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来,漠北地面的草开始吐出嫩芽,李君华率领所属的军队离开了翁金河畔,向着杭爱山北麓前进,而第一个目的地则是清廷在漠北的政治中心和林,这支军队不过三千余骑,滚滚北上,目标明确。
斥候们送来的情报,和林现在很热闹,翁金河畔逃窜来的各部士兵,被清廷动员迁移却失去指挥联络的喀尔喀各部,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和林是曾经蒙古帝国的首都,清廷统治的核心,西迁各部必经之地,这里有食物,有马匹,还可能有报仇的对象,如果不追求报仇的痛快,西遁的满蒙贵族也是不错的抢掠对象,短时间内,这里聚集了群龙无首的家伙们。
低矮的和林城遥遥在望,李君华收拾心情,举目望去,看到的是低矮残破的城墙和满地狼藉,唯一还算完整的只有几座寺庙,几个哨兵或者说马贼发现了这支军队,翻身上马,向着和林疾驰,骑在马上的乌以风持弓在手,准备追击,李君华看了一眼,微微摇头:“一个普通的蒙古兵而已,既无犯上之举,留其一命何妨。”
“殿下,我们在道路上截住了一支马队,据说主人是土谢图部的萨图汗.......。”一个侍卫来报。
李君华打马跟着侍卫到了马队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匹瘦马,还有几辆大篷车,装载的全是食物多是一些牲畜,一些羔羊也被宰杀,显然城内已经食物匮乏了,想来也是,在北伐开始后,清廷的一系列的作战和迁移计划,可完全没有为蒙古人的生死考虑过。
“萨图汗是谁?”李君华对那个名字非常陌生,他参与北伐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虽说对满清那些不值钱的勋贵爵位了解不很完全,但国公以上的都还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萨图的汗王,更重要的是,满清遁逃漠北,整合各部的时候,已经完全废除了汗王制度,就算是相对独立的扎萨克图部,原来的汗王也是顶着满清亲王的爵位,而且,土谢图汗早年已经逃亡漠南,在帝国的掌控之中了。
一群人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乌以风立刻审讯马队的管事,很快就问明了和林城里的情况,如今的和林城里不仅有土谢图汗还有车臣汗、科尔沁汗等一干汗王,当然,这些所谓的汗王都是自封的,就以所谓土谢图汗萨图为例,他原本只是土谢图部的一个小台吉,当年主动归降清廷后,也不过封了一等台吉,麾下部众不过三百帐而已。
如今的漠北乱做一团,帝国各路大军把这片土地切了个稀碎,而原本的执掌者满清政权却已经不顾一切的西逃,旧有的秩序彻底崩溃,帝国还未建立新的秩序,那自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一群从呼伦贝尔、克鲁伦河或者库伦一带逃亡来的蒙古部落,和翁金河畔逃回的败兵捏合在一起,控制了这座城市,包括萨图在内的一些蒙古权贵快速处决亲清的派系,成立了蒙古味道十足的忽里勒台大会,宣布这个大会是蒙古最高权力机构,而各部在和林的权贵,或者是血脉尊贵或者是实力最强的,就地宣布自己是本部大汗,加入到忽里勒台大会之中。
而这个所谓的忽里勒台大会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商议如何归附帝国,体面的投降,尽可能的获得利益,就是他们的目的。显然,每个人都知道投降是大势所趋,各自投降肯定不如一起投降来的利益大,大家聚集一起,还能和帝国一方讨价还价一番。
这种事帝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当年皇帝进驻京畿一带,满洲的两个宗王不也在小皇帝北逃之后,组织了议政王大臣会议,想要把杂七杂八的杂碎捏合在一起,和帝国讨价还价么。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乌以风倒是一脸愁容,碰到一群拉大旗扯虎皮的玩意,就像蚊子落在蛋蛋上,打打不的,容也容不得。
毕竟帝国建立以来,广泛招抚草原游牧民族和关外渔猎民族,内藩外藩着实不少,封王也封了好些个,基本上原本部落的大汗都会封为王,小部落的汗王也能得到国公的称号,可如今小小的和林城里,大小汗王十几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让这些混账王八蛋个个封王拜公的。
“蒙古帝国都亡了几百年了,我不知道什么忽里勒台大会,更不认识里面那群懦夫。”李君华冷笑一声,然后拔出刀把马队的几个俘虏的绳索割断,对他们说道:“你们回去告诉里面的那些混账,让他们半个时辰内到这里来投降,带来一百帐或一百骑,我给他一个台吉,带来一千帐或一千骑,我给他一个三等公,想用破纸糊些帽子来骗帝国的爵位,做梦去吧。他们若是不来,半个时辰后,我的士兵会冲进去,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要让弟兄们结阵应战了。”乌以风提醒道。
李君华摇摇头:“一群各怀心思的丧家之犬,何来斗志,你让弟兄们随时准备出击,他们肯定会崩溃的。”
正如李君华所预料的那样,和林城的平静只是表象,只是因为忽里勒台大会的权贵们想要把全城百姓卖个好价钱,才维持了暂时的安宁,内里却是争吵不休,特别是斥候送来了帝国大军抵达的消息时,‘汗王’们为了谁担任忽里勒台大会的执掌者争闹不休,而李君华的命令传来,更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有人建议婴城自守,派遣使者向慷慨的、仁慈的帝国皇帝请降,而不向小气鬼太子求饶。也有人提出要整顿兵马,出城迎战,给这支骑兵一个教训,提高一下己方的价码,但是当帝国太子的命令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传播开来之后,混乱已经不是‘汗王们’组成的忽里勒台大会所控制的了。
原因很简单,李君华只以带来多少部众降卒论功行赏,根本不在乎归降者的身份地位,比如萨图汗手下‘那颜’就瞒着萨图带着一百多个士兵出城投降,拿走了原本属于萨图的台吉爵位,而心思活泛的人更多,如果能兼并友军,就可以把三等台吉变成一等台吉,一等台吉变成国公了,于是乎,执掌军权的贵族和将领在城内厮杀起来,而掌握不了军队的贵人则趁着混乱从四方的大小城门和断壁残垣间逃出城去,变成兔子、黄羊,被早已准备多时的帝国骑兵围剿狩猎。
而在城内大片的废墟之中,无数的散兵游勇看着混乱的诞生,他们多是从翁金河畔逃回来的,见惯了生死的他们聚拢成团,不愿意接受忽里勒台大会那些小丑们的摆布,几千人聚在一起,看着早上还耀武扬威,此刻却已经惊慌失措的汗王们,毫不客气的对他们吐出了口水,用各种下流的话进行侮辱,刚刚经历的失败和多年来的剥削压迫让他们的内心无比压抑,此刻全部释放出来,而贵人们没有人敢招惹他们,这群败兵就是一堆火药桶,一个火星就会引发爆炸,引火者必然尸骨无存。
“他们是翁金河畔逃回来的士兵,这里的没有人能够压服他们,奴才也不知道他们要何去何从,忽里勒台大会发出什么命令他们都无所谓,只要给吃的就不闹事,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格桑那颜,哦不,应该是格桑台吉,此刻正陪着李君华走上城头,介绍着窝在污水横流里的败兵们。
李君华点点头:“有多少人?”
“不知道,可能六千,也可能八千。”格桑台吉说道。
“他们会向帝国投降吗?”乌以风也问道。
格桑摇摇头:“奴才实在不知道,他们是从翁金河战场败退下来的,全无斗志,又失去了主子,就像没逐出家的獒犬一样,很危险,历年来,满洲人总是宣传新朝是恶魔,会吃人肉喝人血,蒙古人都很畏惧,我想他们也是,他们无有归宿,很像是孤魂野鬼.........。”
李君华轻轻摇头:“你错了,他们不是孤魂野鬼,他们只是失去了目标。”
说着,李君华站在城头,掏出手枪向天空鸣放一枪,枪声在小小的城市中回荡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士兵们,我是李君华,帝国的太子,李君华。你们的敌人,李君华!”李君华用熟练的蒙古语大声说道,声音在低矮的城墙间回荡,足够传到这片区域每个人的耳朵里:“为了征服这片土地,为了建立功勋,我准备了许多年,在我统兵北上的日子里,爱新觉罗和博尔基吉特们用尽手段阻止我,但是我还是来到了这里,哈拉和林,黄金血脉诞生的地方,蒙古帝国的心脏。”
“这座荣耀的城市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在它辉煌的过去,大半个文明世界在向他匍匐,女真、满洲、契丹、波斯、阿拉伯、俄罗斯,也包括我们汉人,都向它臣服。在过去的七年里,他掌握在满洲之主的手中,已经让这座城市失去了光辉,而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它却再次被一群无能的懦夫玷污,他们自称汗王,他们组建了一个可笑的组织,把它叫做忽里勒台大会,把这座用烈火、生命和钢铁铸就的王座,变成了小丑侏儒们的舞台。”
李君华的演讲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士兵们聚拢而来,聚集到了他的脚下,当李君华把刚刚逃遁的汗王们称作小丑、懦夫的时候,蒙古士兵发出了一阵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这话就是他们的心声,就是他们的不满。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在这座荣耀的城市和敌人决一死战,和你们决一死战,哪怕我输了,也是败给了草原的勇士,哪怕我死了,也是死在英雄之手。可是我来了,但博尔基吉特们哪里去了,爱新觉罗哪里去了?
他们奴役了你们,欺骗了你们,利用了你们,然后把你们当成垃圾扔在了这里,还把失败的责任强加在你们身上,给你们扣上懦弱投降的帽子。可我知道,你们不是失败者,冒着严寒暴雪千里驰援的是你们,冒着枪林弹雨无畏冲锋的是你们。
你们是蒙古人,是持弓控弦的汉子,是男人,也是战士!你们不应该在这里蹉跎,不应该在浪费生命,博尔基吉特抛弃了你们,爱新觉罗背叛了你们,没有关系,因为我来了!世界如此之大,等待真正的勇士去征服,帝国开疆拓土,需要无畏的战士去拼搏。我想要你们加入到我的行列来,与我一起追随我伟大的父亲,把帝国的旗帜插遍寰宇,与我并肩,与我同行,去见证,去征服。”李君华高声宣讲着,到了最后,向着城内千千万万的士兵和蒙古人伸出了包扎着纱布的手,然后用尽最大的声音宣布:“现在,我要统兵去追击懦弱的爱新觉罗和博尔基吉特,那些抛弃你们,背叛你们的人,谁愿意追随我?”
“万岁!万岁!”士兵们发出了吼叫,声势之大,直冲云霄。
李君华从城头走下,轻缓的脚步却坚定的迈进人群之中,蒙古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那是被激发起来的战意。
一个男人踉跄跪在了李君华的面前,恭声说道:“尊贵的殿下,能够给我一匹马,一张弓,我可以为您把砍来十个满洲人的脑袋。他们杀了我的妻子,抢走了我的女儿和牲口,我的小儿子也因此饿死,我要复仇,请给我一个追随您的机会。”
李君华看着他身边站着的男孩,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在库伦见过,赤着脚,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儿,而自己给他的短刀还插在腰间。
“当然,复仇是天经地义的,尤其在这个时候。”李君华认真的说道。
“感谢您,慷慨的殿下!”
“万岁,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