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骞回过礼,手刚放下,又和上校伸出来的手握到了一起……站在旁边的海军上尉连忙将头转到另外一边——两个中年男人仿佛久别的旷夫怨妇拥抱在了一起,互相拍打着对方肩膀——上尉可不想当男人间纯洁友谊的见证人。
章骞放开上校,满脸笑容:“老朋友,多久不见了?”
“自你当了驻外武官,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吧?”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年。想当年大家年轻气盛,现在我们头发都开始白了。”章骞感慨地说道。
欧阳镡上下打量一番章骞,含笑道:“还好,你的肚子还没有松垂下来,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眼角鱼尾纹。晚上到酒吧,灯光昏暗下,那些淑女都会为能和您这样帅小伙共度良宵感到高兴的。”
章骞放声大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忘怀一切笑过了,要知道,他的身份决定了并非什么人都能跟他开玩笑。下级畏惧于他的将官身份,上级又要表现出自己威严来,同级?同级官僚只想着踩着你肩膀往上爬,就是说笑话,那也是口蜜腹剑之类,总要提防同僚给你下绊子,你又怎么可能轻松笑出来?
“吃过早点吗?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一点。”说着欧阳镡转身面朝站在旁边的上尉:“林斌,叫厨房把早点送到小会客室去,多准备一份,就说我很荣幸邀请到我们尊敬的司令阁下在我们军舰上用早点。”
“荣幸?老弟你太高抬我了。我倒以认识你这位上将侄子感到荣幸才是。”
光线透过深绿色绒布灯罩柔和地洒在台面上,王林斌将象牙筷子、银餐具摆放在雪白的桌布上,还未吃早餐的章骞一看那些吃的就食欲大开:白面馒头,冒着热气的皮蛋粥,散发诱人香味的小笼包子,还有用来开胃的酱瓜、榨菜、咸鸭蛋、西红柿(这显然不是时令蔬菜,而阿拉伯这里也不种植西红柿,只可能是从国内运输过来)、泡椒、高丽泡菜、宁波羊尾笋(杨沪生、史秉誉的最爱,因这俩人关系,宁波羊尾笋成了全国名菜,当然,假冒产品比真的还多,依欧阳镡伯父官位,这里自然不会有假货)、南京盐水鸭。除了食物,还有绿茶与红茶——留学英国的海军军官更喜欢喝红茶——当然是最高档的。一个果盆中摆放着苹果、鸭梨、橘子、菠萝,现在这季节这些都还没有上市,或者早已经下市,作为少将,章骞招待客人不过是易于保存的苹果鸭梨,而这里却还有橘子、菠萝,这实在让章骞大出意外。
优雅地吃过早点,王林斌弯着腰给相对而坐的俩人递上产于古巴的雪茄——最好的雪茄,价格不菲,西部农民干一年赚的钱还买不了一根——抽出火柴划着后帮俩人点燃,很快,小会客室里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雪茄烟味。
“老伙计,你那位妻子还好吗?”章骞吐出一个烟圈,微靠着椅背,盯着欧阳镡。
“还好……”欧阳镡随口敷衍一句,将烟灰弹了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说呢?你也知道,海军中老公、老婆闹离婚的不少。实不相瞒,我和我家那婆娘关系也算不得太好……娘的,我们整天在舰上,脚不着地,一年中和自家婆娘在一起时间连一个月也没有,家里有什么事情根本管不到,婆娘要是没意见,那才有鬼了。我还好,老婆不过狮吼两声,写信发发牢骚,威胁恐吓一番,我所知好几个舰长因为老婆红杏出墙,气得要毙了那些奸夫*********可以理解,军人在前面为国出生入死,后面却总有一群宵小之徒扰乱军心,对这些破坏军婚的,上面应该严加惩处!”
“坏就坏在,敢于破坏军婚的,在当地总有一定势力。你想想,一个毫无依托无赖之徒,他可能勾引军官老婆吗?这些家伙要是敢干这种事情,一枪毙了别人也只会叫好,可那些有背景的……县官不如现管,我们就是以军队名义要求严查,地方给你来个阳奉阴违你也没办法。”欧阳镡苦笑着摇了摇头,章骞发现,欧阳镡苦笑时,他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皱纹。
作为海军将领,欧阳镡说的这些章骞自然深有体会。不过连海军参谋长、中国舰队总司令欧阳骐的侄子对这问题都只能摇头,章骞他老头子虽然曾经担当过共和国第一任外交部长,可老爷子英年早逝,很早就到地下找以前的同僚喝酒去了,章骞空挂了高干子弟名声,想要解决这问题,也非他能力所能办到的。
“得了,甭说这些事情了。你在柏林担当过海军武官,战争爆发前你就到了那边,一直到我们参战前不久才调了回来,想必在那边干得很来劲,易北演习,这可真是疯狂与细致绝妙的结合啊。能旁观德国海军如何戏弄狮子一样的英国海军,一定十分过瘾。知道白嗣阌吗?”
章骞点了点头。
欧阳镡继续:“这小子现在当黄岛舰舰长啦,战争爆发时,他在英国担任海军武官,回来后白嗣阌常常在聚会上谈论英国海军是如何无能,占尽优势,却让德国佬玩了个调虎离山,不过耍个花枪,最后大洋舰队没有消灭不说,还让德国快速舰队突破重重封锁,穿越英吉利海峡抵达法国港口,大白天穿越英吉利海峡!这简直是给那些自吹海军天下第一的英国佬脸上狠狠一巴掌。”
章骞听着欧阳镡以尖刻的语调表示对英国佬的不屑,再撇撇嘴,仿佛自己所说英国佬都是些吹牛大王——大白天让德国人突破海峡南下,这让自诩海军天下无敌的英国人成了全世界人笑话,哪怕英国陆军全部被歼,也没有比这事更让英国人感到遭遇奇耻大辱。
章骞收敛起一直保持的轻松,眨眨眼睛:“英国人是天生的水手,这一点也没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吹。德国舰队之所以能突破海峡,原因很多,英国人不相信德国人胆敢闯英吉利海峡,为了法国舰队、地中海安全,事先将大舰队第四战列舰队,海峡舰队第七战列舰队掉往地中海,为确保斯卡帕湾,又将海峡舰队的第八战列舰队调往大舰队,‘尊严’号在直布罗陀海峡外被德国潜艇击沉,使得英国人不得不将海峡舰队第五战列舰队的‘无阻’、‘可怖’号组成分舰队,支援那边。德国大洋舰队将英国人主要注意力吸引过去,而大洋舰队的空中飞艇、鱼雷机与潜藏在海面下潜艇运用,又造成英国人出师不利,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边英吉利海峡防御自然松懈。而德国舰队通过海峡时,浓雾帮了德国人大忙……好运之跟着冒险者走,这一次,德国人算是赌运亨通。”
说完,章骞端起摆在面前桌上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我当时在德国南下舰队旗舰,‘德弗林格尔’号上亲身经历了易北演习,了解很多别人所不了解内幕。易北演习之所以胜利,除了英国人麻痹大意,还有一点是全新战争艺术对旧战争艺术之胜利。”章骞站了起来,走到悬挂着的世界地图前,手指着分隔英国与欧洲大陆的海洋:“在国内海军高层会议上,我就跟各位将领说过,此战德国舰队之所以达到战略目的,那是因为英国人希望主力对决,而德国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这种想法。大洋舰队到北海,不过是佯动,吸引英国主力舰队注意力,掩护希佩尔舰队从最危险之处南下抵达布列斯特。”
“大洋舰队浩浩荡荡出来作战,这自然是英国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德国以潜艇、飞艇为舰队眼睛,英国人动向大洋舰队一清二楚。还没交手,英国人‘坎帕尼亚’号航空母舰即被德国U-32号潜艇击沉,从事后了解来看,原本投入北海大作战的贝蒂舰队——也就是英国的战列巡洋舰队——由于航空母舰被击沉,‘大公主’号被一枚鱼雷击中,航速暂时下降而没有按时抵达战场,快要到达战场时,他们又接到希佩尔舰队出现在海峡,海峡舰队吃紧的消息,奉命支援海峡,结果强大的贝蒂舰队两头都没赶上,只要这支舰队投入任何一场战斗,整个形势都将改变,向着朝德国舰队不利方向不可逆转地改变。”
“北海海战中,由于主要动用潜艇偷袭,航空奇袭,双方主力并没有缠斗在一起,海战中,德国‘隆’号装甲巡洋舰、‘波默恩’号前无畏舰先后被击沉,而英国的‘大胆’号超无畏舰被携带了鱼雷的飞机击沉,‘爱尔兰’号战列舰在炮战中被德舰‘大选帝侯’一发三零五炮弹击中舯部,穿透了单薄的甲板——要知道,由于舰炮仰角提高,造成海战距离增大,大落角的炮弹造成了很多甲板命中弹,以前谁想到垂直防御了?在几乎垂直落下来炮弹面前,很多军舰自然很惨。——‘爱尔兰’号原本打算卖给土耳其人,设计极为草率,存在众多隐患,战争一爆发,英国人将这艘军舰也编入自己战列舰队,结果不过是一发炮弹,就造成zha药库被引爆,整个军舰如同火山一样爆发起来,军舰在三分钟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舰幸存者仅仅五个人。这可真是自己酿造的苦酒自己品尝啊……得到希佩尔舰队已经顺利突破海峡,德国的大洋舰队收兵回营,使得英国人决战变成泡影。当然,北海海战我只是从德国战报上了解,算不上很真实。”
欧阳镡很有同感点点头,所谓战报,那都是拿来蒙蔽百姓和对手的,里面水分多的能淹死人。
“北海海战或许有所出入,但海峡突破,却是我亲身体验了的。”章骞说的来了兴致。也难怪,如此壮观的战斗,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是无法见识的,更谈不上“亲身体验”了。
“希佩尔的舰队与海峡舰队中前无畏战舰战斗极为炽烈,受水域限制,回旋余地不大,希佩尔的战列巡洋舰很难将速度优势很好地发挥出来,但是——英国海峡舰队各分舰队没有集中兵力,战斗中,英国人没有想到使用几艘军舰共同校正射击,那些前无畏舰射击精度又不高,虽然打的热闹,却无法击败希佩尔舰队,反而纷纷败下阵来。对舰队威胁最高的水雷阵,又因为战斗前,拼死扫雷,无法构成太大威胁,最后希佩尔舰队虽然损失很大,却没有影响前进,只有最后面的‘布吕歇尔’号因为太慢,拖在最后让英国人集中攻击,为了掩护舰队主力顺利通过,最后葬身海峡。”说到这里,章骞突然发觉,好象自己在给德国海军唱赞歌,而没有说出英国海军强大之处,走到座位处坐下,抽了口雪茄,潇洒地吐出烟圈,下结论:“此战英国人若是能将贝蒂舰队事先投入海峡,或者贝蒂舰队没有投入海峡,而海峡舰队能集中优势兵力,德国人的冒险是没有成功希望的。当然,胜仗还是会打,只是战术上的胜利,对战略全局来说,那是无关紧要的。”
欧阳镡明白地点点头:“白嗣阌是小看英国佬了,不过这也难怪,当年英国干涉我国内战,不是吃了点亏就向后转进了?一点世界第一强国风范也没有啊。”
章骞和欧阳镡同时笑了起来,那场战争是所有中国人的骄傲,将不可一世的英国人赶走,这在地球上还真没几个国家做到过:除了美国,第二个就是中国,除此再也没有其他国家。
欧阳镡道:“战争是双方综合实力的对抗,你要实力不足,靠赌博能赢一次,但你不能赢得整个战争。具体到海峡突破上,德国第一次可以成功,但我们若在地中海击败同盟国海军,他们再想通过英吉利海峡逃回去,奇迹是不会再次发生的,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受了侮辱的英国人不会再给德国人第二次机会。”
“决不能小看德国海军。”章骞将茶杯放了下来:“海峡突破这着棋可以说走得极妙。你自认为最坚固的一点,恰恰是你最薄弱的一点,德国人就看出这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德国舰队闯过海峡后,为了防止舰队闯进大西洋,英国皇家海军动用大批军舰,对布列斯特进行严密封锁,可是要知道,又要封锁北海,又要封锁直布罗陀,地中海还有意大利、奥匈帝国舰队,英国虽然执行两强标准,他的军舰毕竟没那么多,捉襟见肘下,让德国军舰溜出去开展破袭战,这一点也不奇怪。如不是我们加入战争,光德国人对英国生命线的袭扰,就足以让英国人支撑不下去了。当然,前提条件是美国不明目张胆偏袒英国。”
欧阳镡把玩着手中做工精美的茶杯,缓缓道:“现在我们加入战争,德国人手中可打之牌更是不多。”
“所以德国主力舰队现在奉行‘舰队存在’,尽量避免参与海战。”
欧阳镡突然对英国人又很是愤慨:“该死的英国佬,既然想要消灭德国舰队,必须将地中海舰队抽调过去,这里同盟国海军交给了我们。一方面要我们帮他解决地中海同盟国舰队,另一方面又不肯把苏伊士运河、亚历山大、塞得港、塞浦路斯、马耳他……这些租借给我们,他让我们用什么跟敌人舰队作战?难道让我们执行自杀作战,开过去回不来吗?”
“你要了新加坡、马尔代夫、科威特还不够,还想要英国人的命根子吗?没了苏伊士,英国人如何到印度去?继续绕好望角不成?你跟他要苏伊士,还不如直接向英国宣战来的更干脆。就我所见,真要和英国舰队打主力决战,我们表现决不会比德国人更好。人不能太贪心了,能将亚洲控制住,这已经很不容易,算是政府在外交上一大胜利。”
欧阳镡不以为然撇了下嘴:“这也算胜利?美索不达米亚我们损失多少兄弟?可以说,所谓的胜利,是用弟兄们用脑袋换来的,跟政府外交部没什么关系。”
章骞品了口茶,皱皱眉头:“在外待久了,还是咖啡好喝。”
欧阳镡一笑,还没说话,章骞已经放下茶杯,双臂环抱朝后一靠:“要知道,外交部也是有功劳的,不能因为弟兄们在前线浴血撕杀,忘记了后方各级官员在看不见战线上取得得巨大成绩。”
欧阳镡刚想说所谓的巨大成绩,就是对着空气挥舞一下拳头,再喊上两句不痛不痒口号,没有流一滴血,却要跟前面拼死拼活的军人抢功。话刚到嘴边,突然想起章骞曾经在德国担当过海军武官,也算是属于外交人员当中一员,战争到现在,他除了担任武官外,就在海军总部一根雪茄一张报,一杯咖啡(章骞自己说不喜欢喝茶)过一天,没在一线撕杀过。自己看不起外交部,往深里来说,岂不是连他也连带进去了?
欧阳镡点点头,肯定道:“是的,为了胜利,他们也在看不见战线上做出巨大贡献。”
“谢谢。”章骞抬头看了眼上尉。
章骞说了句“在外待久了,还是咖啡好喝”,没多少时间,待在舰长小会客室里的上尉马上将一杯冒着热气,郁香扑鼻的咖啡端了上来。浓郁的芳香,带了水果风味,口感丰富而完美。喝惯了咖啡的章骞只是闻了闻,就觉得心旷神怡。对很会做人的上尉,章骞不由多注意了两眼。
“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任地中海第一巡洋分舰队司令员章骞少将,也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出,在英国留学时的老朋友。至于上尉,他是我的副官,王林斌上尉。相信你很熟悉他的名字,这可是大名人,阿拉伯的解放者,比我出名多了。”
给欧阳镡如此介绍,王林斌白皙的脸蛋立刻通红,盯着桌子上水果,不敢看章骞,两只手也不知是放在前面好,还是放在后面好。
“哦?你就是单身一人说服阿拉伯游民,率领他们帮助我军走向胜利的王上尉?……怎么可能没听过,你可是无数年轻人的偶像啊!呵呵,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王上尉如此年轻。”
见王林斌脸红的快要滴下来了,章骞开玩笑道:“还怕难为情。”
王林斌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好让他钻进去,大人物他是见了不少,可每次欧阳镡对上面介绍他是“阿拉伯的解放者”,王林斌都感到十分难为情。
王林斌不敢用力,握住章骞伸出来手,恭维道:“首长才应该是年轻人真正的偶像,听首长刚才说乘坐德国军舰,自英国人严密封锁的英吉利海峡到达布列斯特,那份胆量,那份豪气才是我们年轻人应该好好学习的呢!”
章骞大笑:“这算什么?不过是军人应尽义务罢了。”
虽然说是应尽义务,章骞脸上却写着“正是如此,小伙子还明白事理”。海峡突破,那已经成了章骞到现在为止,生命中最闪亮之处。奉承也好,真心也罢,只要有人为此事恭维他,章骞都会很开心的。
舰桥上,章骞摘下军帽,任凭凛冽的海风将头发吹乱,整个人伏在栏杆上看着军港里的军舰。一艘“海天”级大型驱逐舰拉响了汽笛,吐着乌黑的烟柱,缓缓自“肇庆”号轻巡洋舰侧舷驶过。
“小伙子不错。”章骞朝那艘渐渐离自己远去的“海天”级军舰行过军礼,头也没回。
“哪个?那些驱逐舰上水手?”
章骞转过头:“我是说你的副官。”
“王林斌啊……人是不错,不过有些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年轻人火气大,也受不得委屈。”
章骞无声一笑,看着欧阳镡脸上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这老朋友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哪有听到自己表扬他的副官,得意洋洋说自己副官身上缺点的?这些缺点就是存在,那也很不明显了——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王林斌能在阿拉伯人那边舌战群儒(王林斌与劳伦斯的口水仗是国内报纸上津津乐道的新闻,只要能大挫约翰牛,那都是国内民众喜闻乐见的。那场口水仗在国内报纸上演绎出无数个版本,最后都是以代表正义与和平的王林斌,将劳伦斯说的哑口无言,俯首认罪——当然是从一八四一年开始两次鸦片战争,一次干预中国革命战争的罪恶——承认中国在阿拉伯地区具有绝对领导权而告终),和阿拉伯人一起在遮天避日的风沙中对土耳其军队开展运动战。这样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人,只要是爱才之人都喜欢。
“既然有这么多缺点,我看还是让能力强的到你这里当副官好了,你那个上尉我带回去多加管教,一定要让他成熟起来,当一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欧阳镡一口回绝:“门都没有……我说你怎么刚上任,我还没过去拜访,自己倒先跑我这来了,原来是挖墙角来了。这事提都别提,谁提我跟谁急。”
章骞大笑起来,印象中欧阳镡就是一个不肯吃一点亏的主儿,从来只有他占人家便宜,人家想从他这里拿走什么东西,哪怕是枚缝衣针,那也是用不着指望的。
欧阳镡陪着笑了两声,走到章骞身边,看着下面正在忙碌中的水手:“老章,你一上任就到我这来,到底有何贵干?期盼见到老朋友,哀怨的好象老公死了十年的寡妇,这不是你章骞作风。”
很难得的,从不说脏话的章骞,嘴里吐出一句国骂,狠狠给了欧阳镡一拳:“狗嘴吐不出象牙,什么不好形容,用这种话来形容你的上司?”
欧阳镡咧嘴一笑,对章骞的生气不以为然:“这里没有上司,只有老同学、老朋友。当然,如果您想过把首长瘾,我会集合全舰官兵,让他们以最隆重仪式,满足你那虚荣心。”
章骞拿欧阳镡没办法,只能悻悻道:“算你厉害,都这么大人了,还跟二十年前一样。”
“我这次来除了见见老朋友,还有就是看下自己下面这些巡洋舰如何。”
章骞收起了笑脸,欧阳镡也不再胡闹,严肃起来:“怎么?要打仗了?别的不敢说,至少我手中肇庆舰、黄岛舰随时可以出航作战。”
“仗还没那么快打,不过既然到了第一线,随时可能出海作战。万一遇到敌人抓瞎了,大家谁也没个好。”
欧阳镡望向西边。现在云开雾散,太阳高悬在半空,所有的军舰都沐浴在阳光下。能见度很号,从这里可以看到停泊在那边的章骞的旗舰。
新上任的地中海第一巡洋舰分舰队司令章骞少将手下,拥有六艘军舰。分别是两艘满载排水量一万八千吨的桂林级快速装甲巡洋舰(“迪化”号、“库仑”号),两艘满载排水量六千吨的肇庆级轻巡洋舰(“肇庆”号、“黄岛”号),两艘一千五百吨的海字号大型驱逐舰(“海星”号、“海天”号),旗舰是“迪化”号快速装甲巡洋舰。
一大早就得知新任命的巡洋舰分舰队司令员章骞跑到自己军舰上,在感慨章骞没有忘记老朋友同时,欧阳镡对自己的面子也看的很淡,一声不吭跑了过来,哪怕是和平年代,这也显得不可思议,何况现在是战争岁月?
欧阳镡不是初出军校的毛头小子,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他锻炼成了人精。没有上旗舰,将舰长什么的招过去,而是一艘一艘军舰亲自上去看,这分明是说巡洋舰分舰队将要有所行动,而且行动将会很快展开。
“英国人答应将塞浦路斯租借给我们了吗?……不,他们死活也不会答应了,或者说,他们允许我们在塞浦路斯补充燃料、水、弹药?”
“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英国人决不允许我们使用塞浦路斯,对他们来说,我们要是占领了塞浦路斯,那可是比白种条顿猪头更加危险,更让他们寝食难安。”
“这是自欺欺人,中东解放后,英国控制的埃及早已在我攻击圈之内,更不用提印度了。至于欧洲,土耳其人投降后,欧洲的门户已经对我打开,又何必在乎多一个塞浦路斯?”
“欧洲大门打开了吗?”章骞侧脸看着欧阳镡:“你只知道土耳其投降,可是你是否知道,英国人和美国人在谈判中一再保证土耳其领土的完整,主权的独立,除了美索不达米亚、阿拉伯地区,禁止任何国家——不管是同盟国,还是协约国——使用土耳其港口、铁路、机场。禁止任何国家在土耳其驻军,同时也禁止任何国家穿越土耳其。除了为了给俄罗斯运送他们所急需各种物资,允许协约国船只穿越达达尼尔海峡、马尔马拉海、博斯普鲁斯海峡外,我们连在伊斯坦布尔大使馆多派一名卫兵,那也是不允许的。”
欧阳镡叹了口气:“这个我自然知道,不光我知道,连喂猪的二等兵都知道,不过他们知道的是我们为了人类友爱,为了世界民主,为了地球和平,什么民主自由的解放者,是决不会干殖民者曾经做过的暴行,主动放弃在土耳其驻军。”
章骞失声笑道:“友爱、民主、和平、解放者?这些怕是你拿出来蒙混人的吧?”
“怎么可能是我说的?我还没那么道貌岸然,这都是国内报纸上用来夸奖政府此行完全正义、仁慈之举,属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里面得得道者。不过一些满脑子想让红旗插遍全球的圣人,跟一些信奉锄恶务尽的铁血精英,却说政府太迂腐,太理想主义。只有彻底铲除土耳其帕夏政权,扶植起人民的政权,才能谈将军队从土耳其领土撤离。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政府是在英、美压力下,为了提前结束与土耳其战争,迫不得已做出让步,这些人怕是要给政府扣上汉奸帽子了。”
章骞听的直摇头,他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同学居然如此看待政府和那些拥护战争的群众。章骞很明白欧阳镡所说“圣人”、“精英”都是哪些家伙,这些人不是军火贩子,就是想要将工厂办到被中国解放的那些国家去的企业主,普通百姓自然有,可这些普通百姓都是让那些人煽动的,属于盲从者。当然,也有些没头脑的狂妄之徒,自以为中国军队天下无敌,指哪打哪,打哪就占领哪,哪怕占领整个地球,那也不过举手之劳。这些人恨不得太平洋是中国人的洗脚盆,欧洲是中国人的靠垫,美洲是中国人的枕头,中国只要弹弹小指头,管他英国还是法国,马上灰飞湮灭。对这种白痴想法,任何稍微有点头脑的,一概对这种狂妄想法嗤之以鼻。
很可惜,远征军在美索不达米亚的胜利,虽然花费不少时间,却足以将国人刚刚冷却下来的热血再次点燃,一个疯狂的民族,有着什么千奇百怪想法,那都十分正常。章骞相信真要有人捅出去政府在谈判桌上因为受到英美两国排挤,不得不做出让步,国人就算不骂政府是汉奸政府,至少也会让政府对欺压中国的英、美宣战。反正中国世界第一,多一个少一个对手,根本没什么差别。而政府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千方百计将真实情况掩盖起来。章骞是高级将领,自然知道内幕,至于欧阳镡,只要想想他的伯父是谁就行了。
“军人不能干涉政治,谈判桌上如何跟其他国家交涉,这是政府该干事情,而我们,只要在战场上争取最大的胜利,给政府撑腰就是。只要我们腰杆子够硬,政府也就理直气壮。”
欧阳镡定定看着章骞,好长时间后长叹一口气:“你是模范将军,但你永远当不了政客。”
章骞并不在乎欧阳镡说自己没有政客前途。他也从没想过当一名口是心非,永远不会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政客,那样做人也未免太痛苦了,虽然政客(也叫做政治家)在中国很有地位——军人,只有战争年代,人民才会看到军人的重要性,而政客,那是时时刻刻都看在眼里的。
“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谈了……我这次上任地中海第一巡洋舰分舰队司令,不是到这里率领大家休养的,要休养也该去北海钓鱼。”
欧阳镡淡然插口道:“扫荡地中海吧……去和奥匈帝国、意大利的海军作战,让他们喂了地中海里的王八——或者我们喂王八也没准。”
“生生死死不过就那么一会事,军人嘛,生与死总是伴随在左右,难道还害怕死亡吗?作为军人,最高奖赏就是在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场战斗中战死。”
欧阳镡小声嘀咕:“所以我才说你是模范军人……不光对敌人冷血,连对自己人也是如此。”
章骞并没有听到身边的欧阳镡在腹诽自己,他顺着自己思路:“扫荡地中海,将同盟国地中海舰队扫到海底去,这是我们中国舰队伟大的责任。当然,在此之前,我们最重要任务是打通生命线。”
“达达尼尔海峡?”
章骞用沉默来回答。欧阳镡意识到自己猜测一点都没错,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见鬼!那边可是有四艘无畏舰,三艘前无畏舰,还有一打老掉牙的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还有德国舰队(注:德国地中海舰队共两艘军舰。‘戈本’号战列巡洋舰,战争爆发时编入土耳其舰队,取名‘塞利姆苏丹’号。土耳其退出战争时,德国人率领这艘军舰脱离土耳其海军,与轻巡洋舰‘布雷斯劳’号一起编成德国地中海舰队。)、布满了水雷的海面,到那里去作战简直是找死,这种活怎么让我们来做?堂堂大英帝国军舰都死光了吗?”
章骞完全赞同欧阳镡观点,很可惜,真实情况是:英国人现在只想着守好直布罗陀,保证埃及与本土之间运输线安全,至于通过地中海与俄罗斯取得联系,据让德国破袭舰队搞晕了头的英国人自己说,他们现在是没那个精力了。而章骞很怀疑英国人包藏祸心,根本是想借同盟国之手,消灭(最少是削弱)中国海军实力。他们除了鼓动中国人开辟一条通往俄罗斯的航线外,自己是不会有任何动作。
自从法国退出战争后,同盟国将绝大多数武装都投入到东线,在与同盟国的战争中,俄罗斯在人员、物资、土地上面损失极为惨重,如没有中国、英国将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送到俄罗斯去,俄罗斯早就局势崩溃,不是投降就是国内发生革命,推翻沙皇统治。
以前将物资运送到俄罗斯,除了北方航线,就是俄罗斯修筑的东方铁路,可航线受季节影响,而铁路又是单线,每天运送物资有限,加上还有远东各国军队要通过铁路帮助俄罗斯作战,大量军列需要运送人员,没那么多车皮用来运输物资。
几年战争打下来,俄罗斯的国库早已打光,连沙皇给王子、公主买牛奶的钱都用到战场上去了,其他民众生活如何,不问可知。现在俄罗斯之所以还能支撑,民不聊生的百姓没有起来造反,全是因为协约国各国大举借债给俄罗斯,借款是最低利息的,武器是最先进的,价钱是打了折扣的,援军是充裕的——只要高丽、安南、日本国内年轻男人还没死光,沙皇就不用害怕没有生力军从远东过来。——什么都帮俄罗斯考虑周全了,唯一麻烦的是,两条道路通往俄罗斯是远远不够的,如果这样的局势在维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俄罗斯会因为物资匮乏,不得不退出战争。
土耳其的投降,让协约国多了一条自地中海,通过黑海海峡,将物资运送到俄罗斯去的道路。这也是英美两国在保证土耳其“主权”时,有意在黑海海峡上留了一个口子。只是协约国看到黑海海峡对取得战争的重要性,而同盟国上层统治者也不是弱智,同样看到封锁黑海海峡对战争顺利进行下去的必要性。虽然德国主力舰队被封锁在直布罗陀外,地中海的同盟国舰队还是具有一定实力的。
欧阳镡背身靠着栏杆,看着桅杆顶飘扬着的旗帜,侧过头问章骞:“你不是在希佩尔军舰上闯过英吉利海峡吗?那次德国佬飞机大出风头,你有没有坐过德国佬飞机,在海峡上空兜风?”
章骞挠挠让风吹乱的头发,十分平静:“我是海军武官,要是乘坐德国飞机观战,某人会高兴得心脏病发作。”
欧阳镡大笑。他知道章骞嘴里的“某人”,是指空军参谋长兼中国空军总司令周墉城上将。这位空军上将口头禅是:“只要能在天空飞的,哪怕是一只鸟,那也属于空军财产。”
杨沪生曾经说过,海军一定要建设世界上最强大的航空母舰舰队,于是不管是飞艇时代,还是现在出现了飞机,中国的航空母舰一直是世界上数量最多,吨位最大,性能最好,携带飞机(飞艇)最多的。可杨沪生却没有说过航空母舰上的飞艇或者飞机,一定要属于海军所有,既然精神领袖在这方面没有明确表明,海军与空军在航空母舰上的飞艇(飞机)所有权与指挥权上自然要好好争夺一番。两个军种在中国都属于新兴军种,双方实力相差不大,从参议院到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为了航母上飞行器归属问题,双方争个不亦乐乎,最后还是某个领导人为了息事宁人,建议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产权归空军,指挥权“暂时”由海军代理,如此才平息一场风波。
领导人一句暂时,是平息了当时争议,却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到了周墉城担任空军司令,他觉得那么多飞机都归海军指挥,自己在空中的权威性受到极大削弱,为此再次挑起到底应该由谁指挥海军飞机争端。双方一直争执到中国参加战争,才各让一步——空军在航母上派驻代表,“指导”海军指挥飞机作战——算给争执暂时划上逗号。
章骞不是航母出身,担当驻外武官前,他先后在炮舰、驱逐舰、轻巡洋舰、装甲巡洋舰、战列舰服役,从未指挥过一艘航母。总是将空军当成“我的孩子”的周墉城,要是知道和空军毫无瓜葛的章骞视察德国空军飞机,他的表情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了。”章骞朝欧阳镡伸出手:“你这里我是算到过了,时间紧张,还要到其他军舰去看看。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达作战命令,还是就此告辞吧……感谢早上你的招待。”
“我送你。”
走到舷梯处,章骞突然停下来,转过身,跟在后面的欧阳镡一没留神,差点撞到章骞身上。“顺便提醒一下,你的早点实在太好,还是注意下影响罢,别让士兵觉得我们都是些贵族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