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3年5月,三宝颜。
宽阔的苏禄海面上,无数的舰船在燃烧,点燃了长达二十余里的V海岸线,不时有一声声的爆炸声传来,橘色的火球炸飞船板和桅杆,在蔚蓝的海面上分外扎眼。
海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海船,舷墙高大的盖伦式武装商船,浓郁阿拉伯风格的货运喇叭唬船,更多的则是东南亚各苏丹国常用的卡拉卡拉式桨帆船,各类小船和舢板四散而逃,各式船只因为船桨和帆缆而纠缠在一起,好似形成了巨大的蜘蛛巢,而一支白帆上满是勃艮第大十字旗的重炮舰队航行而来,彻底统治了这片战场,重炮在怒吼,火绳枪在齐射,西班牙的步兵驾驶小船穿梭其中,抓起一船一船的俘虏。
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结局无需多言,西班牙取得了胜利,而失败的不仅是菲律宾的土著,苏禄苏丹和马巾达腦苏丹,还有这些土著背后的主人——荷兰东印度公司。
“这些愚昧的蠢货再次展示了他们的愚蠢,如果他们不长记性的话,这一幕还会再一次的上演。”马尼拉舰队司令塞巴斯蒂.洛佩兹放下望远镜,傲慢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事实正如洛佩兹所说,荷兰人又失败了,而且失败的毫无新意,西班牙又胜利了,胜利的毫无激情。
很多人把十七世纪成为荷兰人的世纪,这个时代的荷兰人被称之为海上马车夫,事实上,荷兰人在十七世纪,特别是十七世纪中叶的表现对得起后世人对它的称呼,在欧洲、地中海、加勒比海、南大西洋还是在印度洋,荷兰人都可以压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殴打,但是在东方,在菲律宾都督区,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的则是出于完全翻转的局面,在菲律宾,西班牙人占据上风,屡屡赢的海战的胜利,而赢的海战的战略永远是那一招,如果把这招概括成一个字,那就是‘苟’。
从在东方的各个殖民者的实力来说,荷兰人无异是占据巨大优势的,在攻占马六甲之后,即便是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联合,也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对手,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坚持住了两强原则,即海军力量能战胜果阿和马尼拉的两支敌对舰队,虽然军事力量优势,但海战却不一定取得胜利,特别是在菲律宾海域。
从1600年开始,荷兰人几次挑战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海战打了无数场,荷兰人也取得过许多胜利,但凡是大规模的海战,荷兰人每次都输,除了第三次杭达滩海战之外,荷兰人每次不是损失旗舰,就是海军司令阵亡。
几次大战几乎如出一辙,每次,荷兰人都会出动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直扑菲律宾,然后封锁西班牙的统治核心——马尼拉,寻求和西班牙舰队决战,但是西班牙人每次都会‘苟’在马尼拉湾中不出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增强实力,比如武装大帆船,增加重炮数量,荷兰人经常能够封锁马尼拉湾数个月,但是每次精疲力竭的时候,养精蓄锐的西班牙舰队就会出港应战,然后双方在菲律宾错综复杂的上百个岛屿之间接连不断的进行海战,最终的结果就是荷兰人大败,丢盔弃甲的离去,然后在未来某个时间,再次重复一次上述的行动,单调而乏味。
实际上,在范迪门总督上任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度避免的类似局面,原因很简单,范迪门没有发动对西班牙的大规模战争,但是李明勋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在1642年,社团在关岛海域劫持了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队,导致西班牙人损失了那一年来自美洲的金银不说,还损失了两艘马尼拉大帆船,一艘重炮盖伦和一艘巡航舰,不仅如此,为了避免大帆船贸易中断,菲律宾都督区在去年六月不得不派遣一艘去除部分武装的重炮舰担任大帆船前往美洲(损失了大量工匠的情况下,菲律宾制造马尼拉大帆船的能力暂时丧失)。
范迪门敏锐的注意到,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海军力量在下降,而他则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已经决定践行‘安静的贸易’原则的范迪门不会真正的开战,他的计划很简单,除了封锁马尼拉港,就是联合菲律宾的苏丹国发动破袭战,而真正的目的就是今年来自美洲的运银大帆船,范迪门很清楚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如此这一次的运银大帆船再次被劫持,菲律宾都督区将会不攻而破。
但是西班牙人显然不会这么笨,除了一开始的封锁阶段一如既往的顺利之外,从三月份开始,局面就不在范迪门的掌握之下,美洲的大帆船确实到了,但这次来的可不止有运银船,还有一支包括一艘重炮舰和三艘巡航舰在内的主力舰队,而大帆船在关岛也经过了改装,而苟了半年多的马尼拉舰队再次出击,与大帆船舰队一道,在苏禄海一带击溃了荷兰与苏丹国的联军,荷兰人损折了四艘战舰,虽然与前几次大海战的相比,不算大损失,但两个盟友却是损折了大量的海上力量。
一艘小船靠上了洛佩兹所在的旗舰,船上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军官,他的军服看起来一丝不苟,正是艾斯特号巡航舰的指挥官拉斐尔,他指挥小船在旗舰侧舷停下,打量着这艘军舰,昨天的决战之中,正是旗舰突破了荷兰人的战列线,才取得优势,最终促使舰队取得了胜利。
与追随旗舰的其他主力重炮舰一样,旗舰的损失依旧不小,前桅杆齐根断裂,船艏桅直接不见了,整个船艏被打的乱七八糟,而左侧舷墙也是面目全非,有不少十八磅、十二磅加农炮打出的孔洞,靠近水线部位的刚刚进行了堵塞。
从损失情况上来说,旗舰只是受到了中度损失,没有沉没的风向,但是航行速度和便捷会有问题,而且需要进入船坞修理,其他三艘主力舰也是差不多,饶是损失不小,仍然是伟大的胜利,荷兰人损失了一艘主力舰和三艘武装盖伦船,至于那些土著猴子的船只,更是难以计数。
“尊敬的洛佩兹将军,恭喜您获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登上船艉楼的拉斐尔对洛佩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恭谨的说道。
洛佩兹站在那里,手放在栏杆上,微笑打量着海面上的一朵一朵的火炬,许久之后,洛佩兹说道:“拉斐尔,你一定心中充满疑问,为什么我要选择突破荷兰人的战列线,而不是与其堂堂正正的战列决战,对吗?”
事实上,拉斐尔正有此虑,如果是堂堂正正的战列线决战,自己所在的巡航舰舰队也可以参战,那么荷兰人就不只是损失四艘盖伦船那么简单了,像以往那样被击沉、俘获旗舰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拉斐尔清楚,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如果真的那样,土著的船队就会逃跑,而自己的艾斯特号也会受伤,而现在,土著的船队大半被留下,包括艾斯特号在内的四艘巡航舰全然无损。
“力主此次决战的不是科奎拉总督,而是尊贵的特派专员,你明白其中道理吗?”洛佩兹微笑问道。
这是拉斐尔所难以闻听的秘密,属于高层那个小圈子的信息,洛佩兹所说的特派专员属于美洲的新西班牙神圣质询法庭,其隶属于马尼拉大主教,与五大教团构成了一个异端审判庭,在菲律宾孤悬海外的情况下,只有审判庭可以对科奎拉这类都督形成监督,而菲律宾已经被西班牙开拓了近百年,除了前几任因为开拓领地而专横的都督之外,其余均无法对抗天主教会在菲律宾的力量。
如今,天主教会是菲律宾最强大的政治力量,控制土地、经济和信仰,教会的支持是菲律宾都督区想要做任何事的前提,特别是进行战争,更是要教会提供军费和资源。
想来,教会与菲律宾都督科奎拉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特别是在这场战争中,科奎拉只想着保住几个重要据点,维持贸易,但是教会却需要都督区的军事力量保护教会在菲律宾各地的天主教徒,而对这些皈依天主教的土著羔羊来说,最大的威胁可不是荷兰人的舰队,而是那些苏丹国的异端,这些家伙是本区域最大的海盗,除了劫掠商船,每年都要上岸侵袭,掳走那些天主教徒作为奴隶,教会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全歼海盗舰队的机会。
“您的政治智慧令我叹服,阁下。”拉斐尔俯首,认真的说道。
洛佩兹呵呵一笑,说道:“好了,拉斐尔,这次三宝颜海战后,属于教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才是菲律宾都督区的任务,你是一个富有进取心的男人,这件任务将会交给你。”
说着,洛佩兹掀开了华丽的军服,露出被白布捆扎的腹部,那里正在渗出鲜血,显然在昨天的决战中,身为舰队司令的洛佩兹也受了伤,而伤势还不轻。
“是追击荷兰舰队吗?”拉斐尔本能的想到了这种可能,如今能直接参战的只有四艘巡航舰,速度远远快于荷兰舰队,倒是非常适合追击。
洛佩兹微微摇头,让参谋打开了海图,指着上面说道:“是在这里,广东沿海,你的任务是率领巡航舰和纵帆船组成一支破交舰队,去封锁这个名为香港的港口,迫使东番的明国人屈服。”
拉斐尔的呼吸一时沉重起来,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作战行动了,而是一次梦寐以求的复仇行动,他要报在关岛海战失败的一箭之仇,对他来说,只有腾龙商社是仇人,其余都是对手,如果没有社团,没有关岛海域的那次失败,他早就成为菲律宾都督区主力舰队的指挥官,而不是艾斯特号的舰长,临时的破交舰队司令,如果没有那次失败,他会娶得科奎拉都督的千金,而不是继续在都督麾下效力,接受未来岳父的考察。
“阁下,我会用敌人的鲜血洗刷我的耻辱!”拉斐尔说道。
洛佩兹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带着他走进了指挥室,从文件柜里取出计划书和委任文件交给了拉斐尔,拉斐尔珍而重之的打开计划书,认真的看了起来,计划书是菲律宾都督和陆军、海军司令共同拟定的,在原本的计划中,洛佩兹会在来自美洲的大帆船舰队到来之后,把所有舰只汇合,进入马尼拉军港,不与荷兰舰队纠缠,可以想象,荷兰人在见识了菲律宾舰队的实力,考虑长期围困造成的军心涣散和财政负担之后,很容易选择撤退,那个时候,舰队休整,北上进入广东沿海,寻机和社团的舰队决战,取胜之后,摧毁香港。
这个计划完全就是实力碾压,一旦真的成行,会取得对社团舰队的绝对优势,但是计划随着教会坚持出战而作罢,与荷兰人一战,主力舰队受损,洛佩兹不得不选用降低作战难度和目标的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很简单,利用澳门葡萄牙人的据点,在广东沿海进行破交作战,击沉一切前往香港的船只,迫使社团以更为恭顺的态度回到谈判桌上来,对于社团,西班牙人诉求很多,教会希望社团可以无条件归还在前几次战争中俘虏的西班牙人和天主教徒及其财产,开放其管辖区域的传教权力,而菲律宾都督区的诉求则更为实在,让社团把香港彻底向西班牙开放,并且对其他欧洲国家实行排他性的政策。
拉斐尔看到这些诉求,感觉有些为难,他自负是一位天才的舰队指挥官,但丝毫不认为自己在谈判桌上也可以压倒一切,而洛佩兹看到了他的窘迫说道:“你的舰队会在三天之后出发,这三天会有两位神父来到你的艾斯特号,分别是博纳尔神父和图拉神父,他们会帮你搞定一切。”
拉斐尔对这两位神父并不陌生,博纳尔神父属于耶稣会,而澳门也是耶稣会的教区,与葡萄牙人沟通,博纳尔是不可或缺的桥梁,图拉神父则是大主教的亲信,即便是在圣萨尔多城表现拙劣,在赎回来之后一直备受重用,他也是谈判的重要代表。
“封锁那个港口,打疼我们敌人,然后把谈判交给教会,你在战场上赢的越漂亮,谈判桌上就容易占据优势,所以,你的舰队是关键!”在离开的时候,洛佩兹如此交代他的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