋:“你们这场架打得可够水平啊,竟然打成世界大战了。这架若是打输了,别说国父看重你,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小舅子,我也非好好处罚你不可。既然打赢了,咱中国人的脸面没让他们给坠了,处罚之谈从何说起?”
徐永晋汗颜不已,他们三个惹了祸后,看着饭店里参加打架的越来越多,不断有各国军人从外面闯了进来,知道继续留下来,估计到时候就要爬着出去。三人都是好汉,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偷偷溜到外围,趁人没注意,悄悄溜走。群架中心那个日本的西田中佐就算没死,现在那张脸也被揍的肿成猪头,真是爹娘不认了,始作俑者却脚底抹了油,要说他们打输了,这还真没人相信。
“你是知道的,你们校长袁慰庭现在就在拉塔基亚,听老袁说,他在离开军校前,国父曾经到黄埔军校去过,全校上千学员,他只接见了你。”洪葵元手指了指徐永晋。
“这是部下的荣幸。”
“知道就好。”洪葵元对徐永晋诚惶诚恐的表情十分满意,掰着手指头数道:“一个袁蔚庭,一个蔡艮寅,一个蒋方震,还有一个你,其中袁蔚庭、蔡艮寅现在就在我这,他们俩本事都不小,蒋方震在军校,我没见过,不过听人说,黄埔军校原本松散的校风,现在给蒋副校长整顿的满严,这也是个人才……国父看人眼光很准啊。”
徐永晋心里对司令员说的这些自然是一万个认同,国父不是一般人,他看人眼光自然很准,既然在校长和俩个教官那里没看走眼,那么关于他徐永晋呢?用不着洪葵元继续说下去,徐永晋也知道自己非池中之物。前有国父瞩目,后有洪葵元这个当代伯乐,看样子自己的春天已经到来。
“在知道国父专门接见你后,我调阅了你的档案。”
徐永晋无言苦笑,他的档案里记录实在不怎么好,参军这么多年了,打的仗自己数也数不清,可里面就没多少军功。这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没事招惹连长干什么!
“从档案上看,你在美索不达米亚打了不少仗。因为战功,提拔为下士,不过很快因为体罚战士,又被撤为士兵。”
徐永晋扳着脸,装做没看到上将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
“为什么体罚战士?”
“报告首长,为了能让战士在战斗中更多的幸存下来。”
“这和体罚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新兵把训练场当成游乐场,为了更好模拟真实战争场面,只能稍微过分点。”
洪葵元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你这种做法很招人反感吗?”
“知道,只是为了他们能活下来,我个人问题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之所以被撤职,完全是因为体罚战士喽?”
“是的。”徐永晋硬着头皮承认。
事实自然不是如此,事实上他所以被撤职,那不过是因为徐永晋给他的连长取了一个不大好听的绰号,结果连长找了个借口给他穿小鞋。只是徐永晋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和连长斤斤计较,说到底,造成这种后果,他有着更大的责任。你要没辫子给人抓,别人就是想抓那也抓不住。若不是自己对新来连长不尊重,连长又怎么可能鸡蛋里面挑骨头?
“你没说实话。”洪葵元手指着徐永晋,脸色严肃下来,徐永晋心里一阵慌乱。
洪葵元站起来,很是威严看着徐永晋:“为什么不说实话?教训几个新兵蛋子算什么鸟(diao)事!不要以为我以前没在部队里干过,这种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不要说扇几个耳光,踹上两脚,你就是拿着皮鞭抽,只要能提高部队战斗力,上级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徐永晋纵然认同上将说法,他也不能说“首长说的对极了”。徐永晋已经不是屁事不知的学生,参军这么些年,就算军队比地方上单纯多了,可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能把个除了书本上知识,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锻炼成一个世故之人。人是活在社会中的,如果不了解人性,在社会里只能处处碰壁。别看洪葵元是上将,可他以前还是外交部部长呢!作为一名资深政客,徐永晋相信他比那些议员更深藏不露,在上将面前,还是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老实人更明智些。
果然,一脸“老实”像的徐永晋惹得上将连连哀叹:“小徐啊,虽然国父很欣赏你,但是你的社会阅历还是太浅了,这个社会复杂的很!你不招惹别人,有些人都要看你不顺眼,更何况你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多打了那么些仗,以此为由看不起别人?真是年少气盛,年少气盛啊!你有才华,全军几百万将士,要是没才华,国父又怎么可能会注意到你?可是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含蓄,要懂得掩藏自己,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伐矜好专,举事之祸也。你要懂得,心不可不虚,虚则义理来居;心不可不实,实则物欲不入。”
洪葵元说的这些知者不言、伐矜好专、心不可不虚,徐永晋都是在语文课上学过的,具体什么意思他很清楚,也没让他说话,上将先给他扣了一顶又一顶很大的帽子。这让徐永晋心里大为不舒服,“明明是那个‘昭君’连长肚量太窄,怎么什么罪过都落在自己身上?这分明不公平!”想是这么想,只是脸上还要露出他徐永晋正在虚心聆听首长教诲的表情。
“知道我为何跟你说这些?”
徐永晋小心回答:“首长在教我如何做人。”
洪葵元没有说徐永晋回答的是否正确,突然转换了话题:“你知道杜申利现在是什么军衔?”
徐永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上将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他刚刚认识的杜申利身上去。既然首长有问,做下属的总要回答。徐永晋老实道:“杜申利是空军少校,听说他刚参战时,不过是空军少尉,因为击落不少敌机,短短几年内一步步走上少校位置,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就我所知,下面不少弟兄都羡慕他。”
“是吗?”洪葵元不置可否地一笑:“击落了二十一架敌机,可了不起!当名少校也算实至名归了,你是浔阳中学毕业的吧?”
“是,参军前,我在浔阳中学读书。”
“那么你是否听过王林斌这个名字?”
“王林斌?”徐永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和他是一个班同学,关系很好,不过他读书读了没多少时间就报考了海军学校,后来没怎么见面,怎么,王林斌发生什么事情了?”
洪葵元不过是想到一个同样是浔阳出来的年轻人,却没想到这个王林斌和面前的徐永晋相熟。这倒出乎洪葵元意料之外。
“你认识他?那你该知道王林斌现在是海军上校了吧?”
徐永晋的惊讶比洪葵元知道他和王林斌认识更甚:“王林斌现在是上校了?……这,这怎么可能!?”
一股挫折感从徐永晋心底里缓缓升起。王林斌是什么人?这个世界上如果王林斌的父亲最熟悉他,接下来就要轮到徐永晋了。徐永晋没想到,那个功课门门挂红灯笼,胆子小,体育糟糕的王林斌,不过当了五年兵,居然已经是上校了!
“我要当的是中国的纳尔逊,而不是默默无闻的一个小炮手。”
徐永晋耳边回响起王林斌略显尖细的声音。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象说他要是加入海军总有一天要后悔。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王林斌真的加入了海军,上次见面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当时他是上尉,徐永晋已经很吃惊了,现在?虽然还没当什么中国的纳尔逊,可他竟然成为了上校!距离将军不过一步之遥。自己呢?自己也是上校,不过是“临时上校”,算不得数的,在记录里,他的军衔只是一个少尉,距离上校还隔了好几条大街,徐永晋只能苦笑。
“你等下,”洪葵元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冲外面坐着的副官平和说道:“小秦,帮我找下海军的王林斌上校档案……对,我现在就要。”
没一会儿,坐在外面的秦少校拿着一封档案走了进来,将档案放在茶几上。洪葵元掏出老花镜,打开档案随手翻了翻,将翻开的档案递给了徐永晋:“你看看,这上面详细介绍了王上校在部队里都做了哪些事情,先看看吧。等看完了我们再谈。”
徐永晋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上将,接过档案,看上将翻开的那部分内容。
档案上条目很多,每个条目都代表了王林斌在某段时间,干了什么事情——相信在庞大的资料库内,徐永晋的资料上也是如此,当班长的时候,徐永晋就给下面那些战士写过这东西,只是当时他觉得这玩意实在没什么人愿意看,写出来的自然很是笼统,现在看来,不光徐永晋有这种想法,给王林斌写简历的同样如此。
王林斌的简历上,因为“舌战群蛮”,荣升为上尉,接着又因为在副官职务上有杰出的表现,晋升为少校,参加两次规模并不算很大的海战后,晋升为中校,在晋升中校当天,破获一起间谍案,使得远征军避免了一次灾难性战役,再次获得晋升,到最后,他成了驱逐舰分队司令员王林斌上校……
徐永晋看着这个简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羡慕有之,妒忌有之,感叹自己没交上好运有之,以前怎么瞅怎么没出息的家伙,现在居然是堂堂海军上校,总之,徐永晋心里不大好受。
“怎么样,看了有何感想?”
徐永晋连苦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出来了,默默将档案放在茶几上,淡淡道:“看来王上校这几年日子过的真够惊心动魄。”
“是吗?”洪葵元看了眼下面的档案,脸上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摘下老花镜,掏出手帕低着头仔细擦拭着镜片:“是啊,参加了不少仗,是该获得提升,只是你不觉得他提拔的太快了吗?”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的。”
洪葵元笑了:“你打的仗也不少啊,要不要我把你的档案拿过来,自己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虽然知道下面的动作显得很幼稚,徐永晋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挠了挠头——这可不是军队教给他的良好习惯,完全是因为做这动作的要么没长大,要么……怎么说呢?有些心虚。
徐永晋敬谢不敏:“这个不必了,自己参加了那些仗,表现如何,我想我还没忘记。”
徐永晋的档案,他再清楚不过,本来自己是不能查阅自己档案的,可徐永晋在给“昭君”连长喂骆驼时,机缘巧合下无意中在连长专用洗手间看过他的档案副本,看样子连长原本想拿记满了徐永晋光辉历程的档案纸当手纸使用,也不知是连长心肠软了,还是有了其他替代品,总之他的档案最后没有与人类的排泄物呆在一起,却成了连长专看的厕所文学,连带着,徐永晋也看到了。
“要知道,你取得的功劳,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比王上校所取得的,更重要……”
“某种意义……那就等于毫无意义。不过是安慰人的婉转说法罢了。”徐永晋在心中给上将嘴里的话语下定义,但他不敢说出来。
上将也是好心,看起来上将是为国父曾经两次接见徐永晋——一般人能见国父一面已经三生有幸了,两次?祖坟就算冒青烟也不大可能有这种机遇,更何况还是亲切接见!——看在国父的面子上,要好好照顾照顾这个不得志的“临时上校”。对上将说的那些明显安慰人的话,徐永晋懂得应该用什么表情去满足上将的怜悯心。
“……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表面上正在聆听首长教诲,实际上却开了小差的徐永晋一愣神,幸好年轻反应快——换了老人,恐怕就要哼哼哈哈一段时间了——马上很是恭敬说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首长是叫我安心工作,搞好人际关系。”
搞好什么人际关系?说穿了不过是拍上级的马屁,溜须拍马者用不了多大能耐也能飞快升迁,真有本事的却只能按部就班在后面爬,或者因为领导不欣赏,小鞋穿了无数。徐永晋心中忿忿想着。
“你就这样理解我说的话吗?”洪葵元脸色分明沉了下去。
“要知道,你是老首长欣赏的人,你的条件比海军的王林斌不知好多少!”洪葵元在提到老首长时,加重了语气,让徐永晋或许也是让他自己引起足够的重视。“可是王家小子现在是上校,而你只是少尉,这就是机遇了。”
洪葵元站起来走了两步,停在徐永晋面前:“小伙子,好好干,见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要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后面那句话徐永晋曾经说过,不过上将当时好象嘲讽过了,现在从上将口中重重说出来,让徐永晋心头不由一跳。
萨洛尼卡城内一场混战以关押了上千暴徒宣告结束,那几天联军军事法庭的法官们忙的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最后法不责众,只能让这些参与了打群架的军人们进黑屋子呆上几天。至于三个始作俑者,各国军事法官虽然很想把他们绳之于法,只是按照惯例,各国无权问中国军队要人,而中国军队的军事法庭在很是严厉追查一段时间后,却说三人无罪,连个案底也没留,就那么不了了之。
对中国军队包庇自家人,各国联军上上下下都是极为不满,可横眉怒目跑到联军总司令洪葵元上将那边要求评理的奥保巩大将,却在五分钟后灰溜溜地离开,其他各国将领都不是傻子,自然也不会和奥保巩大将学习。——奥保巩大将口才很好,只是当洪葵元上将一见面就拉着始作俑者中的一位,淡淡告诉大将,这是自己上校副官时,奥保巩大将的言辞马上不那么犀利了。等洪葵元再冷冷问上两句有关西田中佐对他的上校副官说的“支那猪”是什么意思时,奥保巩大将只能不停赔不是,答应回去严厉查处闯祸的西田中佐。
奥保巩前脚离开联军总部,中国军方后脚就将调查报告发布出来。在报告中,出来执行联军总司令交代任务的徐永晋上校,在面对一个小小的日本中佐言辞挑衅后是如何冷静,避免冲突。只是当中佐污蔑全体中国人时,上校才“小小的”教训了下不知天高地厚的日本人。至于后面的事件,上校在教训了日军中佐后马上离开了现场,自然和他没关系。不管于情于理,徐永晋上校都站的住脚,谁也不能因为萨洛尼卡城内的骚乱,将矛头对准了完全无辜的上校。那么大的骚乱,总是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既然中国人很无辜,那么只能由脸被打成猪头的西田中佐将责任承担到底了。
冠冕堂皇的报告出来后,各国军人都明白过来这场架是因何而起,对遭受众人怀疑的徐永晋上校,大家纷纷表示最诚恳的敬意,同时,日军军部也将开始雷厉风行地调查躺在医院中动弹不得的西田中佐。所有的证据都对西田中佐不利,摆在日军军部的证词中,有无辜的徐永晋上校写的《中国不可辱》,有当时美国记者写的《三个与三十人的战争》,有法国军人于连写的《我当时没有喝醉》,有中国军人赵正写的《我只是为了劝阻悲剧发生,用酒瓶子让日本人冷静下来,谁知他们脑袋太不经打》(很长的标题,里面内容更是黑白颠倒,这位当时路过,却因为明显对日本抱有敌视心理,奋不顾身投入战斗中的中国下士,在写了这个证词后,被关了三天禁闭,这让日本人稍微好受些)……所有的证词中都提到关于西田中佐对尊敬的中国上校的污言秽语。
倒霉的西田中佐好不容易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为了日本军人的名誉,他又不得不操起武士刀,自己给自己的腹部做了开膛手术——当然没有人帮他缝合。
从来没记者采访自己的徐永晋,在那些日子,发觉自己成了记者的宝贝,整天从早到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眼珠、红头发,他的事迹冲出巴尔干,走向全世界,连同盟国的报纸上也将他徐永晋的大名刊登出来。那么密集的新闻报道,如果当年评选本年度最佳新闻人物,徐永晋相信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榜上有名。
众多的采访,徐永晋就是一个字也不说,那些法力通天的记者也有办法将他描绘成顶天立地的汉子、胸怀坦白的男人、性情仁厚的智者、果敢刚毅的军人……这些都是程序化形象,只许记者参照报道中主人公大致历程,增加那么一点虚构的元素,于是一篇感天动地的文章就此告成,可以得到无数好评,还能换来稿费若干,真是何乐而不为。至于千篇一律,读者是否看的厌烦,那些记者倒不担心这点,这个世界上富有同情心、正义感的人士实在太多,任谁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就是讨厌英雄,自己就喜欢坏蛋,最好当个大反派再妙没有。
真要有这种人,监狱是他们最理想的人间乐园,不过现在监狱里用来改造这些人的,就是战场上有关英雄事迹的报告,就算进了监狱,这些人心灵上还是要经受一番折腾。
在萨洛尼卡城中,给洪葵元上将身边当副官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内,徐永晋每天都能从给上将阅读的各地报纸上,看到有关自己的新闻,让徐永晋有些脸红的是:上面名字、军衔、职务是没错的,只是那些事情好象不是他做的,如果报纸上内容全部正确的话,把那些内容综合起来,徐永晋至少在一天中,同一个时间内,在相距以千里计算的不同地点,从冰冷的(温煦的)大海(湖泊或者河流)中,救出了十来名不同的人,在这个时间里,徐永晋救起了年过七十失足落水的老翁,年过三十因为丧夫悲痛自杀的寡妇,戏耍溺水的稚嫩童子,轮船沉没苦苦挣扎的船上水手……
“就算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同一时间不同地方干这么多事情,他也会无能为力的!”
同样给洪上将当副官的秦烈风少校在看了报纸上刊登的徐永晋光辉事迹后,不由的感慨万千。要能办这么多事情,徐永晋不是佛祖就是上帝。
报纸能满足人的虚荣心——没什么人真的会计较徐永晋是否在某日某时某刻在某地救了某个原本命中注定要发生不幸的倒霉蛋——只是白纸黑字的东西,可以让你有当大人物的感觉。对徐永晋来说,更实在的是当了上将的副官后,周围原本冷漠黑白的世界,仿佛魔术师挥动了下手中的魔棍,眼皮子都来不及眨一下,骤然变化成了温煦的彩色天堂。
工作需要,徐永晋要跑不少地方,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走在坐落在爱情海畔——洪葵元的副官秦烈风少校是江苏人,爱琴与爱情到了他嘴里没什么区别,总部不少工作人员按照他的腔调,很自然将爱琴海改成了爱情海——的萨洛尼卡小城,在这个季节里晴空万里,偶尔吹过来的海风不停拂过后背粘湿的衬衣,让人觉得凉爽宜人,明媚的阳光照亮了远近高低,那些看到徐永晋“上校”从身边经过的陌生的军人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向他行个军礼,当然,徐永晋“上校”也会面带笑容还个军礼表示友好之情。
当上了上将司令员的副官,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人事处那个肥头大耳的办事员,对徐永晋态度的转变。那个将近四十却让自己喊他“小唐”的办事员唐鹏,现在每次徐永晋到那里办事,“小唐”都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靠椅上跳起来,飞快帮徐永晋倒好一杯假冒伪劣的龙井茶——在国外想要喝上正宗极品龙井,如果你不是国家或者军队领导人的话,基本上不大可能——亲手将滚烫的茶水放在“徐大哥”面前,然后变出扇子,帮徐大哥驱驱暑,至于自己那圆嘟嘟的脸上,汗水好象小溪一样流下来,小唐是根本感觉不到的。
要查阅人事档案?好!再生僻的名字,哪怕是一名新兵,小唐也会在十分钟内双手给徐永晋捧出来。要和人事处领导见面?没问题!哪怕那位领导正在海滩上和一个南欧美女交流感情,小唐也会让徐永晋稍候,自己以奥运会百米赛跑的速度,去把领导请过来。至于是否给领导留下不好印象,按照小唐说法“大哥的事情就是兄弟的事情,管那么多干吗?”
每次唐鹏看到徐永晋时,脸上都会露出因为喜悦而熠熠发光的脸。不知为什么,看着脸上肥肉不停晃动,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的唐鹏,虽然知道他一再对自己表示亲热,徐永晋却总是下意识讨厌看到他。或许这和初次与唐鹏见面有关系——上次来报到时,这位唐上尉为什么就不能稍为友善些?
和表情虚假的唐鹏比起来,人事处的薛文超处长就显得正派多了。薛处长是上校,两个上校在一起,原本也用不着刻意巴结什么。只要和徐永晋见面,薛处长总是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不管是询问还是帮忙,他总是慢条斯理,按照他的意思,“慢慢来,一切都会解决的。”一般来说,说这话的人一般都是用来搪塞对方,而薛处长却决不会把你说的话当成耳旁风。
当徐永晋还是临时少校时,是薛处长很友善地接见了他,并且没有因为日本人的投诉,呵斥过他——要是派外人员在外面表现不怎么样,外人面前需要包庇,可在内部,一般来说,一通臭骂总是免不了的。——并且按照惯例,把他从临时少校提升为临时中校。对薛文超薛处长,徐永晋总是抱着感激之情。
联军总部里将星闪耀,在总部走廊上,你总能看到身穿各国军服佩带了将星标志的将军,其中不少是中国将军,当然,以少将居多。在这些人中,徐永晋还见过担当过他的校长的袁蔚庭袁中将。给司令员当副官,其中一项好处就是能经常与这些将军一起吃小灶,从将军那里听到各种各样东西,学得不少战壕里所无法了解的知识,军事知识,报纸和宣传上所不会讲到的真实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