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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惊 艳(1 / 1)

()碧云天,黄叶地,

秋色连波,

波上寒烟翠……

花飞雪明白这座“浮”在水面上的精舍为什么叫作翠烟居了。虽然不是秋天,但时值江南雨季,只要推开窗户,满湖的湖水湖烟便尽收眼底,迷蒙旖旎,让人平添一分惆怅。倘若有风从洞庭湖深处吹来,那如烟如雾的小水珠便奔涌进来,扑满你的发梢、亲吻你的面颊,清清凉凉的,很是惬意。

花飞雪很喜欢这种有情有景的居室,尤其他站在窗前的时候,觉得头脑最为清晰。

他来到暮雨山庄已经好几天了,自那日与柳沉沙比武饮酒后,柳沉沙几乎天天都要过来与他品酒论剑、切磋武功,有时便在庄中歇息,第二日再回益州军衙。论武功,柳沉沙一身所学当真是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二人切磋这么几天,他几乎没有一招是重复的,而且他所用的招式,单独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唯到了他的手里,配以最合适的内劲、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立时便光芒万丈、威力倍增,使人顿有“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之慨!到现在为止,花飞雪还找不到他的破绽,只知道如果现在龙经天找柳沉沙复仇,哪怕再搭上自己,也是自寻死路,绝对没有一丝机会。

莺歌姑娘是不是鹦鹉呢?他拿不准。据几天来的观察,莺歌显得娇憨有余、心计不足,实不象一个有特殊身份的人。但问题是,自古以来,哪一个“心怀叵测”的人会把心机放在脸上呢?就好象世上小人往往打扮成君子、骗子的面目最是善良一样,以貌取人,常会犯最愚蠢的错误。

既然毫无进展,花飞雪就暂且把它放在一边,每日里除了与柳沉沙切磋武艺,便游山玩水,倘佯于湖光山色之间。他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暮雨山庄也实在是个风景绝佳的好去处,在旁人眼里,他已经过得象神仙般逍遥快活了。

这一日,午后,花飞雪略觉烦闷,包了块牛肉,提一壶酒,径去湖边梅亭坐喝。大凡只要有酒,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调动起来的,眼花耳热之后,便没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了。花飞雪几口酒下肚,美景当前,心怀不禁一畅,用手指敲着酒壶,放声歌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胜把银虹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江湖浪子飘泊四方,是没有根的,和朋友们相处,也是聚少离多,斯时斯景,他大概是想起故交好友了罢!一时只顾唱得高兴,却全不知已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似乎世上的麻烦或多或少都和女人有些关系——忽听一阵嘻哈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小翠,庄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轻狂的才子名士?”花飞雪循声望去,十数步外,枝叶掩映之间,有两名女子。一女端坐马上,容貌俊俏,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她身着戎装,马鞭遥指,当真是英姿飒爽。另一个提着马缰,作丫鬟模样,唯其与别的丫鬟不同者,是她手里还提了一把宝剑!

花飞雪心情大好,朗声吟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小子无状!”戎装女子听他口舌轻薄,娇叱一声,策马冲了过来。但见花飞雪以臂枕头,仰面躺在亭里的石栏上,一腿屈立,一腿架在上面,脚尖还一晃一晃的,笑得很是可恶,不觉怒往上冲,喝道:“哪里来的酸秀才,胆敢对你家小姐无礼!”

花飞雪美美地伸个懒腰,不但不答话,反而翻个身,索性给了这位小姐一个脊背。

丫鬟小翠也赶了过来,走进亭子,伸手去推花飞雪肩头,叫道:“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聋了么!”也不见花飞雪怎样动作,小翠一推却推了个空,重心陡失,差些摔倒,这一摔下去,可就摔在花飞雪的身上了,一个大姑娘倒在陌生大男人身上,成何体统?所幸小翠也有些粗浅功夫在身,连忙纤腰一挺,把桩拿稳了,任是如此,也早羞得她满脸通红,不知行止。

戎装小姐看出花飞雪有些名堂,柳眉一竖,叱道:“小翠闪开!”纵马冲进梅亭,蹄声得得,就要往花飞雪身上踏去。那马膘肥体壮,踩在人身上,非筋断骨折不可!“啊哟,饶命!”花飞雪失声惊叫。

戎装小姐听他叫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勒马。但良马虽通人性,毕竟不是人,前蹄既已踏出,岂是想勒就勒得住的?马蹄仍照直花飞雪的背脊踩了下去。这下,轮到戎装小姐惊叫了!

花飞雪突然坐起,马蹄便踩了个空,堪堪从他衣襟上擦过。花飞雪嚷道:“青天白日的,这不是要人命么,还有没有王法!”

其实花飞雪这一坐起身,已包含了极高深的武功心法,常人绝无这般敏捷的身手。那戎装小姐却看不怎么出来,刚才是有些害怕,现在见花飞雪无恙,怒气却又上来了,更兼他嘴里胡言乱语的,叫得她心里焦躁,马鞭一挥,夹头夹脑地向花飞雪打来,一边抽,一边叱道:“王法,你这油嘴滑舌之人也敢提王法?”

她抽了几下,忽觉不对,定睛看时,哪里还有花飞雪的踪影!只见这倜傥不羁的年轻人站在一丈开外的空地上,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忽脸色一沉,身形一晃便到了眼前,二指屈曲,直取她双目,速度迅速诡异,直如鬼魅一般!她猛吃一惊,连忙伸臂去挡,但觉手腕一麻,掌心一松,马鞭已教人夹手夺过!

花飞雪纵回原地,将马鞭提在手里,冷冷地看着她。

戎装小姐失口道:“原来,原来,你的武功这么好的!”

花飞雪冷冷道:“如果差些,现在岂不已成了蹄下屈鬼、鞭底游魂?”

戎装小姐娇魇一红,兀自强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跑到庄子里来胡言乱语的,打死了也是活该!大不了一命换一命,本姑娘赔给你!”

花飞雪差点让她给逗乐了——这位大小姐虽然刁蛮,倒不是全不讲理。道:“我又怎知你是何人?我一个人好好地在这里喝我的酒、唱我的歌,子曰非礼勿听,我‘非礼’,你‘勿听’也便是了,为何就要置我于死地?”

戎装小姐辩道:“你喝酒唱歌什么的我才不管呢,可你满口无情多情的,我一个女孩子,是由得你乱说的么?”

小翠道:“是呵,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胆敢如此无礼?”

“是谁?”花飞雪确实想知道这戎装女子的来头——能在暮雨山庄中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的,这些天来这位小姐是他见到的第一个。

小翠一撇嘴,骄傲地说:“你知道红缨军右司马吴大将军么?我家小姐是他嫡亲的妹妹!”

“是吴策风吴将军么?”花飞雪喜道:“我素来景仰吴将军的豪爽仗义,原来姑娘便是他的妹妹,那我可是真的太唐突了!在下江湖浪子花飞雪,这厢有礼。”

花飞雪前倨而后恭,弄得戎装女子的脸一时更红了,连忙下马还礼:“原来公子便是柳大哥常常提起的春去无迹花少侠,小女子吴倚虹刚才多有得罪!”

小翠噗哧一笑,道:“方才还要打要杀,现在却又这般模样,小姐、公子,你们二位是在演戏么?”说得连花飞雪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吴倚虹掐了小翠一把,道:“前几日听柳大哥说萍踪无定的花少侠到了暮雨山庄,武功卓绝,几与柳大哥不分高下,我本不信,方才见了,才知所言不虚。”

花飞雪苦笑道:“原来姑娘是故意找秀才麻烦来的,幸好秀才还会两招三脚猫功夫,否则的话,秀才可就呜呼哀哉了。”

吴倚虹笑道:“你便别再笑话我了,‘春去无迹花飞雪’,好响亮的名声,是这么容易就呜呼哀哉的么?”顿一顿,又道:“也不知今日柳大哥去了哪里,总也找他不着!”

花飞雪道:“柳兄昨夜就歇在暮雨山庄,不是一大早就回了益州军衙了么?”

吴倚虹跺脚道:“柳大哥也真是的,北方军情如此紧急,他却好象没事人一样,整日里瞎跑,有事了找他连人影儿也捞不着!”

花飞雪问道:“可是前方又有变故了么?”

吴倚虹用细如编贝的银齿咬了咬下唇,道:“柳大哥当你是好朋友,给你说也无妨。前天中午,我哥已经在麻城以北五十里和文博的前锋对了一阵,大获全胜!官军先锋五万人,阵亡一万八,俘虏三千余人,共折损几近一半!”

“那么你是来报喜的了?”花飞雪喜道,他连连叹气:“你兄吴策风真好汉也!可惜我竟无缘和他见上一面,当面领教红缨军右司马的豪情英风!”

吴倚虹见他夸赞兄长,不由高兴地道:“是啊,所有见过我哥哥的人都这么说。你莫担心,等我哥得胜归来,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小翠插嘴道:“其实啊,我家小姐最不服气的就是右司马了!我们小姐常说,只恨她不是须眉男子,不然,右司马这个位子怎么也轮不到她哥哥来坐。”

“死丫头,你找死呢!”吴倚虹作势要捉小翠,小翠连忙躲到梅亭的柱子后面,探出个脑袋直吐舌头。吴倚虹见花飞雪微笑地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不由赧然道:“这丫头,胡说八道的,当真让我给惯坏了,教花少侠取笑。”

花飞雪笑道:“两位一般的浑金璞玉,你倒也不必太谦虚。”

“你!”吴倚虹万料不到花飞雪如此坦白,冒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羞不可抑,嗫嚅不知如何对答。花飞雪忙道:“这样罢,反正你一时也找不到柳兄,我这里也有酒有肉,若不嫌弃,不如便在这里把酒临湖,为吴策风大哥庆功!”

吴倚虹拍手道:“这主意倒不错,不如叫小翠跑一趟厨房,再弄些酒菜来。”

“吴大小姐要请客,吩咐一声即可,何须劳烦小翠姐姐?”话声响处,方材哈哈笑着走了过来。吴策风兄妹性皆豪爽,对军中下属向来随和,犹如兄弟姐妹,所以方材等侍卫首领也敢和吴倚虹开玩笑。

“这你可错了,”吴倚虹笑道:“请客的不是我,而是这位花少侠。”

方材笑道:“将军已在花厅上摆下酒宴,你们为何不去呢?如果是我,既然有现成便宜可占,就决不会费心劳力地自己张罗了。”

“柳大哥原来真在这儿,”吴倚虹看了花飞雪一眼,好象刚才是花飞雪骗了她一样,花飞雪只有苦笑,“这个人可真是越来越神出鬼没了。他摆下酒,是给我哥开庆功宴么?”

方材笑了笑,道:“主要是庆功,也有一点洗尘的意思。”

吴倚虹惊喜地道:“莫非我哥回来了?官军退却了么?”

“那倒不是,”方材挠挠头皮:“将军今日带回一位非常美丽的北方女子,将军好象有点那个,所以这个……”

“北方女子?”吴倚虹一对柳眉渐渐竖了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到底怎么一回事!”

方材忙道:“今日将军回衙可没带我,我也搞不清楚。姑娘要想知道,不妨自己亲去看一看,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呢?”

“不错,这样有趣的事,我干么不自己去瞧一瞧?”吴倚虹笑了一笑,向花飞雪抱拳道:“花兄的酒小妹先谢过了,咱们改日再喝!”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那马箭一样蹿了出去。

“哎,小姐,等等我啊!”小翠急得大叫,吴倚虹却哪里理她!花飞雪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看来,柳兄的面子可实在比我大多了。”

暮雨山庄的格局,每一幢建筑、每一个去处,都有自己的名称,如花厅、翠烟居、听雨榭,规模稍大一点的,又都有自己的围墙,各成小院。方材领着花飞雪与小翠穿廊过榭,往花厅走去。虽然花飞雪在山庄里已非只一日,可穿行于亭台楼阁之间,亦不由感叹江南园林构筑的奇巧,虽尚不如江浙,亦已令他叹为观止。快到花厅的时候,却见吴倚虹把马拴在院门外的树干上,自己低着头在门口左右徘徊。看见他们来了,吴倚虹咬着下唇道:“咱们还是一起进去比较好。”花飞雪本想说两句俏皮话,但看了看她的脸色,终于没有说出口。

厅上确已摆了一桌好菜,香气扑鼻,花飞雪刚喝过一点酒,本来不饿的,肚子里“咕噜噜”一下却叫了。厅堂正中又置一精美小几,上面放着个青铜小香炉,正燃着一缕檀香,室静香幽,另是一种沁人心脾。柳沉沙本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一手托腮,正自沉思,看见他们进来,忙起立笑道:“花兄弟,总算把你找来了!咦,虹妹也在?”

吴倚虹道:“怎么,不欢迎?”

“请还请不到呢,怎敢不欢迎!”柳沉沙哈哈笑道:“我是说这桌上刚有一盘新打的麂子肉,你便恰好来了,运气不错嘛。”

“恐怕,不只是一盘麂子肉这么简单罢!”吴倚虹绕着香炉转了两圈,冷冷地道:“我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咱们豪气干云的柳大哥也喜欢上焚香这类雅事了。”

柳沉沙笑道:“今日有位客人。再说,我刚刚发现,原来檀香这玩意儿的味道还真好闻。”

“听说这位客人是个女的,还相当漂亮,”吴倚虹终于忍不住了,道:“这位美人儿在哪里呢,我倒真想见见!”

柳沉沙笑道:“我叫莺歌、燕舞她们带她沐浴更衣去了,女孩子嘛,都是爱干净些的。这位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呆会儿虹妹见了,定会喜欢她的。”

柳沉沙的坦率,倒堵得吴倚虹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去凳子上坐了,心道:“喜欢,我喜欢你个大头鬼!”

花飞雪免不了要祝贺红缨军又打了个大胜仗。他暗自与前番柳沉沙的预计相印证,更觉柳沉沙的确善能用兵。柳沉沙道:“我军此次获胜,意义非小。官军首战便败,锐气尽折,我只须再起几万兵马,一鼓作气,便可全胜!我已令龙勖督办此事,务必在明天正午之前发兵!”他转而对吴倚虹笑道:“此次大捷,你哥哥功劳最大,他现在军中无法与我们同饮,你一会儿可得多喝两杯!”

正说着,花飞雪忽听到后堂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碰撞之声,相当悦耳而有韵致,直如瑶台仙乐,想象得到,佩戴着它们的莲步轻摇的那位姑娘,其步态是如何摇曳生姿、婷婷可喜了。柳沉沙喜道:“她来了。”

后堂盈盈转出一位绿裳姑娘,花飞雪等人只觉眼前突然一亮,连心跳都似乎顿了一顿,只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回旋着:怎么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姑娘?一个女孩怎么可能这般美法!只见她眉如青山含翠、眼似碧水笼烟,瑶鼻娇俏、小嘴嫣然,无一处不是美到了人间极致!最不可思议的是把这些人间之美巧妙地放到一处,立时便成了天上之美——她脸上犹如蒙上了一层淡淡轻雾,让人拚命地想看清楚却怎么看也看不真切、看不够!人间哪得如此绝色!

平心而论,花飞雪自认不是无耻好色之徒,但见了这位姑娘之后,他这方面的自信开始动摇了。吴倚虹本来的满腔怒火这时也飞到了爪哇国,在这一瞬间被绿裳姑娘的美貌震慑得目瞪口呆!在这一刻没有嫉妒,只有心动。

“将军。”姑娘轻启朱唇,低低地叫了一声。这一声直如九天仙乐,听得人荡气回肠,在场诸人猛地惊醒过来,都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惭愧。

柳沉沙定了定神,招呼大家落座,笑道:“来来来,我替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李诗雨李姑娘,咱们今天的嘉宾。”

李诗雨离座而起,向众人盈盈一礼,轻声道:“各位叫我诗雨就好了。”柳沉沙又把花飞雪与吴倚虹介绍给李诗雨,方材和小翠知道这里不是他们能够久留的,悄悄地退到门外去了。

柳沉沙道:“这位诗雨姑娘你们都不认识,她的到来,你们肯定十分惊奇。还是我来说给你们听罢。”他喝了口酒,一笑,道:“嗯,以故事来下酒,这滋味倒也新鲜。”

花飞雪笑道:“这个故事,想必是非常离奇的。我只希望柳兄别喝得太快把自己灌醉了,好让我们把故事听完。”

“离奇倒不离奇,”柳沉沙连忙道:“只是给我的感觉是我想从地上拾起一片叶子,却没想到,叶子下面还连着一个大冬瓜!啊哟,诗雨姑娘,我可不是说你是大冬瓜!”

李诗雨浅笑道:“诗雨理会得。”

花飞雪笑道:“如果世间的冬瓜有这般美丽,恐怕别的蔬菜就没人买了!”

吴倚虹幽幽地道:“姑娘是冬瓜的话,我们岂不都成了丝瓜、苦瓜?”

花飞雪心底一颤,偷眼看了看吴倚虹,但见她秀眉微蹙,玉容惨淡,似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李诗雨也飞快地瞄了吴倚虹一眼,神情颇为异样。柳沉沙却象毫无所觉,依旧大笑道:“虹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虚了?怪事!”

柳沉沙道:“因为挂念前敌军情,我今天天还没亮便起身赶回益州军衙。昨儿没有下雨,天上还有些许月色,我信马而行,很是清爽。路过一个小树林时,一黑衣汉子与我迎面擦身而过,嘴里还在嘟囔:‘气死我也,气死我也!’我不由好奇,便唤住询问,哪知这人好生无礼,竟尔斜目相视,骂起我来!随从上去擒他,竟被他饱以老拳,几下打倒!我出手将他擒住,问他端的,不想这厮骨头倒硬,很费了我一番手脚。”

花飞雪笑道:“这黑衣人莫非是官军奸细?落到红缨将军手里,可有得他的苦头吃了!”

“是啊!”柳沉沙道:“我生怕他是官军奸细,下手自不会留情,嘿嘿,百蛇摧魂手的滋味,当真是好受的么?”

百蛇摧魂手,又称百蛇啮心摧魂手,乃是以强劲的内力攻入人的七筋八脉之中,受者如百蛇钻心,痛不可当!由于此刑是在人体内施用,所以遭刑的人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损伤,但其五脏六腑却受重创,严重的可致死命!这门手法,要求施术者得有相当精纯的内功修为为根基,否则要么施展不出,要么就伤人害命,当然,以柳沉沙的武功,自是拿捏得极准的。

“那人打熬不住,终于招了,却原来是两个毛贼惯在洞庭湖边上打劫,昨天干了票大买卖,分赃不均,所以反目成仇。据说是杀了一个绸缎商人,留下一堆金银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老大抢先占了那女子,补偿了一大半钱财与老二,老二犹不服气,与之争夺,大打出手,纠缠了一夜,终是输了,愤而出走。因心里郁气难平,看谁都不顺眼,所以与我发生争执,不料又栽了个大跟头!

两兄弟居然为一个女子反目,我觉得好笑,又是无聊,因觉得此人杀人越货,绝非善类,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当下便想将他除了。不料他这时却又害怕起来,跪地求饶,声称只要我肯放过他,他什么都可以给我,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金银珠宝。我一掌将他毙了,思忖这批金银不在少数,这贼兀自要撕破面皮与其兄长争夺一个女子,却不知这女子是何等样人,莫非真是美若天仙?反正时辰尚早,我便顺着那贼交待的方向寻去,救得一人是一人么!”

花飞雪听到此处,暗暗摇头。论身份,柳沉沙早已不是一般江湖人,而是与皇帝分庭抗礼的红缨将军,在地方上设有官府、衙门,捉住歹人,岂可不送官审讯定罪,私下便将其杀了?无论何朝何代、谁坐龙庭,“法”之一字总是要要的,不然,何以服众?他这一掌果然打得痛快,却只打出了江湖豪侠的威风,却不象一代开国君王!

柳沉沙续道:“那贼虽然可恶,口齿倒甚是伶俐,根据他的描述,我毫不费力地就在一条泊在岸边的乌篷船上堵住了那个老大。余下的事,诗雨姑娘可就比我清楚得多了,还是由她来给你们说吧。”

柳沉沙说罢,对李诗雨投去鼓励的目光。诗雨环视在座诸人一眼,低了头,缓缓启口道:“小女子本祖籍江西,于曾祖父时迁居中原富庶之地,做绸缎布匹生意,置有房产,所以我其实算得北方人。这两年中原烽烟不断,兵凶战危,时局动荡,官军溃兵时常骚扰居民,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百姓生计很是艰难。家父风闻江南一带,在红缨柳将军治下,军纪严明,百姓安居乐业,便思迁回故乡。今年天气刚刚转暖,朝廷便调兵遣将,一场大战势将爆发,日子是更要过得提心吊胆了!家父赶紧结束了北方的生意,变卖家产,将奴仆尽皆遣散,只带着我和老管家取道两湖,一路南来。一路上提心吊胆,没有少担惊受怕,看看到了岳阳,心想已是柳将军治下,可以松口气了,我素闻洞庭湖美景,便央父亲带我弃轿乘船,沿湖南下。我小女子自幼丧母,家父不曾续弦,视我如掌上明珠,我一求恳,他便允了。”

李诗雨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声音哽咽了,眼圈儿一红,迸出两行晶莹的珠泪来,下唇轻颤地道:“没想到,我,我竟是害了我父亲了!”说罢,不禁呜咽抽泣起来。但见她欲想痛哭而又强行忍住,红唇轻咬,香肩瑟瑟,当真是楚楚可怜。花飞雪只觉一颗心象被什么东西撕扯着一样,煞是难受,欲待出语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启口。

柳沉沙伸臂过去,扶在李诗雨后背上,愧疚地道:“怪我柳沉沙无能,就在益州地界上,我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这等谋财害命的恶行,!一个小小的益州城都治理无方,谈何平定天下,泽被苍生?诗雨,我可真正对你不住。”

李诗雨仰起脸,哽咽道:“只怨小女子福薄命苦,岂可怪得柳将军。”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虽在哭泣,实是娇艳绝伦。吴倚虹虽也是个美貌少女,此时亦有我见尤怜之感,道:“此事既怪不得李姑娘,也不关柳大哥的事,要怪只能怪那千刀万剐的强盗!李姑娘,那强盗现在何处,待我去将他一刀杀了,替你爹报仇!”

“多谢吴姑娘,那贼已给柳将军打死啦。”李诗雨无限感激地看了柳沉沙一眼,续道:“昨日家父携我泛舟湖上,洞庭美景,烟波浩缈,我自懂事以来一直身处北地深闺,江南风物虽是闻名已久,却是从未亲见,如今好容易身临其境,心境又是绝佳,不由流连忘返。老管家一再催促艄公快行,我只是不允。

‘波光涟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湖中胜景,当真是看不够的。看看天色渐晚,小舟犹在湖心,我这才着急起来,连连催艄公划船靠岸。看看要近岸了,却见斜斜地驶来一叶轻舟,上面站了两个彪形大汉,指手划脚耀武扬威的,我们雇的艄公当即便吓得面无人色了。这二人猛划几桨赶上来,毫不客气地跳上船头,拔出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二话不说,当即吩咐艄公把游船划往远处的芦苇荡,家父抗辩几声,竟被一把推倒!艄公哪敢违命,只得照办。那二贼人见小女子生得尚算端正,言语顿时便不清不楚起来,我搀着老父缩在舱中,欲待呼救,却被贼人用刀逼住,哪里出得了声!

梢公被迫把船儿划进了芦苇丛中,贼人见暮色浓重、四下无人,便逼着家父把钱财交出来,家父怀里的珠宝是他半生积蓄,半刻也不舍得离身的,如何肯给?老管家与他们理论几句,贼人中矮个些的便发起狠来,将他一刀杀了!我吓得几欲晕去。家父为保性命,只得拿出钱来,谁知他们已不理会,只管将他浑身搜了个精光,然后仍是一刀!艄公想跳水逃走,那高个子赶上去狠狠一刀,插进了他的后心。

我当时便吓得晕厥过去,待醒来时,船又已划到了别处,家父和管家们的尸身早已不见。我觉得浑身酸痛,想动,却动不了,一挣扎,才发觉身上已被绳索紧紧缚住。我睁开眼,天色已经全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两个贼人正在船头激烈地争吵,似乎在抢夺什么要紧的东西,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们抢着要的就是我这个人!看起来高个子贼人是老大,矮个些的是老二,但矮个些的对老大似乎并不怎么尊敬,二人越吵越凶,言语粗鲁,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我也不必多说了,跟着便动起手来!他们一开始就打得很是凶狠,拳脚交加的,两个人在船头上打得翻翻滚滚。老二的武艺比起老大来要好象略差一筹,好几次被打落水去,但他凶悍异常,每次都是爬起来又斗,而且越斗越猛,他落水三次的话,总要拖老大下去一次的。二人这样纠缠了很久,渐渐地拖得老大筋疲力尽了,老二却是越战越勇。老大后来说道:‘老二,你莫逼我杀你!’就拔出一把刀来,老二果然有些害怕,也拔出刀,试探着攻了几招,但刀法不如老大远甚,没有几下便被老大狠狠地踢下湖去。这次,他不敢再上船了,绕着船头游了几圈,叫骂个不休,老大对他只是不理,他骂了一阵自觉没趣,渐渐地游远,骂骂咧咧地上岸走了。

老大打发走了老二,歇一阵,便对付起我来。这恶贼面目可憎,毛手毛脚的,我早存了必死的决心,却又动弹不得,连自尽都已不可能,心中好不痛苦凄惨!幸好这时,柳将军便来了!柳将军的武功才叫武功呢,那二贼人比拼那么久尚不能分出胜败,柳将军只一抓,就把那贼人从我身上抓起来,当头一掌,就把他拍得脑浆迸裂而亡。柳将军此番救了我,又替我报了父仇,恩同再造,请受小女子一拜!”

李诗雨离席而起,退开两步,当真向柳沉沙跪拜下去。柳沉沙连忙将她扶住,温言道:“你父女在杭州地界上遭此不幸,我已是不安之极,我能够管上这一档子事,也是赎我的罪过于万一!姑娘这样说,可太让我惭愧了!”

时逢乱世,李诗雨遭遇之惨虽不算特别出奇,但真正耳闻目睹了,花飞雪等人亦不胜唏嘘。吴倚虹陪着李诗雨红了会儿眼睛,问道:“李姑娘今后如何行止呢?”

李诗雨眼泪又夺眶而出,道:“慈母早亡,在这世上本只得我和老父相依为命,如今,我是再无一个亲人了!钱财也被贼人抢光,我,我到哪里去呢?”

柳沉沙道:“银钱不是问题,贼人抢去的,我都替你夺回来了。但姑娘孤身一人,人又长得十二分的标致,要想回到家乡而不出意外,这可难了。”

李诗雨想到为难处,更是伤心:“就算回到家乡,我也已经举目无亲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早想到如此,倒不如陪老父死了的干净!”

柳沉沙忙道:“姑娘千万不可以作如此想!如果姑娘不嫌柳某粗陋,便在这暮雨山庄中安心住下来,我已吩咐丫头们去落梅小筑收拾去了,姑娘今晚就可以搬进去。以后,我到哪,姑娘便可以到哪,只要柳某不死,当保你一生平安!”

“多谢将军!将军当世英雄,诗雨只恐拖累了将军。”李诗雨又盈盈下拜,柳沉沙将她扶住,连连道:“姑娘怎如此多礼。”李诗雨悲情少抑,抬起头来,含羞一笑,当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娇艳可爱已极,柳沉沙不由看得痴了。

一时人人无语,吴倚虹呆呆地看着柳沉沙与李诗雨,脸色变了几变,忽道:“我那里也有几间空房,虽然没有落梅小筑雅致,也还将就住得,李姑娘何不搬过去,咱们姐妹也好说话。”她指着花飞雪道:“此人江湖人称春去无迹,最是风流无行,也住在这暮雨山庄,李姑娘可得当心。”嘴上这样说,眼睛却看向柳沉沙。

女孩子吃起醋来,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在这个时候,她们的眼睛里没有朋友。花飞雪只有苦笑,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老实说,他心底不知怎的也是酸酸的。萍踪无定的江湖生涯里,他见过的美貌女子也不知凡几,但真正能够拨动他心弦的,实在不多。今天出现这种情况,确实有点奇怪!他只有喝酒。

李诗雨听了吴倚虹的话,深深地看了花飞雪一眼,微笑道:“吴姑娘说笑了。”

柳沉沙本来颇为尴尬,听李诗雨这样一说,忙哈哈笑道:“我这吴家妹子,便是这么爱开玩笑的,花兄弟别往心里去!”将话题一笔带过。

柳沉沙招呼大家重新吃菜喝酒,道:“诗雨姑娘今后安心住在这儿便了,你父亲的尸骨,我会派人去湖里打捞了,定把丧事替你办得风风光光的。今日且放开胸怀,多喝两杯,权当我替你压惊。”

吴倚虹两道柳眉满慢慢竖起,道:“柳将军,你叫方材请我们来,可是说为我哥哥庆功的!”

柳沉沙笑道:“两得其便嘛。”

吴倚虹怒道:“两得其便?那你为何不提我哥军功半句?难道我哥英勇杀敌立下的战功,尚不及你杀两个毛贼,救一个姑娘!”

柳沉沙脸有不豫,道:“虹妹,你喝醉了!”

吴倚虹更怒,口不择言地道:“醉?我还没喝呢!如果你早点说清楚,本姑娘才不来陪你的小美人喝酒呢!”

柳沉沙勃然大怒,“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吴倚虹,我看你是真喝醉了!”

吴倚虹愤然起立,颤声道:“柳大哥,柳将军,你为了她,居然这样生气,居然这样子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因为别人顶撞你就发脾气,你变了!”她说到此处,转身掩面奔出。

“吴姑娘!”花飞雪叫了一声,吴倚虹顿了一顿,但终于从门口奔了出去。柳沉沙脸色发青,一拳狠砸在桌子上,恨声道:“没上没下,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李诗雨很是尴尬,嗫嚅道:“柳将军,你别生气,都怨我这不祥之人,害得你们兄妹反目。”

柳沉沙脸上的肌肉慢慢缓和下来,喝下一杯酒,叹息道:“这哪里怪得了你?我与她兄长兄弟相称,平日待她便如亲妹子一般,所以宠得她任性恣肆、没大没小的了,该当好好管教她才是。”

李诗雨又替他斟上一杯酒,嫣然道:“能被将军当作亲妹子,吴家姐姐真好福气呀!将军莫要担心,吴姐姐只是使使小性,一会儿便没事了。”

“怕只怕,她正是不想你把她当作妹妹。”花飞雪轻轻地道。

“啊?”李诗雨一呆,柳沉沙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又喝酒。经吴倚虹这么一闹,花飞雪又如是说,大家都没了什么兴致,心事满腹,只闷头喝酒,一会儿便都把自己灌得有些醉意。

柳沉沙不耐席间沉闷,道:“花兄弟,我兄妹相争,扰了你的酒兴,我来赔个不是,敬你一杯。”说罢,端起酒杯。

花飞雪道:“柳兄要灌我喝酒,只管举杯便是,倒不用找恁多理由。”李诗雨听他说得有趣,不禁破颜浅笑。

柳沉沙精神一振,笑道:“诗雨,我这花兄弟名重一时,文才武功并臻上乘,咱们有幸和他同台饮酒,如果不见识见识他的墨宝,就太可惜了!”

“如此,奴婢免不了要劳烦花公子赠墨。”李诗雨欠起身,把花飞雪面前的酒杯也斟满酒。她一手持壶,一手捋袖,袖底露出一段皓腕,当真欺霜傲雪。

花飞雪酒意上涌,大声笑道:“二位执意要小弟献丑么?笔墨伺候!”旁边服侍的人中,早有赶快跑去捧来文房四宝的,花飞雪抓起笔,略一思索,当众挥毫:

丽质天成如冰雪,

芙蓉袖底看明月。

将军海量怕病酒,

往日相思今日夜!

一路狂草,力透纸背。花飞雪吟哦一遍,掷笔大笑,一鞠到地,道:“小弟醉了,告辞!”也不待柳沉沙说话,昂首大笑而出。

走出花厅,花飞雪才惊觉天色已黑,他趁着酒意,大步往庄外行去。门丁和花飞雪早已熟识,见他走来,笑问:“这么夜了,花少侠哪里去?”花飞雪不理,出了庄门,只觉心底郁气难伸,仰天一声长吟,放足急奔。

今日有些反常。李诗雨温柔貌美,柳沉沙对自己也是礼敬有加,这一顿酒应该喝得相当畅快才是,花飞雪却只觉心头抑郁,难以自已,非发力狂奔不足以宣泄!“花飞雪啊花飞雪,这可不是你啊,你往日的潇洒倜傥、万事不萦于怀的风度都到哪里去了?”花飞雪在心里对自己说。他隐隐约约知道症结所在,却又不敢细想,只怕想清楚了,更难自处。

无风,月色昏黄,只怕明天又要下雨。花飞雪浑身燥热,发现自己正在前往益州的路上。路过一片小树林,他停下脚步,暗想:这里,大概就是柳沉沙碰上矮个子贼人的地方了。他就是从这里,知道了李诗雨的讯息,开始踏上搭救李诗雨的路途,并由此结识了诗雨姑娘!一念及此,更是酸溜溜的很不好受。

花飞雪又想:柳沉沙一见诗雨姑娘,惊若天人,为了她不惜与右司马吴策风的妹妹吴倚虹反目,瞧他的心思,是要把诗雨据为己有了!如此看来,柳沉沙虽发展起诺大事业,豪气逼人,是个不可一世的大豪杰、大英雄不假,可却有寡人之疾——好色!这基本上是古往今来称王道霸者的通病。现在看起来,这种病他身上已经具有了,但是会不会再有另一个通病——心狠手辣呢?我看难说得很!

入暮雨山庄已好几天了,到现在还一事无成,花飞雪深觉有负龙经天所托。今天既然已经来到此处,何不前往益州军衙一探,或可对柳沉沙多些了解。主意一定,花飞雪心情似乎也好得多了,辨清方向,径往益州而来。

夜已渐深,有虫在草丛间唧唧地叫。由于前方正在打仗,城门关得早,花飞雪赶到益州城外时,城门早已紧闭。城高十数丈,对于攻城的士兵来说是太高不可攀了,但放到春去无迹花飞雪面前,再高一倍也还嫌它矮了点儿。他施展壁虎游墙功,几乎没费什么力,便已上到城头。象他这种浪子,洞庭湖扬名天下,益州他当然不会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他不费周折地来到府衙附近。红缨军初定益州,所说的益州军衙,应该就是以前知府大人理政办公的府衙。

二更天了,街上已没有路人,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响和巡夜军兵的脚步声。益州军衙门前两座张牙舞爪的石狮和在两旁站得笔直的值夜兵丁,更衬得这所大宅院威武森严!花飞雪避开大门,选了处偏僻的地方越墙而入。

在对面的屋顶上,一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看着花飞雪在黯淡的月光下犹可辨认的白衣在墙头上一闪,不由阴阴地笑了。他估摸着花飞雪前去的方向,悄悄地从房顶上滑下来,一身黑衣,与四周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如果花飞雪知道有这么一个蒙面人存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入了别人的眼中,不知他还会不会继续他的行动?

可惜他不知道。

他施展轻功,象一阵风一样在军衙里飞快地兜了一圈。其间,他遇上了五次巡逻小队,巡逻小队的成员是从精兵中挑选出来的精兵,个个盔明甲亮、魁梧敏捷,但他们谁也不曾发现白衣如雪的花飞雪!这一圈兜下来,花飞雪对军衙中的方位布局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他再一次举步的时候,就是丝毫不差地对着柳沉沙的书房和卧室去了。

柳沉沙的书房和卧室在同一溜厢房里,二者紧挨着。主人不在,门照例是关着的。花飞雪看看左右无人,跃上房顶,从那一面翻了下去。后面是一座荒弃的小土丘,人迹罕至,生满了杂七杂八的荒草灌木,滴水檐下满是苔藓,花飞雪一脚踏上去,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滑倒!

他来到书房的后窗下,毫不费力地把它撬开了,凝神听了听,忽然便蹿了进去。人还未落地,劲风扑面,一团黑影突迎面扑来!花飞雪万料不到屋里竟然有人,猛吃一惊,急忙使一个千斤坠功夫贴地闪开,那黑影从他头顶一掠而过,不待他喘息,反腿蹬出,又向他的面门踢来。

花飞雪何等身手?避开第一招突袭,便已定下神来,立施反攻。黑影这一脚尚未踢到,花飞雪一招云龙探爪,已顺势搭上他的脚踝,若是力使实了,黑影这只脚非废了不可!黑影大骇,低喝道:“看镖!”手一扬,一道银光电射而出。

花飞雪放开他的脚踝,两指往空中一搭,稳稳将飞镖夹在指间。虽如此,亦觉飞镖力道非小,此人内力大是不弱!那黑衣人掷出这一镖,身形毫不停顿,如乳燕投林般飞起,穿窗而出。花飞雪赶到窗前,只见黑衣人的身形腾起,在夜色下象一只振翅而飞的大隼,几个起落,便再也不见踪影。

花飞雪本想追的,以他的轻功,很难有人逃得过他的追踪。但他摇了摇头,终于没有去。

这人是谁?深夜潜入柳沉沙的书房想干什么?花飞雪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同道中人,不由大感兴趣。如果把这同道中人捉来拷问,抑或发现这人居然是自己熟识,岂非大煞风景?这不是花飞雪的一贯作风。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盼望能在柳沉沙房中发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不致入宝山而空回!花飞雪笑了笑,掂掂手中的钢镖,将它收入怀中。

经此一战,花飞雪的眼睛早已适应了房中的黑暗,放眼看去,只见柳沉沙的书房布置得及其简陋。墙上挂着一张铁胎硬弓,屋中央一张大书桌,上面乱七八糟地摆了些地图、纸张,再之外便是一只小几、一把木椅,别无长物。若非亲见,谁想得到柳沉沙决胜千里的号令就是在这里想出来、从这里发出去的?

花飞雪对军情大事不感兴趣,他本不是为这个来的。他最希望能够找到一册两册武功图谱、秘笈之类,带回去送给龙经天钻研,或可从中找到击败柳沉沙的法门。但是他翻遍了书房中每一个稍有嫌疑的角落,特别是那张铁胎弓,他差不多快把它拆了,却始终无法如愿以偿。

卧室,也许卧室里能够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花飞雪又从窗口跃下。这次他有了准备,足尖虚点,生恐不小心在苔藓上滑倒了,须不好看。但是,奇怪,他感觉到地面上实在得很,一点滑溜的感觉都没有。他心头一动,低头细看——离窗台三尺远的地上,有一小块地面露出了青砖,只在砖缝里还残留着一点苔藓!花飞雪正踩在这块地方的边缘上。

花飞雪目测了一下,这正是一个武林高手随意从窗中轻轻跃出,落脚的位置,而这人的轻功,应该比自己稍逊一筹。也就是说,有一个人经常从窗中跃出,落到地面上,天长日久,以致把这块地上的苔藓都踏死了。

这人是谁?是刚才的黑影么?

应该不会。主人不会时常都不在家,他没有这个机会。况且,柳沉沙何等样人,纵然他不在,也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轻捋虎须!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柳沉沙自己了。无论怎么说,跳窗而出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在他自己的府第里,他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的么?他在掩饰些什么呢?

花飞雪关上书房的窗子,又掠到卧室窗下,果然,这里相对应的地方也有这么一块。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花飞雪直起腰,举目四望,略一思索,忽将身一纵,轻轻巧巧地落入灌木丛后,再看时,地上果然有了些疏疏落落的脚印,直通到杂草丛生的小山丘上。循着脚印,花飞雪来到一块大石背后。在这里,他发现有一片地面的泥土相当松动,显然新翻不久!花飞雪没有带剑,便随手捡了一块石片,往泥土最新鲜处挖掘下去。

这下面埋藏着什么呢?是珠宝,是武功秘笈,还是一具死尸?

花飞雪皱起眉头,他的鼻端闻到一股腐臭味。

随着浮土的翻开,一团一团的废纸、布条被掘了出来。这里面埋藏着的神秘东西,难道就是这个?花飞雪拈起一个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

里面什么也没有,显见本是白纸一张,但上面却又涂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花飞雪运起目力在昏暗的月色下仔细辨认,确定这是血——而且多半是人血!他又拆开几个纸团布团,发现里面都有一滩血迹,而且有的还很新鲜。

这是怎么回事?花飞雪心念电转,忽而灵光一现,心头什么都明白了。他说不清心情是高兴还是悲哀。他匆匆地把这一切复原,一直回复到谁也看不出曾有人翻动过为止,然后就踏上了归途。至于柳沉沙的卧室,他已没有心情再去了,主要是他觉得已无此必要。

花飞雪满腹心事地沿着来路往外走,转过几重院落,迎面忽撞出一队巡逻军士。幸亏他见机得快,往假山背后一闪,让巡逻队迤逦走了过去。他刚舒了口气,一抬眼,却又吃了一惊——但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事躲在假山石洞里,依稀便是一个人!

花飞雪毫不迟疑,左臂探出,已拿住那人颈项,让他既使放开喉咙也作声不得,右手跟着便点他身上几处麻穴,一用力,将这人从洞中扯了出来!

这是一个蒙面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但瞧身材,决不是方才在柳沉沙书房遇上那位。这人身长体大,先前那位看上去可文弱得多。花飞雪揭开他的面巾,一看,吃了一惊——这个人,竟然是柳沉沙侍卫统领——方材!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低微,显然早已被人家点了昏睡穴道!

他在这里干什么?

身为近卫统领,为何作此打扮?

谁点了他的穴道,将他塞在假山洞中?

在柳沉沙书房中遇到的黑衣人又是谁?花飞雪开始有点后悔没有追下去看个明白了。

一系列的问题纷至沓来,一时间,花飞雪只觉这威武森严的益州军衙里亦鬼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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