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沙狐告别，他感到异常孤寂空虚。
火堆熄灭了。
当月亮在东南方的天空上非常明亮时，好象大漠上有了温暖，他不感到有多么寒冷。他的视野向东，现在回过神来，慢慢走到火跟前。坐下，手放在火星儿上面，微热。抓了一把枝条，先让它冒烟。柴只有一怀抱的那么些了。为了节省，他没有吹燃火，凑近烤着烟，而不是火，呛得转过了头，眼泪出来了，揉眼睛。烟冒完，一会儿，火星儿不红了，快要熄灭，就放一把枝条。枝条重新冒着烟，浓浓的苦药味，用嘴吹，把火星吹红，再嘘嘘地吹，火慢慢燃烧起来了。
他看了表，一点钟。到两点，只剩最后四五根枝条了，他把它们投到火上，让它们冒烟，决定去折柴。
站在雪坡上观察，选择了东南方向的一个沙丘的阴坡，那里暗影很多。等他走到跟前，原来不是柴，因为坡陡，不平，月光没有照亮那些凹处。他摸索到坡底，咯吱，咯吱地走着，什么也没有。脚底下踩着了什么，蹲下刨开雪看，是地衣，早干瘪了，用手一抓，都碎了。他用脚探着，踢着，希望在雪下面发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其实，就是在雪下面有点儿植被，那种植被几乎不能燃烧。
“哪个地方才有枝条呢？”
他站在斜面的雪坡上，为防止滑倒，低处的脚尖嵌进雪下的沙里，谛听着，思索着，观察着，不知怎样才能找到有枝条的地方。身体困乏得很，大腿腿面肿了一般，脚心里隐隐作疼。手指头弯曲着，冻得伸不直了，指头弹黑糊糊的，脏兮兮的。幸而没有饥饿感。
“必须找到柴！”这几乎成了他的信念，促使他挪动脚步，行进在沙丘间。
他滑了几跤，站起来，边感觉走路动作的失误，边慢慢地拍打几下，后背上始终有一大片雪，忘记着打。有一次滑倒，他先刷地滑倒，然后象滚石般一转转滚下来，一点疼痛也没有，他却软软地瘫痪在雪上。滑，在平时可能要提神，振作人的精神，但现在一次次猛然的滑，对他的体能消耗很大。有一道坡较平缓，他也滑倒了，用袖子擦去额面和鼻尖上的雪，翻起身来，回望这道坡，思忖着动作的失误，走向另一处。
“这个坡底下有柴！”
他找到一处了。兴奋得一动不动，贪婪地扫视着那些柴，那些稀疏的干枝条，心里燃起了对火的渴望，浑身感到很舒服。他前去，一根一根地折断着，象老农割着苞谷秆，每一根都缓慢而厚重。长的粗的折完，把那些细枝末节也寻找着捋在手里，又象老农在拾穗。这个坡上，收拾了三怀抱柴。他得一抱抱地抱回去。心里刚有“在这里能不能烤火”这个念头，没有成形就立即否定了。“丢弃火种，虽然有打火机，背着背包和猎枪找柴，几乎不可能。”他想踏实，不沮丧，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走了三个来回，把柴抱到老地方。
他在火堆前蹲下。火上只有一点热气，没有红色了，手扒开几层灰，灰都几乎没有热气了，露出火星儿，手掌大的一片。他想用打火机，掏出来，又放弃了，想节省。他仔细挑了细小的柴皮儿，放在上面。好一会儿，冒烟了。他凑到跟前，嘴几乎触着了灰和柴，吹着，吹着，他抬起头，把嘴上的灰擦掉，又吹了四五口气，火燃起来了，越燃越想个火样子，冒着烟，夹着轻微的噼啪声。
他的面庞刚才让映着雪的月光照得苍白，现在让柴火照得红朴朴。大漠的雪夜，天空和四周这么明亮，然而他必须在火堆跟前烤火，这是多么奇异的画面呵！
他脊背上的雪化了，使衣服潮湿，后背冰凉，感到衣服都是硬硬的了。他转过身，让后背烤着火。身体异常困乏，不要说是绵软的床，就是麦草都不敢想，太想蜷缩着身体躺下来。可这冰凉的沙子会吸掉他的体热，他不敢卧下。他从包里找了一块烙饼，嚼着。嚼了一会，对困倦的忧虑减轻了，有点精神了。不断地扯过来四五根枝条，入进火堆。他望着外围，大漠的雪夜与他一纸之隔，这小小的距离决定着他的命运。月亮在南边天空上，明亮宁静，天地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一道流星在头顶的天空划过，又一道流星划过。三道沙丘使他恍如困在北极圈内。
柴越来越少，他感到问题的严重。他始终在想着一个概念：“绝不能冻死在这里，活活地冻成硬棍。那样，太可惜了，太不值了。”生死摆在眼前，使他心里发出阵阵的热量，向身体各处扩散。他站起来，目光搜寻着沙丘，思忖着，逐渐产生了一股**和气力。当把最后一束柴放在火上时，他向北面出发了。
边走边嚼着手掌大的冰冷的烙饼，来转移对“生死”的惊惧，客观上也增加了他的体能。翻过了一道沙丘，他因防止滑倒，蠕动得很慢。向东进入一块草坡般的地势，心里强烈地渴望：柴！柴！
看到了稀稀落落的草丛，在月光下明暗斑驳，他狂喜了。跌跌撞撞地走入枝条丛中，手脚抖索着折断它们。沙棘光溜溜的，但有许多刺，他刚一折断一根时，一疼，右手就被刺出血了，他可顾不上这些，就当做没有刺出血。但也拔得很小心，速度也很慢。芨芨草很柔韧，满心希望双手一次扯下来胳膊粗的一捆，但手勒得疼，指头已冻得麻木了，弯曲着，使不上劲，几根几根才能拔下来。野枸杞稍粗一些，枝子有点硬，折断，用脚踏住一圈圈转着，皮才断开。干草是直直的，用脚踢倒，扶起来再一踢，提在手里了。沙蒿，干脆用脚踢，踢几下，断开，再去踢另一枝。莸若藜长得挺硬的，枝条粗，有个烧头。他象拔一棵小树，把莸若藜夹在掖下，手掌麻木用不上劲，两只胳膊绷住，折断，脚在根部踢。挣得出汗了，但这重重的东西，他满有细心地弄断了四根。他看看拾掇得差不多了，弄成个堆，满满的一大抱，两手紧紧地勾着，才全部抱上，偏着脖子走，几根草尖在脸上磨着，使他痒痒的，很不舒服。他就象牛驱赶蚊虫一般抖动旋转了几下脖子。
他攀登沙丘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人的声音，但细听，什么也没有，觉得是耳朵里嗡嗡的错觉。走到半坡上，他实在走不动了，指头颤抖着快要勾不住了。想踢开沙子坐下来，甚至幻想躺下来，再不想走了，看着明亮的雪野和灿烂的群星，静静地躺着……以后会什么样呢？怎么样也行，哪一种生命的完结是完美的呢？至少大多数人生命的完结是可怜悲哀的……但舍不得这捆柴，一松手，它们会哗地散下去。他咬着嘴唇，一步一步地登着。这只脚迈上去，入进沙雪里，踩稳，再拔出下面的那一只脚。在他狠命用力时，头歪得厉害，沙棘的刺把他太阳穴上面的一块皮刺破了，血顺着脸颊流到下颌骨，很快被冻凝了。他的脸上始终有一道血路。他不知道，还以为只是被刺了一下。
终于登上这个沙丘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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