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华闻言,失神许久,但还是坚定点头,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的兄弟。
“父皇,从您的角度来看,我作为皇帝,有什么失职的地方,对于我的将来,您又有什么指点的呢?”李君华鼓起勇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李明勋摇摇头:“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失职的地方,因为你做的很多事,是我都无法做到的,我又如何能评价你呢?你应该也知道,皇帝并未权力至上,更非权力无限,因此所做的东西也是有限的,而你做到了极致。
至于指点你........我也没什么好指点的,却可以传授你一点经验。”
“什么经验?”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李君华甚至认为自己的父亲不会回答,而他也得不到实质性的东西,却不曾想父亲竟然还愿意传授经验。
李明勋说:“有一天,当你认为皇帝当够了,或者你认为你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孩子,你就传位给他,然后保持呼吸,活着,尽可能长久的活着。那个时候,你活的越久,对这个国家就越有利。”
李君华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有用的经验,而且他相信,是自己造就了这么一个经验。
在太上皇禅位之后,很少插手帝国的政务,但对帝国的影响力却无处不在,对他这个皇帝的影响力也无处不在。李君华登基三十五年来,勤政为民,不得不说也有太上皇督促的结果,有一个太上皇在,就有一种震慑与督促。
七日后,李昭圭抵达了申京,自印度出发,他一路并未停歇,不断更换船只,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申京,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祖父身边。
作为李家的长门长孙,李昭圭很长时间内都是李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因此备受宠爱,李明勋极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他是长子的儿子,但性情禀赋又很像次子,而与幼子的关系最好。
李昭圭在太上皇居住的长寿宫前,看到了李君华,他双眸通红,想要下跪叩头,却是被李君华伸手搀扶住了。
“昭圭,你可也是一位皇帝啊。”李君华微笑说道。
李昭圭摇头:“我永远是您的侄子。”
在他少年时代,受皇帝照顾和教育很多,因此对皇帝感情很深。而李君华却依旧托着他,笑着说道:“为了你父亲,万不可向我下跪。”
李昭圭闻言,深深叹气,如果他的父亲知道他向皇帝下跪,尤其是在担任过印度斯坦帝国皇帝之后,还向帝国皇帝下跪,那决定会死不瞑目的,毕竟他父亲的一生,都是与二弟斗争的一生,不论是面对面的,还是天人感应。
李君度和李君华两兄弟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自皇位之争输掉了之后,此后的一生,李君度都耿耿于怀,更是在生前对死后之事进行了布置,如果他能料想到李昭圭会回到申京,他绝对会提前告诉儿子,不许下跪。
但李君华不同,当他成为皇帝的那一刻,在这场兄弟之争中,他就已经胜利者了。在少年时代,李君华几乎完全活着兄长的阴影之中,他的童年被母亲管的极为严格,但兄长却成为了勋贵子弟中的孩子王,当他还被儒家思想迫害的时候,他那十四岁的兄长就已经坐在战舰上,参与了决定东方海洋归属与东西方命运的大决战了。
当他终于见到了父亲,被父亲培养的时候,长兄已经拥有光复江南、湖广之功,更是经略西南,改土归流。
一直到帝国北伐,他才获得第一次掌兵的机会,却没有展现出超出兄长的军事才能。
诚然,现在的帝国历史盛赞皇帝陛下征讨漠北,统一寰宇的伟业,但李君华却知道,他没有什么统帅才能,他只是作为一个不服气的皇子,做了一个前锋将领应该做的事,相对于军事指挥,他在政治上的才能则是更为凸显,但也并非完美。
然而,他仍然取得了皇位竞争的胜利,并且坐稳了皇位,在那以后,他就渐渐对兄弟二人的争斗释然了,只不过他的兄长并未释然,导致兄弟恶人再没有见过面。
李昭圭说道:“父亲他虽然到最后也没有释然,但他还是认可您的。母亲曾问过父亲,如果他战胜了您,成为帝国的皇帝,是否能取得您这样的成就,父亲回应的只有沉默,或许他也找不出自己比您还要厉害的地方。”
“过去了,都过去了。你的父亲已经去了,他留给我的,只有少年时代的回忆,在大本营,他带着孩子们殴打嘲弄我的坏孩子,在北京城,当我们遭遇伏击的时候,他站在我和你三叔的面前,还有在那个破烂的货仓里,当他有机会无声无息的干掉我时,他选择了放弃。
他恨的不是我,恨的是皇位只有一个,在他心里,我仍然是他的弟弟,在我的心里,他也仍然是大哥。”李君华说。
“是的,可惜,我们都姓李。”李昭圭无奈说道。
这个时候,皇后从长寿宫里走出来,李昭圭问:“我能进去看看爷爷吗?”
“不要进去,你三叔在里面。”皇后对李昭圭说道,又怕他误会自己的说法,说道:“你爷爷又耍脾气不吃饭了,只有你三叔能劝一劝,现在进去,怕是你三叔的手段也前功尽弃了。”
李昭圭微微点头,选择站在那里等候,过了小半个时辰,喂饭终于结束了,李君华安排说:“昭圭,你进去和你爷爷、三叔说话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当着皇帝的面,很多话是不好说的,李昭圭很感谢自己的叔叔会这么安排,当他走进长寿宫的时候,李明勋正在用脏话笑骂自己的儿子,看到李昭圭,李明勋盯着他看了好久,说道:“是昭圭吧。”
“爷爷,是我。”李昭圭走过去,扑在了床边,哭了起来。
李明勋耸耸肩说:“看到没有,即便是当过皇帝的人,该没出息,还是没出息。”
对于长孙,李明勋原本是一直满意的,认为这个孙子将来的成就不会亚于自己二儿子,但显然,李昭圭太过重感情了,以至于丢掉了皇位,李明勋对李昭奕夺权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认定就是这个长孙没有出息,下不了狠心,被被人夺了皇位。
不论长孙做过什么大事,一个皇帝连皇位都保不住,不是没出息还是什么呢?
“起来吧,昭圭,你爷爷状态还算不错。”李君威对李昭圭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李君威有些认为,自己与皇帝的反应是不是过度了。考虑到太上皇禅位之后,身体就一直很康健,就把他的昏迷当成了病危,因此才把海外做事的孩子们也都惊动了。
李昭圭起身,与李明勋说起了闲话,但这两个人,都是曾经的皇帝,一个是帝国的太上皇,一个是印度的太上皇,哪里就只能说闲话呢?
谷炛/span“你虽然是印度的太上皇,可在我这里,你就是个孙子。”李明勋笑哈哈的说道,感觉这种地位上的差距非常有趣。
李昭圭却不在乎这些,当他正式决定把皇位传承给李昭奕,以换取李家的体面与表面团结,两国之间的和平时,他就已经释然了,或者说,很早以前,当他掀起的改革失败后,他就心灰意冷了。
“你来申京,那个坏孙子没说什么吧。”李明勋问。
李昭圭摇摇头:“昭奕不敢,他知道您在帝国的地位,如果他对您不尊重,就会承受整个帝国的怒火。”
见李明勋点头,李昭圭说:“其实昭奕对您非常尊重.....。”
“我才不信这屁话呢,他只是我血缘上的孙子,其实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对吧,儿砸。”李明勋看向李君威。
李君威重重点头,虽然李昭奕是他的儿子,但二人之前没有什么亲情,因此在他这里,那点血脉关系根本不重要。
李昭圭眼见自己的爷爷和叔父如此,也就不敢再说这种没有营养的场面话,而是说道:“正好爷爷和叔叔都在,关于新华王国的事,我想请你们二人做主。”
“怎么,你还想多要些地?”李明勋问。
“不不不,没有,既然是爷爷安排的,孙儿自然不会再糊涂。”李昭圭说。
李君威才有自己的猜测:“那边稍微安排一下就行,你将来可以长居申京,把你母亲也接来,不需要到那沙漠里蹉跎。虽说是建个国,但又不是真让你去那里当个野人太上王。”
“也不是这个,三叔,爷爷,关于新华王国的国王,你们是如何想的?”李昭圭主动问道。
李君威说:“这个怕是要再等几年,昭承的老婆还未生产,就算生了,长孙也不能过继给你,昭誉回来之后会安排结婚,但有孩子还是要等几年的,至于你其他的几个弟弟,还没有什么动静........。”
李昭圭说:“孩儿觉得,昭铭就挺合适的。”
“那是你弟弟,怎么能过继给你当儿子?”李君威吹胡子瞪眼起来。
李昭圭说:“没说过继给孩儿当儿子,过继给父亲当儿子不也一样吗?”
“可是你父亲已经过世了.......说起这件事,英王一脉却还是有子嗣的,当初我们就考虑过,让昭瑢一脉过继你一个孩子,昭瑢与王妃现在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他也在准备回来了,等他回来,这件事还是与他商议一下吧。”李君威说道。
李昭圭说:“其实孩儿还是觉得昭铭好,即便爷爷和三叔舍不得昭铭,也还是从其他弟弟的子嗣之中拣选吧。”
说到底,李昭圭最为尊重的,心里最亲厚的,还是自己三叔李君威,有什么好事,也想着三叔这边。虽说英王李昭瑢与他同父异母,但二人之间很少来往,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可是,你爷爷对昭铭寄予厚望啊。”李君威看了一眼父亲,对李昭圭说道。
关于太上皇对李昭铭寄予厚望这件事,李昭圭是早有耳闻,他是李家长孙,而李昭铭则是最小的孙子,这一长一幼是太上皇李明勋的心头肉,这一点,世人皆知,还曾有传言,李昭铭要过继给帝国皇帝,以至于年幼的他早早就被议储。
但是李昭圭不知道的是,李明勋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的原因是想要让他传承裕王这一脉,虽然李昭铭年纪小,但已经展现出了胆大和豁达的品质,这些都是李明勋认为合适的地方。
眼见李昭圭神色变化,李君威连忙说:“昭铭不在帝国皇位考虑范围内。”
“所以说,让他成为新华王国的国王,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李昭圭摊手说道,这是他认为最大的阻碍,既然三叔都明说了,那阻碍就不存在了。
李君威不能向他解释太多,而是说:“昭铭将来可能要做更重要的事。”
“是不是像您辅佐皇上一样,辅佐未来的帝国皇帝?”李昭圭问。
李君威点点头:“那这也不是问题,等昭铭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禅位给自己的孩子,然后回帝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禅位?”李君威感觉有些可笑,王位还没有到手,就考虑禅位的事了。
李昭圭说:“是啊,禅位,这不是咱们李家的传统吗?”
李明勋哈哈一笑:“是的,这确实是咱们家的光荣传统,我禅位给君华,昭圭禅位给昭奕,而君华还想着选好的继承者,他也禅位呢。”
“爷爷,那您是支持我的了?”李昭圭问。
李明勋想了想,说:“昭铭现在只有六岁,假如他能像我这样长寿的话,那禅位是很有必要的,可如果.......算了,我不想了,昭圭,这件事,还是由你三叔决定吧。”
李君威摇摇头,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昭铭合适?”
“在印度,我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个弟弟实在是太讨喜了。”李昭圭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表达着对李昭铭的喜爱,对他的事情和他所表现出的品质,如数家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