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火小说 > 玄幻魔法 > 旅年之眼中的世界 > 第二十章 新任老师

第二十章 新任老师(1 / 1)

()梅溪大队为落实知青政策,准备从全大队十几名知青中抽出三位表现好的充实到有技术含量要求的新岗位:两名拖拉机手和一名老师。大队书记招来各村生产队队长,商议着如何挑选。队长们对知青在生产队里干活都没有什么好感,要说抽知青去当老师也没有什么异议,但觉得把大队新进的两台拖拉机全都指定给知青去开,似乎觉得吃亏了,所以,大家一言不发。

“我知道大家都有点想不通,要说比农活、比贡献,没有一个知青能够比得上我们普通社员的,有这么好的机会应该留给自己人。”书记有些不高兴,严肃地说道,“可是,这是上级领导下达的指示精神,我们没有权利争辩,只有去执行,认真执行,不折不扣地执行。退一步说,我们也应该为他们想想,毕竟他们都来自大城市,能够到我们农村来生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参加劳动。所以,大家不要去想那些没有用的,好好地把名额推荐出来,而且一定要推荐真正值得推荐的人,也就是从知青中选出你们通过平时观察认为最好的人,要将好事办好,不要给人落下把柄。回去以后你们要召开社员大会,尽快把最终名额报上来。”

因为这事跟自己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更因为没有什么能够从中活动的余地,队长们一下子轻松了,很快明白唯一对自己有意义的是把它当成一次可以当作人情来送的好机会,虽然并不知道到底能够从中换取多少回报,而且还必须通过社员大队。毫无头绪的议论和争论之后,来了个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平均主义:每村一个名额。而三个岗位中属当老师最好,大家没有太多争论,最后抽签了事:湾源村抽到了这个名额。不过,还是有人反应过来,问工分如何计算,因为这会影响其他人。书记又是一顿臭骂,说,就算给他们记全勤又能影响多少?不过,骂归骂,书记还是给队长们吃了定心丸,这些抽调上来的知青不用按天记工分,以每年社员们平均出工来计算,绝对没有队长们多。听到这儿,队长们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王队长考虑了半天还是决定在吃晚饭之前亲自上门,把那消息告诉程大跃。尽管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样心生敬畏,但知青在他眼中始终笼罩一层神秘感,来自遥远的地方,多多少少跟明确或不确定的上级领导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程大跃对很少光顾的王队长的出现很有些意外,特别拿出水果糖招待他。

“是啊,你真该好好感谢我呢。”王队长神秘一笑,欣然接受那把糖。

“我一直都很感谢王队长的。”程大跃显得很真诚,但不知道他带来什么好消息,“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样样教。”

“你也不容易啊,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能这样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不过,我今天特别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好消息?”程大跃想,他是不是又在给自己介绍对像,“真的吗?”

“当然。你猜猜看。”

“通电了?我真想呢。”

“不是。通电的事说了很久,一直没定论,暂时还不会有结果。继续猜吧。”

“要打井了?”

“湾源村自从在这建村以来一直不让挖井,因为怕动了龙脉。”

“口粮长了?”

“怎么可能?湾源村人越来越多,田地就那么点,不减少就已经不错了。”

“共库的水到了?”

“都在盼呢。我们派了好几年的工,希望以后不再用水车浇水,但听说还要过一两年水渠才能修通。不对,继续猜。”

“多分红?”

“没有新收入,怎么多分红?而且还没到年底,谈分红的事还早着呢。”

“那就猜不出来了。”他本想猜是不是给自己介绍对像的事,但打住了。

“你就猜只跟你一个人有关的事。”

“只和我一个人有关?”

“对啊。”

“放假?”他把“对象”给咽了回去。

“有点眉目了。”

“真的?”他很兴奋,但很快意识到那根本不可能,立刻蔫了,“王队长,你就快点告诉我吧,我真的猜不出来。”

“小伙子还是沉不住气。”

“沉得住气也猜不出来。”

“好吧,那怎么谢我?”

“我知道王队长一直很照顾我,自然是要感谢的,绝对不会知恩不报。”

王队长觉得这关子再卖下去就馊掉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啊,福气来了,以后再也用不着跟我们一样去下田种地,而是去梅溪小学当老师。”

“真的?”他睁大眼睛,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喃喃地问道,“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这还能有假?”王队长很满意他的反应,原本以为他不会把这事看得很重,或者不会表现得这么兴奋,甚至可能早就已经知道结果。于是,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优势还是存在的,只是之前一直不那么自信,而现在完全有理由来享受它。

“我们三个人都去当老师吗?”他的目光充满期待,“我们三个知青?”

对他的提问,王队长很不高兴,几乎要拂袖而去,刚才那份成就感损失殆尽,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去大队申明放弃这个名额,不过,还是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了缓说道:“只有你一个。当然,如果你愿意放弃,那样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程大跃面露困惑。

王队长咧嘴笑笑,仔细地观察他的反应,有如缰神牵在手中的水牛。

“能不能考虑让给李卫红或者胡小敏。她们比我更需要这个机会,我反正是一个小伙子,能行。”他一脸的真诚。

王队长摆了摆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更难理解他的思路,觉得没有必要再细细拆解下去,心里便真有了退回名额的打算,尽管不知道大队长会有怎样的反应,或许也可以说是湾源村的知青自己愿意放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以为这个名额是随随便便拿来的?一点都不值钱?根本不值得珍惜?我可是,我那是争取来的!看来啊,我还是把这名额放弃为好。”

“别别别。”程大跃猛然回过神来,满脸笑容,为意图离开的王队长剥开一粒水果糖,“王队长,吃糖吃糖。都怪我年轻不懂事,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知道,王队长一直很照顾我,所有才事事想到我,我怎么能够把你这番好意当东西给送了,给卖了呢!我知道,这可是金子银子都换不来的。”

王队长的脸重新舒展开来,美滋滋地享受糖的甜味,含在嘴里,声音有些影响:“你知道就好,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机会只是给你的,只对你有效。让我为她们去争取?怎么可能!要知道,这次的推荐是对表现好的知青的一种奖励。”

“更主要的还是王队长教育得好,就像**教导的那样,我们知青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于王队长的照顾和帮助,我程大跃一定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王队长心里美滋滋的。

“等哪天王队长有空的时候,我请你去镇上茶馆痛痛快快喝几杯。我做菜手艺不好,不然的话随时随地请队长赏光。”

“茶馆里的东西贵,而且不实惠,还是在家里吃合算,哪天你上我家吧。”

“到时候那就有劳大嫂了。”

“没事。经过这么多年来的锻炼,你大嫂的手艺已经不错了,我感觉比那些县城茶馆里的菜都不相上下,镇上的那几家就更不在话下。”王队长很开心,仿佛美食就在眼前,连口水都起了,但很快想起大队书记的要求,于是想了想,顿觉豁然开朗,“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形式,就是要在社员大会上通过。你想想,你刚才说什么要把名额让给她们,就算我同意,那社员大会怎么通过?不能通过的话,我们湾源村的名额,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不就扔水里了?”

“谢谢队长。”

他们又扯了些闲话,天色已晚,王队长回家吃饭,程大跃特别起身送他一程,路过村广场时,看见仇书记家的新房子的地基已经完工,像只斧子,突兀地砍去原本方正的广场一角,而且高高的地基在广场西侧原本地势低洼之处显得更加醒目,创造了六级台阶的湾源村最高记录,水平面应该比先前最高的马家地基还要高出一级,不知道以后是否有上半年那样的大洪水来验证。较之湾源村的房子台阶都在三级以下,仇书记特别选了六级,除了大洪水带来的教训和妻子不愿在地势上输给马家之外,还取“六六大顺”之意,这也是他在有次在县城开会时无意之间知道的吉利数字,同时也让他改变了原来只盖跟王队长那样按老式样房子的计划,改成二层洋房,因而只打了地基就停了工,继续准备调整后的建筑材料。由于仇书记很忙,新房子的事多由妻子打理,好在王队长时时刻刻关心,随时安排劳力支持诸如小工和运土填地基的活儿,而她因为可以立刻支付工钱,所以随便说什么也不会得罪工匠,尽管他们明显感觉到她和仇书记的不同,更加体会到了他的平易近人。

程大跃第一次看见如何盖房子,很是新鲜,所以每每经过时都要看上几眼。

三天后王队长利用晚上湾源村社员每天记工分的机会召开了社员大会,更像一个非正式的会议,站在稍远处的很多人甚至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最后都明白了,湾源村要在三个知青中选一个劳动表现好的去梅溪小学当老师,王队长推荐的是程大跃,正在征询大家有没有意见。现场没有社员有异议,而且从内心来说,也觉得三个人之中数程大跃最好,只是,与李卫红和胡小敏熟悉的一些社员心里有不同的看法,认为女孩子更合适,更应该照顾。程大跃的房东回家后特地来到他的房间告诉这个喜讯,却发现他似乎早就知道了,转而试探着说会不会搬到梅溪村去住。程大跃告诉他以后还会继续住湾源村,还算湾源村的知青,不会搬到梅溪村去。房东于是很高兴地走了。他忽然觉得社会就像水库,冬天上层最冰冷,夏天上层最张狂,唯有底层才是该温暖的时候送温暖,需要荫凉的时候给荫凉。

社员大会后第三天,王队长告诉程大跃说,他做老师的事情已经办妥,过不了几天开学,他再也用不着出工做农活。

这天上午,程大跃到溪口镇买了四斤肉,四瓶白酒,两斤水果糖,一条庐山牌香烟,全都用报纸包好送到王队长家。午饭时分,王队长特别来请程大跃去喝酒,这多少有点让人感到有些意外。盛情难却,程大跃他来到王队长家。虽然以前也到过王队长家,但那都是在晚上和许多社员们一起记工分时,虽然是煤油汽灯,看得还是不很真切,而此时眼前一亮,装修到位的每一间都用簇新的樟木板隔开,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味,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地板了。客堂北侧条案上的中心挂着**标准画像,下方是香炉,残存着春节时点的香,东侧贴了张“先进劳动者一九七〇年”奖状,两侧立柱上是春联。队长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小的儿子已经八岁,妻子尽管忙碌却没有常人那样紧锁眉宇,全家人脸色红润,对桌子上的肉虽然很感兴趣,但并没有表现出程大跃所熟悉的渴望。他不由得想起了马家那家徒四壁的房子和面黄肌瘦的马家人。

不久,王家人都吃完撤下,桌子上只剩下不时点头应和着的程大跃和谈兴渐浓、表情和动作越来越丰富的王队长。

程大跃难以习惯烈性白酒,每次只是润了润嘴唇,不停地为王队长斟酒,觉得他妻子的烧饭手艺果然不错,相比房东等其他人家的菜明显好吃多了,但吃不准是不是因为多放了油和肉的缘故。

王队长很享受程大跃的服务,每喝一口都要认真地看着他为自己向小杯内添酒,反应慢慢迟钝但却越来越夸张,语速变慢但话却越说越透,对那些以前从来没有或者很少说起的事情慢慢没了顾忌,把程大跃成了知己或者认为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述说更加安全,甚至连开场白时关照过说不要外传他们之间的对话一事也觉得很多余,想起父亲在世时经常说自己胆子太小,此时便有同感的同时多了几分勇气。他回忆王家祖上几代人都是光荣的贫农,靠租地主的几亩薄地为生,直到解放后翻身,成了湾源村的一队之长。今生今世唯一的遗憾是母亲没有等到解放就去世了,而父亲尽管死得也有些冤枉,但毕竟还是享受到了解放后的快乐时光,对张家的那笔账迟早要清算,只要时机成熟。他也谈到了对未来的期望,就是希望大儿子或者小儿子能够继承自己队长这个位置,就像皇帝继承王位那样,即使没有如此顺山顺水,但至少也能够像解放前那些族长们,谁不是一享就是几代人的?而且那些人也是依仗从祖上继承的一些田产来维持自身的地位,他现在虽说没有自己名下的田产,但作为队长拥有的控制权和数量远远大于湾源村以前任何朝代的地主所有的面积,而且永远不会有破产的担忧。

程大跃时不时对王队长的提携表示感谢,当听到他要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那远大理想时,提议他让小儿子去读书,自己一定会特别关照,让他取得好成绩。

王队长摆摆手说,他那点志向根本用不着让儿子去费心费力费财地去读书,没有像仇书记那样的高要求,而像李会计这些识字的人也是为他服务的,不可能隐瞒得了自己,那些同样文盲的队干部就更不用担心了,至于像马家等人家让小孩读书真有拉救命稻草的意味。对于普通湾源村人来说,读书的唯一意义就是去县城上厕所时不会走错,但以他的经验和所知的情况,即使识字的人也不一定找得到那些字,更何况有更简便的方法就是跟着别人。他又举了程大跃房东一个本家的例子,辛辛苦苦把儿子送到很远的地方读了高中,因为溪口镇公社辖区内没有高中建制,但到头来还不是回家务农!他坚信所有正在上学的人会跟那人一样的结果,不管他们是因为好玩还是真的有什么企图,就像阶级成份那样难以改变。

程大跃本想劝他至少读个小学,懂得最基本的计算和文字,但发现自己就是王队长观点的例子。意识到无意中影射了程大跃处境的王队长,说自己并不是在说他,而且能去当老师肯定是要有文化的,所以他应该是的特例,毕竟与湾源村人不一样,但是,程大跃还是很失落,至少无法证明王队长的观点是错误的,能够成为一名非正编老师所带来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程大跃一口喝完面前的那杯放了很久的烈酒,体验到一根**辣的线直达胃部,继而猛烈咳嗽。

王队长见程大跃开始正常喝酒,很是高兴,特地为他斟上酒,并建议他学着划拳,但想了想说,这对他这个初学者来说有些不公平,于是改成俗称“撞三”的猜数游戏,这时儿子们都跑过来看热闹。王队长吩咐小儿子拿来火柴,从中取出三根,将双手藏在桌子下方,倒腾一会儿再捏成拳头放回桌面,伸又拳示意以该拳为准。不甚明白规则的程大跃在王队长的小儿子帮助下终于搞懂了:他最多只能出三根手指,再报上一个除“三”以外的任何数,对方打开手掌,露出的火柴数加上他的手指数就是总数,如果他报的数与总数相同,他就赢了,如果总数是三,他就输了,如果双方都无输赢再重来,直到他猜对或“撞三”,输者便要喝上一勺事先舀进杯子或碗内的白酒。计算胜负的方法跟划拳一致,每局十二次,平局时再加一次,也有不加的,成为和局。开局时为了讨口彩,还有一定规矩,“撞三”游戏双方不能够出现空数或满数,所有出现的总数只有二三四,所以决出胜负的几率很高,取开门红之意。行酒令时的开局规矩是双方只能出三和四只手指,所要达到的目的一样,之后就是所谓没有什么限制的“走大路”,也常常加上一局“大路宽敞,好走。”。王队长还告诉他,村里人都喜欢划拳,图个热闹,建议他以后找机会学学,相对解放前复杂的行酒令,一旦出错就算输,现在的规则简单多了,只要对上数字就行,当然还有不能出两个手指含“四”,即使对了也是不算的。因为单纯喊数字有些简单,便加入花词,形成复杂些的叫法:一点高升、二岁好酒、三星照义、四季发财、五魁首、六寿春、七个悄、八仙寿、九快礼、十满堂。也因为有了这些说辞,便有人作弊,故意把第一个数字说得含糊,待看清对方手指之后换成相应的后面的说辞,于是就可能听到“六点高升”一类的奇怪酒令,而喝得模糊的当事人往往不易察觉。更有明显赖账的,或说跟对方一样的数字,或模糊出手指,或快速收回手指,便打起了酒官司,结果是要么继续,要么结束,但后一种结果是大家尽量避免的,因为那是对东家的不礼貌。

程大跃听得出神,跃跃欲试,想了想,还是选择先玩“撞三”练习,伸出一只手指,猜总数为四,但王队长摊开手掌,露出两根火柴,被判为输,于是喝酒。看着他喝酒时痛苦的表情,所有的人都笑了。

硕大的瓷勺两下就有一两,连喝三次的程大跃难以承受那酒力,本想放弃,但知道那会失礼,只好建议把酒量减成原来的三分之一。不过,接下来的四次都是王队长喝,每次都诱导说恢复整勺,但坚决他放弃了。最后,程大跃以五比七的成绩赢得首局。

王队长很满意,说他可以加入湾源村的酒席了,以后不用再躲在后面,而且一定要在今年把划拳学会,用足用好酒席上的功夫一定前途无量,说不定还能当个校长。他还神秘地给他透露仇书记升迁的武器之一就是会喝酒,这一个“会”并不是说一定是因为酒量大,而是说通过各种酒席上的机会认识重要人物,为自己铺就做官之路。他声明自己没有那样的本领,但知道那样的本领一定很重要,非修炼到家不可。

大儿子出工去了,已经醉酒但脑子清晰的王队长见程大跃起身要离去,似乎怕耽误自己的功夫,便拉住他坐下,说话不太连贯,舌头大了一号似的:“你,坐下,我们,还,还没吃饭呢。别,别担心我的工分,我就算下午一分钟也不去,他李会计吃了豹子胆了,敢口我工分?你,你的也不许扣!我们今天谈的是工作,你的工作问题。对了,你现在不,不用记工分了,算满工。”

程大跃点点头,又似乎在摇晃,不知表示同意还是因为酒力强劲,渐渐地不知如何指挥手脚,最后几乎没有意识,在王队长小儿子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觉睡到太阳将下山,醒来时发现李卫红和胡小敏在身边,赶紧坐了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没有发现呕吐之物。虽然房间里仍有一些酒气,头也还是隐约作疼,但除此之外已经没了别的喝酒痕迹。

“看来,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活得很有滋味。”李卫红张开大嘴笑道,“对不起,我们把你给吵醒了。你刚才做什么美梦呢,嘴里叽里咕噜的?而且,你明明喝酒了,可我们找不到酒瓶子,也看不见锅碗瓢盆,上哪家喝酒去了?姑娘漂不漂亮?”

“我哪有你们开心啊,又见着亲朋好友啦,嘴一直咧到现在。”看到她们回来,他很高兴,特别是胡小敏拿了毛巾出去蘸了些水回来递给他,让他倍感温暖,“说说上海那边的事吧,我看来只有过年才有机会回家了。我现在是筋疲力尽,路都不愿意多走。这边双抢的活,说了你们也不相信,我真佩服他们能够经年累月地抗下来。”

胡小敏仔细地看着他:“你是瘦了,也黑了,不过,肌肉发达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看见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刚开始还以为是春季稻,之后才明白这是秋季稻了。上海没有什么改变,除了有更多的人上山下乡。来的时候火车上几乎全是知青。”

“越来越远,听说有的都到云南边境地区,想想我们还是很近的呢。只不过,回去就像做客人。”李卫红也严肃起来,回上海的这段时间使她莫名地生出一种生分,感觉渐渐被上海抛弃了,火车上与胡小敏谈到这种体会时她深表同意,竟然哭了起来,引来许多新知青的好奇目光和询问。

“不会吧?我们谁都不会真的认为会在农村一辈子。只要家里,怎么说呢,总不会没有容身之地吧。”他发现自己的底气也不足,“将来的事情再说吧。”

“反正我是想回去就回去的。”胡小敏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

“都差不多,上海那边左邻右舍地打听,都没有一辈子在农村的打算,都没有成家的想法,都在等着什么,可是,谁也说不清在等什么,以后怎么办。也听说有支撑不了而结婚的,嫁给当地人,或者娶当地人,铁了心做一辈子农民,但很少。”李卫红神色黯然,全然没了刚才的兴奋。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当地人,也不想在这里生下什么根,哪怕一辈子这样来回奔波。我甚至想都没想过,**还说让我们来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没有说过让我们来嫁给贫下中农做老婆。”

看见她们越说越激动,胆子也大了,刚才的轻松气氛没了踪影,程大跃于是把话题叉到她们离开后湾源村所发生的几件大事上,特别是那次大洪水。

对这几乎天方夜谭般故事,她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难以想像湾源村成为一片泽国时的景象,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添油加醋,不过,倒是想起房间里的东西好像是被人动过,今天还想来问这事,这才相信了。

“你们也别害怕,听村里人说,那样的大洪水也是几十年,上百年才会发生一次,相信下一次大洪水应该是孙子辈的事情了。而且,即使遭遇到了,也没有什么危险,大洪水没有给湾源村人造成任何伤亡。当然,你们如果身临其境,也是够吓人的。”

“反正我是不想经历那样的场面,拍成电影让我看看还差不多。”胡小敏不愿意去设想当时的情景,“我要离得远远的,以后一定避开这些时间。看来,今年的时机选择还是很准确的,没有犯路线错误。”

程大跃怕她们徒劳无益地心生恐惧,告诉说今年夏季口粮已经分到了,起身打开大缸,揭开盖子展示给她们,脸上颇有成就感,这里面有自己亲手春耕、插秧和双抢的痕迹,湿透着滴滴汗水,猛然间想起了拿首诗,体会到了“粒粒皆辛苦”的内涵。

天将傍晚,他们三人来到她们的房间,收拾着准备晚饭。渐渐轻松的气氛让李卫红忍不住追问中午都在谁家喝酒。

“王队长家。”他淡淡一笑。

“哟,不错嘛,领导都请客了?肯定是知道你的来头不小,巴结你呢。将来我和小敏就要靠上你了,也要沾沾光。”

“你啊,就喜欢拿我开心。我有来头?你好像不知道我似的。”他脱口而出。

“你们都知根知底。”胡小敏笑道。

李卫红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羞涩了。

“你们可别在我面前眉目传情,我可受不了这种刺激。”胡小敏不依不饶。

李卫红突然要去追得她,被她用锅铲挡住去路,只得干跺脚,而脸色更加红润,已经殃及脖子,连心跳都听见了。

胡小敏“哧哧”一笑,诡秘地说道:“上心了吧?看来我得另外找房子住了。”

就在两个女人打趣的时候,程大跃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听她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她们在闹什么,想着如何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自己去做老师的事,不知道她们听后会有什么反应,暗想,也许还不如放弃这次机会,这样就不会打破三个人之间的平衡了。

天色已经黑尽,因为刚回来,她们简单地准备了晚饭,又把从上海带来的茶叶蛋、方腿和香肠切片放在小方桌上,招呼他吃饭,这才发现他一直没有言语。

“你怎么了?”她们几乎同时问道。

他一愣神,咧嘴笑笑,没有回答。

“想家了吧?没事,这都八月底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回家过年。”李卫红安慰道,“而且,你也不必非要等农闲了才回家,完全可以早点回去的,就像我们一样。”

“是有点想家了。”他一笑,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先吃完饭再说,“好久没有吃到家乡的茶叶蛋,这边的人从来不吃这个,有时候只有给病人煮艾草鸡蛋,苦的。”

“大跃,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胡小敏一脸的认真,“我觉得你这根已经扎得太深,这才过多久,你就像整个湾源村的人似的,卫红可不愿意成为一个村妇。”

“你说什么呢!”李卫红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脸又红了,好在微弱的煤油灯光线并不让人看得真切。

“风土人情嘛,就当旅游好了。”

“这还差不多。”胡小敏说道。

三个人很快就吃完晚饭,洗涮完毕,坐在尽管有防风罩,但依旧飘动的煤油灯下。她们让他继续讲讲那次大洪水的事,特别对进水的那些细节感兴趣。

程大跃心里想着当老师的事,讲起来就有些漫不经心,引来她们的不满。

“有件事情我想,怎么说呢?”程大跃本想说请她们关于自己是否去当老师一事出出主意,但觉得那太虚伪了。

“该不是说你要娶个湾源村姑娘吧?”胡小敏嗔怒道,“我肯定不支持!”

“姑娘好的话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李卫红有些言不由衷,“恭喜啦。”

程大跃终于鼓足勇气,避开她们的目光说道:“你们都说错了。我,新学期开始要去梅溪小学做一名老师。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们都没有吭声,这正是他最为担心的局面,想来,如果没有这样的变故该有多好啊,可一切都发生了,没法更改。

她们尽可能全面地快速回顾他们在湾源村的经历,甚至推演和演绎了她们不在时他可能的情况,似乎渐渐明白,觉得他一直以来所有行为其实都为着某种目的,今天终于很清晰的目标,离开湾源村。她们反思自己真是太单纯了,想想以前有些事情他还问当时做的对不对,怎么就没想到他透着假惺惺的成分,更没有想到他平时竟然掩藏得如此严密。这次回家她们也陆陆续续听到上海那边有专门面对知青招工的计划,人数很少,而且需要方方面面的审核。对此,她们一直都觉得懵懵懂懂,是把它当成故事来听,好像离自己的生活太遥远。

他试图打破这让人揪心的平静,但苦于不知如何开口,不过,清楚地预感到三个人之间无杂质的关系很可能就此结束。

她们觉得再这样沉默下去就显得自己太小器了,胡小敏首先打破沉寂说道:“恭喜你啊,总算熬到头了。今天的庆贺太简单了,就算你为我们洗尘,明天我们另外好好地准备一下,一定要有酒有肉。”

“是啊,我们要隆重一些,毕竟这样的机会,这样的成绩来之不易。”

“谢谢你们。”他发现自己改变得比她们还多,似乎连话题都找不到了,“你们坐了一夜的火车,早点休息吧。”

她们不置可否,笑笑。

程大跃出了她们的房间,连自己都觉得跟逃跑似的,一点也不敢多停留。

第二天,他们还在一起吃饭,程大跃特别去镇上买了肉和酒。午饭从中午开始一直吃到下午,开始时他们都有意控制情绪,但慢慢地有些失控,不过,首先喝醉的是李卫红,接着是胡小敏。程大跃也有几分醉态,但脑子很清醒,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收拾残局,引来女房东的赞叹,说,谁嫁给他这么体贴的男人,谁就终身享不完的福。

从此,三个知青在湾源村的生活还像年初那样,一日三餐吃在一起,在她们借住的房东那里搭伙做主食,自己做菜。她们跟着妇女们出工,活儿不重不急,出工晚收工早,而且天气多为晴朗,暑热已经渐渐远去,所以出勤率比年初高很多。

新学期准备工作如期开始,程大跃安排教二至四年级的算术,这对教学经验要求相对低一些。他提前两天来到梅溪小学,熟悉教学流程和环境,又在校长的指导下学习做老师一些最基本的方法和要求,渐渐克服了紧张心理。不过,有一件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新教科书短缺。校长和所有的老师都很着急,一方面天天去公社打听事情进展,另一方面做抄写上一届教科书的准备工作,在新生报到时统一安排,以尽量减少对教学进度的影响。与六神无主的程大跃不同的是,其他老师尽管也很不高兴,但都在张罗着收集用过的教科书,他一打听才知道这种缺教科书的情况以前碰到过,老师都已经有经验了。好在有校长的帮忙,这种收集旧教科书的事情算是有眉目了,并且告诉他,说不定教科书很快就能到,大家做两手准备,而抄写教科书的事也不要让学生做得太急,可以上一课抄一课,让学生多买几本本子,权当让学生多做了些练习。果然,一周之后新的教科书到了,老师和学生像过节似的,上午忙完发放新书的事情之后才开始上课。

经过一个星期的适应,授课对程大跃来说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他发现学生们都害怕老师,上课秩序很好,尽管有些学生课下非常顽皮,爱在同学之间惹是生非。不过,这也产生另一个他所没有想到的情况,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有学生告到老师,诸如谁欺负谁,谁拿了粉笔,谁上课做小动作,谁做鬼脸等等。他也慢慢得到老师们的认可,不仅因为校长跟了几节课后认同了他的教学方法,而且也因为他是全校学历最高的人。这使他很有成就感,多多少少算得上是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忽然想起曾经和马水龙母亲谈到读书还有没有用的问题,记得自己当时是很茫然的,这会儿很担心会不会误导对方,准备晚上去马家,只是晚饭面对李卫红和胡小敏时,他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去劝导人们多读书,就连自己的经历究竟能够说明多少问题也开始怀疑。他发现那点成就感很快消失干净,再也没有勇气去马家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把这里的老师叫着“赤脚老师”,就跟“赤脚医生”一类的称呼一样,自己也还是个“赤脚老师”,拿的同样是工分,只是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有一块自留田和菜园,但细想一下也不对,至少自己是有菜园的,只不过让房东代管而已,而自留田说不定明年也会分到手里,唯一的出路也是请人代管。代管或许就是彼此之间的唯一不同。

不久,惊天动地的**事件传遍每一个角落,淹没所有的信息,仿佛需要彻底清洗才能翻过这一页,迎接又一张白纸。

梅溪小学接到上级通知,先是就这次事件统一思想和认识,接着要消除之前与**有关的东西,最后是大批判大宣传。

这次事件对湾源村的影响似乎很有限,对普通话本来就不太懂的湾源村人不知道有线广播里长篇累牍的批判是什么意思,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他们只认识大队和村一级的干部。不过,还是有一些例外的人。懵懵懂懂的学生在老师的统一安排和指挥下用厚纸片粘上浆糊,把教科书上所有**语言和画像贴上,对着光线确认很难看得出来。水份一干,纸张便起了皱褶,无论如何也压不平展,整本书难以合拢。这让马水龙很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湾源村东西村口有老师按照统一内容刷了“打到**反革命集团”、“坚决拥护伟大领袖**”、“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万岁”等几副标语。仇书记更是忙得快一个多月了,仍然无法回家。王队长去公社参加了有关会议,带回一些文件,但回来给社员们传达时却说不清个所以然,就让李会计读其中的一份文件,可识字有限的李会计读起来不是含含糊糊就是断断续续,让人实在难以完整理解精神,也就草草收场了。

知青们没有参加湾源村利用晚上记工分时间的传达会议,似乎被人遗忘,但他们却是村里最关注这起事件的人。

本来,知青们平时吃完晚饭就待在李卫红或胡小敏的房间里,开着门用湾源村人听不懂的上海话交流。虽然大家都还争取保持原有的关系,但心照不宣的气氛有时候让程大跃心生单独吃饭的念头,不过,每一次都打消了,觉得自己不能够太小心眼,而且应该主动缓和这种隔阂所造成的不协调。于是,他总抢着多干些活,改善伙食也多为他出资出力到镇上去采购,渐渐地,彼此之间融洽关系又几乎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只是,大家都不再谈论各自在外教课和出工的情况,似乎事先有这个约定。而最近,他们饭后不再急于收拾桌子,仔细地听房东家客堂里的有线广播,跟踪**事件的所有后续进展,不厌其烦地听那些长篇报道、评述和揭批文章。程大跃因为学校有几份报纸,经常带回来给李卫红和胡小敏看,内容和广播大致相同,但通过图片和套色等编排,更强烈地赋予单纯文字和语言所能承载的信息,而且不打折扣。只是,他们都很默契地遵守一个规则,只是听,不评论。

对于知青们的变化,房东们似乎有所察觉,但都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总是有说有笑的他们突然之间变成了陌生的性格,有时候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他们猜猜各种原因,都觉得知青们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也没有见他们准备回去的动静。知青们也慢慢从村民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同,有段时间很难理解这么大的事件湾源村的人竟然没有什么反应,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依旧沿着原有的轨迹生活着。后来,知青们才渐渐明白,迷失的其实只是自己,生活如同一只离心机,硬生生地把自己从原有的生活中给剥离出来,来到永远陌生而无法融入的环境,像流星那样没有轨迹可言,毫无规律可循,更不知道最终会飘向何方,甚至怀疑是不是能够穷极生命划出一道哪怕短暂但却光亮的痕迹。他们每次都很仔细地阅读报纸,但发现难以给自己带来真正需要的东西,就像过烟瘾一样,饥渴地抽,以为那就是生命意义的全部所在,短暂的满足之后才发现回到了生活的简单原点,延续生命。这种原点,湾源村的人早就熟知并且拥有,而对于他们则像烟瘾满足之后一点点滑离,积攒和期待下一次的轮回。一度,她们曾经想回上海看个究竟,但最终放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程大跃带回来的报纸上跟有线广播一样,慢慢地回归正常。让他感到高兴的是,李卫红和胡小敏渐渐与自己走近,虽然还没有达到最初的水平,但这种进展已经让他倍感安慰。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程大跃并不需要花时间在家里备课,只要在没有课程安排的和吃饭后早些回办公室的间隙稍微看看就能够满足上课要求了。按照校长传授的惯例,一般也都不会布置作业让学生回家做,课程内容比印象中的要简单许多,所以,偶尔的作业在课堂上就可做完,老师多数时间也只在无课的空隙时间批改即可。

程大跃和小学里的其他老师们也慢慢熟悉,常常成为人们的中心。他做到有问必答,带些上海糖果给他们尝,答应春节回家的时候为他们带点这边紧缺、时兴而又高档的物品,像冰糖、花露水、漂白粉等等。他也给人们讲述上海的种种生活,特别是学校里的那些事情,闲聊之际提了些建议。比如给学生开体育课,校长思考了几天,最终同意了,并且让他来组织,但言明许学校没有什么经费,连粉笔报纸等开支都是通过组织学生搞秋收获得。程大跃冥思苦想,终于搞成拔河、广播体操和跑步三个项目。对于从来没有开设过体育课的梅溪小学来说,校长只同意每星期一次集体体育课,一方面没有多余的老师,另一方面也避免不上体育课的学生分心。后来,他又建议开设音乐课,也就是教唱一些简单的歌曲,原本希望借此机会让李卫红或胡小敏进校当音乐老师,但校长起初不肯,只是架不住其他老师的同意,特别是年轻漂亮的赵老师的鼓噪,终于同意每周一次音乐课,也是如同体育课那样全部班级统一在南侧广场上教唱歌曲,而且与体育课共享同一时间段,相互轮流上课,不必专门每班分开教。他有些失望,但还特地让家人从上海买来用简谱谱曲的小册子,琢磨着教大家如何识简谱。尽管他对音乐所知不多,但悟性很好的赵老师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不久竟比他唱得更顺畅。不过,诺大的广场,学生之间大的年龄跨度,没有丝毫的基础,又有那些不上学的孩子们的干扰,每每组织一次体育课和音乐课都非常困难,但也吸引了全校的老师,包括校长。这时候常常成为学校的节日,甚至为避免下雨中断这些课,鼓动校长去跟梅溪村生产队长,把那幢大仓库留出来作为学生备用场地。队长没有拒绝,但声明不得影响队里储存集体物质,学生不得破坏集体财产。

程大跃全身心地投入到主课和副课的教学之中,时时总结,觉得生活从未有过的充实,这种充实并不是那种让他心生恐惧的社员们劳作所充满的窒息般的淤积,而是清风拂柳般绵延不绝的精神享受。

原本就很活拨的赵老师,最近更是将充满活力的身影挤满并不大的梅溪小学的每一个角落,特别是程大跃的周围。老师们便有意无意地让他们单独在一起,或者早点下班回家,或者保持距离。他们之间关系很近甚至传闻谈恋爱的事情在学校和梅溪村传播开来,赵老师并没有忌讳人们这样说自己,只是每次脸色红润,羞答答的回应更让人们充分发挥想像空间。

程大跃完全没有意识到周边的空气中充满着自己的信息,在他看来男女之间说说话,走得近些,甚至单独在办公室,都是很正常的交往,再正常不过了,全然没有想到会演绎成迥然不同的结论。直到有一天他陪同她例行给全体同学上音乐课时,同学们突然齐声喊道:“程老师、赵老师在一起!”。他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但从嘻嘻哈哈的同学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知道这里的民风中有通过起哄的方式促成男女好事的习俗,虽然不太常见,但却是男女双方试探的一种最常见的方法。他再看看身旁脸色绯红但并不生气的赵老师,已经彻底明白了。

“我们是学校的老师,当然在一起。”他斟酌着,尽量避免出现误导,但发现很难,就像俗话所说的越描越黑,“也和同学们在一起啊!让我们一起唱歌吧,歌唱祖国,歌唱党,歌唱社会主义新农村!”

他也为自己能够急中生智感到满意,不过,如何避免下一次却可以想见会是越来越难。他觉得,既然民风会将男女靠得近解读成特别的意思,那唯一能够解决的途径是与赵老师保持距离,打消人们的想像空间。从此以后,他没有上课任务就直接回湾源村,把几乎全部剩下的工作带回家做。

经过一段时间后,关于他们之间的流传果然慢慢消失,老师们不再特别为他们留出空间,以为之前误读了他们之间的事。

赵老师对他的这种变化很失望,曾经暗暗打听他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中意之人,结论让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的确没有和谁谈恋爱或着订婚,忧的是从湾源村得到的消息说他曾经表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本地找对像,既不会做上门女婿,也不会成家。

这天上午天没有任何征兆地下起了一阵大雨,雨滴“扑扑”地打击多日干旱而表层松软的泥土,形成灰尘和水雾,很快就汇成涓涓细流,空气湿漉漉的带股土腥味。雨慢慢变小,但到上午放学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停住。本村的学生都有人送来各种雨具,而外村的毫不犹豫地飞奔回家。除了程大跃外所有的老师都是梅溪村人,也都有家人送来雨具,陆陆续续回家了。校长让程大跃等在学校,等自己回家后再给他送雨具。

学校立刻安静了,程大跃坐在办公室,翻看学生的作业本,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那只闹钟发出的“滴滴答答”声,混合起来听着很恬静,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不一会儿,门“吱扭”一声,他满脸灿烂,以为是校长给自己送雨具来了,可抬头看见的却是赵老师,颇感意外,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我真的就那么可怕?”看见他瞬间转变的表情,她很是伤心,清纯的面孔多了层忧郁,不过,还是很坚定地走近他,忧伤的脸上夹杂着微笑,显得很不自然。

“没有啊。”他尽力放松。

“我来给你送雨伞。”一边说着,她把自己那把最珍贵的花色雨伞递给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顶斗笠。

“校——”他赶紧把话咽了回去,“谢谢你。不过,你给我斗笠吧,这么好看的雨伞让我用实在太可惜,也不般配。”

“我真的让你那么讨厌吗?”

“什么?”他没听明白。

“难道连我的伞你都嫌弃?”

“不是的。我——”

“那,你就拿着。”

“谢谢你。”他只好拿着,准备离开,却发现她站在门中间,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暗自希望校长能够送雨具来,可又不想校长看到这一幕,原本以为早已经化解的情势忽然间又起了变故,仿佛这些日子来的平静只是为了积攒更多的能量。不过,他也在再想,兴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要借给他一把伞,仅此而已。想到这儿,他笑得很灿烂,尽力自然。

“去我家吃饭吧。”

面对她的真诚相邀,他感到无法拒绝,不过,相信她那真诚的面容中夹杂着某种强大的力量,让他有些害怕:“谢谢你,不过,吃饭的事还是等下次吧,否则的话,我们一起搭伙的人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呢。”

“能出什么事呢?”

看见她眼神中略带一丝挑衅,他不知如何回答,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你看我笨嘴拙舌的,真是什么都不是。”

“那不是真实的你。”

“什么?”

“没什么。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天天这样来回奔波。现在天气还算好,可将来天气转冷,春季多雨,总是不方便的。所以,你还不如就直接借住在梅溪村,找个好些的人家搭伙,比如我家。我知道你都喜欢吃什么,完全可以满足你的口味。”

“可我还是湾源村的知青。”

“那又有什么?你只不过是借房子而已,口粮什么的算湾源村就是了,而且我打听过,不久的将来,所有的老师都算在大队这一块,不跟生产队直接发生关系。”

他一时无语,忽然想到,也许真的还是回去每天出工的好:“我只是临时性的,将来的事考虑不了那么多,也不知道。”

“胡说!”她的声音突然很大,“你教得这么好,水平这么高,思路这么棒,怎么会有人不要你?除非他是个猪脑子!”

他发现说得越多,陷得越深,就像湾源村形容家里穷,无法及时还清债务,有如在泥田里搬石臼,越搬越深。正当他无计可施之际,雨突然停了,甚至太阳都出半张脸,依稀地照进些许光线。他如同大赦般释然,把伞还给她,从她一言不发而幽怨的脸上读到了愤怒。他侧过身,出了门,一路上有种出狱般轻松,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未免有些残忍,至少不应该表现出那种逃出炼狱般逢凶化吉的喜悦。他相信她对自己好是真诚的,尽管眼神中透着某种难以琢磨的力量。不过,他说服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将来不伤害她,同样也不伤害自己。

赵老师很是窝火,甚至连老天都要骂它一回,没有长眼,没有看见和报偿自己这么苦心经营。自从他有意躲避之后,她就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接近他,今天这突如其来的雨让她捕捉到了机会,放学的时候特别追上校长,说她会给程大跃安排雨具,没成想,满心的期待换来的还是一场空白。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眼泪几乎要流下,但强忍住了,直到母亲来叫她回去吃饭。当问到程老师怎么不在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独自跑回家。身后的母亲还在嘟囔着,说好了程老师会来吃饭,还特别炒了鸡蛋,怎么人又不见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神情飘忽的赵老师在给一年级上语文课,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之后索性不讲了,让学生上黑板默写前几节课的生字。可是,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几乎没有人出错,而且课堂秩序也出奇的好,一个个正襟危坐,眼睛看着桌面。所有这些都让她生气至极,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在跟自己作对,脸色于是越来越难看,面对鸦雀无声的教室,可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化解。

就在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候,兼职管理学校财务的她突然鬼使神差般让所有拖欠学费的学生靠后墙站立,一共五位同学,马水龙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感到害怕的学生。她让他们一一报上名字,特别对马水龙印像深刻,因为只有他不但拖欠本学期的学费,就连上个学期的学费也没交,于是成了重点关注对像,唯一一直靠墙站着的学生,大声威胁说,如果再不交齐学费就别来上学了!于是就有很多看热闹的学生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事态发展,此时正好下课铁片敲击声响起,放学时间到了。

旅年之眼中的世界_旅年之眼中的世界全文免费阅读_更新完毕!

最新小说: 云晴霍海 遮天之女帝的绊脚石 五宝爹地甜宠妈陆南烟顾北寒 主角霍海云晴 极品龙婿龙辰(龙辰楚婉柔) 当霸总一家穿越到古代后庄静初褚南玹 燃情辣妻携宝归来沈蔓歌叶南弦 无敌古仙医叶飞 龙血丹尊叶辰(叶辰沈雁凡) 万古第一杀神苏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